王晨
傳統戲曲的美學構建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審美特點,它和西方的話劇、歌劇等截然不同。舊時觀戲,看的是演員程式化的表演,故事情節與演員自身功底的結合,聽的是演員的唱腔與念白,韻律節奏與情緒的融合。當下觀戲,看的是舞臺美術在舞臺上的視覺之美,聽的是改良后傳統樂器與西洋樂器演奏相結合的協調之聲。表面上這些似乎弱化了觀眾對傳統戲曲藝術的審美,而隨著現代技術不斷革新,舞臺多元化的表現手法對觀眾的審美產生了改變。
早期的戲曲都是露天或者半露天演出,使用太陽光作為光源。隨著演出樣式的改變和觀眾審美要求的提高,演出的場所逐漸搬到了室內或者在夜晚進行演出,這時出現了“人造光”。曾有歷史記載,宋代開始就出現使用“彩燈”作為光源。辛亥革命后,中國劇場開始使用汽燈或電燈照明。隨著科技的進步,無數次的技術革命,現代燈光設備已實現智能數控和敘事抒情,遠遠不止單一的照明功能這么簡單,早已成為燈光設計師手中的畫筆。
近年來,觀眾的欣賞水平也在不斷地提高,外國各種各樣的藝術樣式涌入我國,使我們不得不從美學的角度來重新認識戲曲。這樣,觀眾對戲曲舞臺美術、燈光、服裝、道具和音響等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舞臺燈光的特點是由戲曲的特點所決定,根據不同的劇本主旨、導演闡述、劇情發展、人物性格、時空關系、環境氣氛等進行不同的燈光設計。由此看來,舞臺燈光具有一定的獨創性,燈光設計工作是在尊重戲曲表演情節的基礎上實現的,創作要注重對戲曲精神力量的挖掘與傳達,使之成為具有打動人心的獨特審美力量。燈光設計工作要遵循戲曲的內涵出發,探索舞臺燈光所能造成的精神力量,揭示劇中人內心的悲喜交集之感,創造符合戲曲空間畫面美的燈光語言。同時舞臺燈光具有一定的統一融合性,能將舞臺空間中各種不同的視覺因素融合為一個整體,在舞臺空間的各個角落、各種層次、各樣結構、各式比例、各類虛實和主次關系的視覺創造過程中,組織美的視覺畫面。換言之,就是營造意境、探究真諦、構筑哲理詩情的舞臺空間。所以從本質上講,燈光是戲曲舞臺的一部分,不同的戲曲表演內容會設計不同的舞臺燈光,兩者是從屬關系。
燈光的運用不能僅僅停留在照明,燈光技術發展到如今應該為戲曲的發展增色添彩,這也進一步奠定了燈光在戲曲舞臺的重要地位。在傳統古裝戲的運用當中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傳統戲大多表演是程式化和虛擬的,場景是用簡單的“一桌二椅”來表現寫意的時空環境,舞臺通常是空曠、干凈的,給予觀眾更多的想象空間。就如《紅羅衫》一劇共有10個場次,包括臨別贈衫、船上遭劫、虎口逃生、佛門分娩、渡口棄嬰、古井相會、巧娘告狀、察院夜審、曹橫招供、羅衫再合。該劇情節跌宕起伏,演員唱腔婉轉動人,舞美簡單寫意。這時就需要燈光來改變明暗關系、色調對比、空間冷暖等,不僅要把演員和環境照亮,更要讓演員立體、舞美布景真實,讓觀眾能看到時間、地點、環境的轉變,更重要的是演員的情緒,戲曲的精神內涵,使觀眾心中激起漣漪,感官與心理同時滿足。
早期的舞臺燈光都是以照明為主,舞臺全部打亮,演員要亮,布景也要亮,整個舞臺平板無力,像是手術臺上無影燈,雖然亮度很高,但是失去了明暗對比,使得毫無光感。特別是創作傳統戲時,導演和演員總是覺得不夠亮,往往忽略明暗對比,忽略如何讓光有力度,讓表演者立體。其實根據光感的特性,在燈光設計中,如果我們希望光或由光構成的某種信息容易為人們感覺到,就應提高它與背景的差別,增大光的面積,反之,如果不希望如此則應相反處理。問題的關鍵不在于光的絕對亮度,而是它與背景的差別和明暗面積的大小。
在設計《紅羅衫》燈光時,面光只使用了少量切割燈,能滿足舞臺表演區的均勻鋪開,而主要在側光和頂光位置增加燈具。其中在船上遭劫這場戲,舞臺上只有一桌二椅,給了表演者很大的空間,這也給燈光設計留有思考的空間。首先是增加光感,體現出亮度、光比、空間感、流動性,用這些來襯托劇目的情節、情緒。這場戲是在船上,夜深人靜,平靜中暗藏危機。面光使用百分之五十照度,主要使用側光和頂光,投射到表演區,在劇中人物徐虎等一群殺人越貨的盜匪面部形成強烈的明暗對比,配合妝容呈現兇狠和歹毒之模樣,背景昏暗,微微光斑,危機四伏,用兩側流動燈光對沖舞臺,配合煙霧呈現舞臺的空氣流動感。整個場次畫面充滿光感,雖然亮度不高,但這些都籠罩在強烈的暗喻之中,光影投射在演員本身反射到觀眾眼中,令觀眾感受燈光語匯的變化,同時演員內心發出的光感與燈光語匯自然融合,這種感受是產生于觀眾此時此地的心理需求,并與之呼應。
早期的戲曲照明主要以太陽光為主,太陽光具有全光譜,是人眼觀看世界最好的方式。隨著對太陽光的研究,英國著名的物理學家牛頓使用三棱鏡首次將太陽光分解出七種顏色,出現了有色光。之后德國的大作家歌德最早地注意到并且表達出色彩與情感的關系。他們都為近代色彩研究方面奠定了基礎。作為舞臺燈光設計,通過研究色彩心理學,運用色彩的色相、冷暖等來模擬現實生活中的某種場景,創造戲劇環境的空間和劇情發生的時間,還有劇中人物的性格、心理、情緒的深度刻畫,來滿足觀眾對色彩的生理反應,讓其更能投入劇中。
傳統戲曲基本都是白光為主,環境氛圍感很弱。在設計《紅羅衫》燈光時,運用了大量的色塊,同時降低純度,很少有極其艷麗的純色,都是混合色。如在古井相會這場戲中,逆光使用草綠色,一側光為暖橙,一側為粉色,營造出早春的感覺。這是徐繼祖第一次與蘇母相見,是對未來即將發生的美好之事所期盼。在察院夜審這場戲中,逆光使用暖白色,兩側光為孔雀藍,雖然是公堂夜審,但又制造成過于陰冷的感覺,畢竟徐繼祖是明事理的清官,雖然公堂之上鄭巧娘狀告自己的養父,他有點猶豫和疑惑,但仍能公正嚴明,執法如山。通過明與暗、冷與暖的對比,又為以后的“辨明真相”的用光埋下伏筆。通過色彩的運用,使觀眾在一個限定的空間里,感受到戲曲需要讓觀眾感受到的情景,這也許是作為一個燈光設計所要追求的目標。
舞臺燈光通過色彩、冷暖、變化、光比等手段,來表達劇本中的所表達的思想、情感、空間、時間等,以生動的、具體的、富有哲理詩情的視覺畫面,展示在觀眾面前。這些實現過程的手段,就是舞臺燈光的獨特語匯。運用這些語匯,引導觀眾心理設想,使之在欣賞過程中不由地進入到我們所構造的某種意境中,最大限度地參與到我們的劇情中來。比如在《紅羅衫》中,曹橫招供這場戲,逆光是暗暗的藍色,只有書桌前徐繼祖的表演區有微微的黃色,此刻環境是平靜的,人物內心是波瀾的,徐繼祖面對血親與恩養、國法與私情的抉擇,猶豫、疑惑、矛盾、堅定,明暗和冷暖的運用使觀眾視線集中,觀眾與表演者情感連線,使之沉浸劇中,產生共鳴。這種燈光語匯的運用及對意境的構造與表現,是在假定的時空中需要與觀眾共同創造完成,并最終要取得他們的心理審美認同。
關于變化,是符合節奏和劇情的,更應是切合實際的。比如在《紅羅衫》中,徐虎等一群盜匪殺害蘇云一家時,鑼鼓節奏急促,燈光如果通過強烈的變化來映襯節奏,那必然讓觀眾無法看清戲曲表演者的肢體動作和面部表情。當觀眾在欣賞一個傳統戲曲作品時,他是希望保留看到戲曲傳統的表演,它是一個完整、連續的心理審美過程。所以作為燈光設計不能刻意追求燈光語匯的表達,過分地凸顯燈光的存在,會打斷觀眾審美的訴求和節奏。
總之,舞臺燈光語匯可以塑造、烘托人物。但是,畢竟燈光也是為戲服務的,不可喧賓奪主、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