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琳,戴平安
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百多年前,為實現強國振興之目的,晚清社會興起了一股知識分子留日學習的大潮。東渡日本飽學近代先進思想的精英知識分子們,成為時代激流中的布道者,通過他們的譯介,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開始源源不斷地傳入中國。在這一理論不斷傳播的過程中,早期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在中國歷史文化語境下被不斷賦予新的內涵,從此開啟了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中國化的歷史進程。黨的十八大以來,全面依法治國實踐取得重大進展,在新時代波瀾壯闊的治國理政實踐中,習近平法治思想應運而生。習近平法治思想實現了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中國化的新發展新飛躍。故而,梳理清末留日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在中國早期傳播的影響,有助于我們今天更加完整深刻地學習和領會習近平法治思想所蘊含的豐厚的實踐邏輯、理論邏輯和歷史邏輯。
19 世紀中葉以后,中國國勢日蹇,民族危機日益深重。兩次鴉片戰爭的失利和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使國人意識到富國強兵的緊迫性和引進西學、培養人才的重要性。自1872年起清政府開始選派學生留學西洋,至1875年四年間累計派出120名留學生。甲午海戰失敗后,國人目睹了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的巨變,猛然覺悟——“這場戰爭實際上成了兩個從事現代化歷一代人之久的國家所作的一次較量”,戰爭的慘敗意味著晚清歷時30 余年的洋務運動徹底失敗。堪稱東亞第一的北洋水師投入全部戰力最終被日本擊敗,隨之而來的是割地賠款、主權淪喪,列強掀起了瓜分中國的狂潮,中華民族陷入空前嚴重的民族危機。甲午戰敗深深刺激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徹底掃清了同治中興以來他們在思想上的迷惘。他們清醒地看到中國與日本的差距,開始認真思考明治維新在日本崛起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康有為等人甚至將明治維新視為日本走上發展快車道的唯一動因。在反思中,國人意識到要救亡圖存,唯有維新。中國的知識分子相信若通過日本學習西學,可獲事半功倍之效,從而實現強國振興。隨著帝國主義侵略中國步伐的加劇,這種向西方學習現代制度的緊迫感越來越強烈,“師日維新”成為一條更易被知識分子所接受的通往西方現代化的捷徑。因此,在民族危機不斷加深的19世紀末,大批中國知識分子遠渡東洋,由此掀起了一股留日學習的浪潮。
日本學者實藤惠秀曾在自己的著述中詳細記載了清末的此次留日大潮,其中記錄了第一批中國官派留學生抵達日本的時間為“1896年(光緒22、明治29)舊歷3 月底”。據此可知,近代中國的留日運動從甲午之戰失敗后的1896 年始。張之洞在《勸學篇》中強烈支持派遣中國學生留學日本,他認為日本人已經從西方翻譯了中國所需要的大部分內容,而日語與中文相接近,更容易被中國學生掌握,且相比歐洲,日本距離中國較近,交通也更為便利。至1899 年,赴日留學的中國學生已超過100名,國人對赴日留學的重視度迅速增加,社會上介紹留學日本及提供留日機會的出版物和機構也不斷激增。
同時,隨著清末新政的施行,獎勵游學成為新政的一項重要內容。1903 年,張之洞在所呈《籌議約束鼓勵游學生章程折》中,對留學生特別是留日學生的獎勵尤為具體,他建議給予優秀者拔貢、舉人和進士出身,并依照學生畢業院校的不同,“給予翰林出身”甚至“予以翰林升階”,赴日留學與入仕開始掛上了鉤。而此時,由于中國科舉制度的改革并最終廢止,科舉取士與學校教育實現了徹底分離,育人與取才合于學校一途。這樣一來,出國留學便成為進政府工作的基本條件,并最終成為晉升的關鍵性因素。
基于以上原因,晚清的中國社會出現了知識分子的留日大潮。這些留日學生所學專業涉及面非常廣泛,其中以法政和師范科最受歡迎。其原因一方面是甲午戰敗后,國人以為日本的勝利是普及教育和實行法治有成所致;另一方面,清末實行新政以來,國內法政人才嚴重缺乏。隨著國家法制的逐漸建立和推行,法政教育勃然興起,對于法政人才的需求量不斷增大,促使當時的留日學生在專業選擇時偏愛法政科和教育科。據學者王敏統計,在1904 年至1908 年日本法政大學所辦的5 期法政速成科中,中國學生就多達2117名。
特定的時代背景促成了清末留日大潮的涌起。“清末,派遣學生留學日本,寓意于以日本為媒介而學習歐美,他們置身于邁向近代化的日本社會環境中,一方面鉆研學問,一方面感于祖國的積弱腐敗,莫不憤然企圖改革,而改革必須先從思想觀念上著手,因此,他們的首要工作,乃致力于介紹新知。”由于對新知識的迫切渴求,留日學生開始翻印日本報道和介紹新知的書籍。留日學生翻譯的中文書籍自1898 年開始出現了。早期翻譯的日文著作,如有賀長雄的《近世政治史》、鳥谷部銑太郎的《政治學提綱》等,均以分期連載的形式刊登在當時留日學生創辦的期刊上。留日學生在刻苦學習西學的同時,創辦了各類譯書團體,積極從事翻譯活動。作為這場留日大潮中的主流,法政留學生翻譯出版了大量法律書籍,將西方法律制度和法治思想傳入中國進而廣泛傳播,其中就包括對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譯介。
1900 年,留日學生創建的第一個譯書團體“譯書匯編社”在日本成立,它的社員多為勵志會會員骨干,社長由最早派遣的13名留日中國學生之一的戢翼翚擔任。“譯書匯編社”出版的期刊名為《譯書匯編》,顧名思義就是翻譯東西方各國的學術書籍并匯編成冊,其內容涉及甚廣,種類繁多,主要包括政治、法律、教育、歷史等。1903 年,《譯書匯編》改名稱為《政法學報》,擇西方政法類書籍,分期譯載。除此之外,當時留日學生創建的譯書團體還有教科書譯輯社、湖南編譯社、東新譯社、會文學社、國學社、閩學會等。這些譯書團體大量翻譯出版日文書籍以及經日本人轉譯的西學書籍,在傳播西方法學著作和法律思想上起到了媒介作用。
從譯本數量上看,自甲午之戰后到辛亥革命前,日文中譯本數量是相當可觀的。據統計,“1868年至1895 年日文中譯本總共11 種,然而從1896 年至1911 年,日文中譯本總計達958 種,在這十五年中平均每年翻譯63.86種。”序61)從譯本內容上看,介紹各國政治、法律制度的書籍最為熱門。大量政法類書籍被翻譯,一方面是當時國內實施新政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是清末留日學生多數專攻法政科所致。從1896 年至1911 年間,專門介紹法律的日文中譯本總計達96 種。當時各個翻譯團體所側重的內容各有不同,如譯書匯編社的《譯書匯編》和湖南編譯社的《游學譯編》,前者偏重法政,后者專志學術教育,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
在留日學生翻譯的著作和刊物中,介紹社會主義思潮的也相當之多,僅1900年至1906年間,就達20種左右,社會主義學說在中國的傳播出現了第一次高潮。這些譯著除了向國人介紹馬克思、恩格斯的科學社會主義思想外,還介紹了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如馬克思早期的法律正義觀、法與經濟基礎的關系、馬克思的勞工權益保護思想、人權思想、所有權學說等。雖然在當時這只是一些理論片段和零散的思想觀點,但是通過這些譯著和刊物,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開始進入中國并逐步被認識和接受。
在留日學生譯介的多本著述中,均談及馬克思早期的法律正義觀,其中皆認為弱勢群體的尊嚴權利與生存權利的實現需要“制度的”公平對待。
1902年出版的幸德秋水的著作《長廣舌》中文譯本中,闡述了資本家與勞動者之間不平等的根源,即資本主義的自由競爭制度。資本主義社會弱肉強食,資本家無情地剝奪勞動者創造的財富,勞動者日益貧困,陷入悲慘的境地。勞動者鋌而走險,用暴力的方式反抗資本家的殘酷剝削,是為了擺脫被壓迫的地位。因此,只有變革經濟制度,廢除私有制、實行社會主義公有制,才能從根本上解決資本家與勞動者之間的對立,實現社會成員在經濟、政治、法律、教育等方面的平等。“其第一著手,在改革經濟之組織、除去生活競爭之困苦、掃蕩崇拜金錢之風氣。萬民皆受平等之教育,有自由之特權,有參政之特權,社會上之一切運動,少數之人士,不得獨占其舉廢之權。質而言之,則不外實行近世之社會主義也。”
1903 年9 月出版的幸德秋水的《社會主義神髓》中文譯本緒論指出,產業革命后資本主義生產力得到了巨大發展,但卻導致貧富分化的階級矛盾日益加深,勞動者“驅如牛馬,勞如蜂蟻,衣不蔽膝,食則計粒,節儉勤勉,無以復加”。幸德秋水看到資本主義社會成員之間的不平等,繼而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導致勞動者貧困的原因。他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原理,揭示出生產資料私有制導致的分配不公是人民貧困潦倒的根源。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矛盾日益加劇,小生產者失去了土地等生產資料,為了生存只能“犧牲一切利益幸福,膝行以乞憐于有土地有資本者之前,求其使用”,而資本家卻掠奪多數人類勞動之結果,坐以致富,使得社會上少數之富益富,多數之貧益貧。幸德秋水認為勞動之成果應為勞動者共享,勞動者創造的財富應為勞動者所有,只有廢除私有制,使生產資料歸社會公有,才可能解決因財富分配的不公導致的貧困問題。
1902 年11 月至1903 年1 月,由馬君武擔任主編的《翻譯世界》雜志連載了三期日本學者村井知至所著的《社會主義》中文譯本。1903年3月,廣智書局發行了由羅大維翻譯的版本,同年5月,文明書局發行了由侯士綰翻譯的版本。《社會主義》一書在分析歐洲現實存在的社會問題時,指出現代工業制度的結果就是貧富差距的加大,社會成員之間存在嚴重的不平等。“資本家得獨肆其富力,指揮從容,而勞動者襲居困窮,積重不返。”這種不平等不僅表現在經濟方面,還延伸到政權、教育、社交等領域,使資本主義社會成員之間的不平等現象日益加劇。村井知至認為導致這種不平等的根源就在于資本主義私有制,資本家無償占有勞動者創造的財富,勞動者卻迫于沒有自己的生產資料,只能靠出賣勞動力為生,最終導致貧者與富者天壤懸絕。要解決這一問題,必須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實行公有制,即“資本為公有之物,勞動為大眾之責,分蠃準公平之旨”。
以上譯著中的觀點已較為接近馬克思早期的法律正義觀。顯然,這些譯著的原作者們已經明白了這一點:法律應體現對全體社會成員平等的人本關懷,而只有在制度上實現了生產資料的人民公有,才可能解決社會財富分配不公的問題,實現真正的正義。
法與經濟基礎的關系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法治觀中的一個極其核心的問題,在留日學生的諸多譯著中對這一問題進行了較為詳細的闡述。
《社會主義神髓》第三章開頭即引用了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的一段話,來說明組織人類社會之真相,達識譯社譯本將其譯成:“有史以來,不問何處何時,一切社會之所以組織者,必以經濟的生產及交換之方法為根底。即如其時代之政治及歷史,要亦不能外此而得解釋。”恩格斯在這里概括出了完整的唯物史觀,而幸德秋水只引用了前半段,來闡釋政治上層建筑和思想上層建筑是由一定社會經濟生產方式和交換方法所決定的。幸德秋水簡述了人類從原始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歷程,指出人類只有在物質生活基本需求滿足的基礎上才能使宗教、藝術、法律等政治和思想上層建筑得以發展和進步。這一論述實際上體現出作者對歷史唯物主義法治觀的認同與接受。
1903年,中國留日學生薩端將日本學者有賀長雄的《社會進化論》翻譯成中文,在東京出版發行。《社會進化論》是有賀長雄所著的《社會學》中的一卷,該書內容涵蓋政治、經濟、法律、文化各領域,是一本綜合性的社會進化論著作。有賀長雄在《社會進化論》中論述了法律的起源。他認為不同的社會制度,法律設置的目的不盡相同。君主專制制度下,國家法律是為了維護專制統治、防止內亂和抵御外敵侵犯;政教合一的制度下,國家法律以宗教教義為依據,立法以防止人們違背宗教教義。不同歷史時期,社會理念的不斷變化,法律規范的內容也會隨之而變化。“蓋君主專制之世,立法律以禁兇殺竊盜詐偽者,其目的專為靜內亂而便于御外侮也。又教權一統之世,立法律以禁兇殺竊盜詐偽者,其目的專防背戾教理也。至于革命之后,法律之精神,折衷社會及個人之權力,而使各得其平也。”有賀長雄從社會進化發展角度,闡釋了法律的進化發展,實質上反映出法的本質——法不過是統治階級意志的表現,是鞏固階級統治的工具。這與馬克思關于法的本質的觀點相一致,馬克思認為法律是從社會關系中產生出來的,因此不可避免地要隨著生活條件的變化而變化。
1903年出版的日本學者福井準造的《近世社會主義》中文譯本,圍繞《資本論》系統闡釋了馬克思主義的勞動價值理論和勞工權益保護思想。書中指出,從表面看來勞動力所有者與貨幣所有者在市場上平等地完成勞動力買賣,然而真相卻并非如此。這種看似平等的虛偽假象背后是資本家無償占有工人創造的剩余價值。資產階級所倡導的自由實質上僅僅是擁有人身自由的勞動力可以供其自由地剝削。勞動者“雖有自由之契約,仍不出然壓制之外也”。無產階級只有通過重建勞動者的個人所有制,在經濟上獲得解放,才能獲得自由而全面的解放。“故對土地之報酬,無論何人,皆得分配生產之利潤,而生產富利之全部,應歸勞動者之所有。”“生產物之全額,亦定局勞動者所有。此為社會主義之根本的理想。”
1903年,留日學生杜士珍選取日本學者久松義典的《近世社會主義評論》前十二章,將其譯成中文,連載于上海《新世界學報》癸卯年第二期至第六期,其中闡述了資本主義社會勞工權益保護問題。書中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勞動者悲慘境遇的原因,勞動者看似自由,而實際上這種自由并沒有給他們帶來真正的福利,相反卻帶來了赤貧。自由勞動者迫于生存的需要,只能受種種強迫,任由雇主擺布,所獲得的報酬也僅夠維持生計。同時,隨著資本家榨取越來越多的剩余勞動,造成了自由工人過剩,進而引發失業。久松義典認為,想要改變勞動者的悲慘境遇,矯正財產及資本的分配不均,使人們獲得平等之權利,必須先改革財產及遺產相續之制度。與同期出版的中文譯書不同的是,杜士珍在譯文中添加了“譯者曰”部分,是其本人對日文原著的理解和評述,形成了頗有特色的文本結構。杜士珍的譯本并不僅單純地介紹了日本的社會主義學說,更為可貴的是他運用原著中的理論、觀點來思考中國救亡圖存的新出路,加入了對中國現實問題的反思。
在留日學生翻譯或轉譯的日文著述中,可以看出當時的日本學者對人類社會權利問題的關注。他們在闡述西方人權觀念的同時,也介紹了馬克思主義人權思想。
1901年,赴日留學生楊蔭杭翻譯了日本學者加藤弘之在1893年所著的《強者的權利競爭》一書,并將其命名為《物競論》。加藤弘之在書中討論了包括個人生存之權利、死刑的廢存、社會救助、女權運動等問題。譯本中出現了許多權利和權力的相關用語,如自由平等之權利、治人者之權力、選舉權、女子參政權、國家獨立權等。可以說,這是一本集中討論人類社會權利問題的法理學著作。
村井知至所著的《社會主義》中文譯本中,闡述了馬克思主義人權保護思想。首先,村井知至認為“教育實至善至要之事也”,人人都應享有受教育的權利,這既是個人的權利也是個人的義務。社會主義應該普及強迫主義之教育,因為“欲使國民完其義務,是更非受教育不可”。其次,村井知至談及男女社會地位不平等問題,他認為無論東西方,男尊女卑的思想非常嚴重。在現代工業制度中,雖然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樣參與社會生產,然而事實上卻受到資本家的剝削和歧視,“以女子入勞動界,其工金必廉于男子,資本家于是多雇用女子,致工金低落”。村井知至認為只有推行社會主義制度,使女性獲得經濟上的獨立地位,不依賴于男性,才能實現真正的男女平等。
有賀長雄所著的《社會進化論》中文譯本中論述了人權的起源。書中認為社會每一成員均有自己的權力,在行使自身權力的同時不得侵犯他人權力。要想實現社會長治久安,必須設定相應的規則來規范全體社會成員權力行使的行為,法律即由此而產生。書中明確界定了人權的范圍,認為人權是法律限制范圍內個人之權利,行使個人權利的同時必須履行一定的義務。這里有賀長雄實際闡述了權利與義務的關系:“夫公道權利云者,蓋欲令各人勿害他人之自由,而保持其外形之自由也。”這一觀點與馬克思關于權利與義務關系的法治觀是一致的。
幸德秋水所著的《長廣舌》中文譯本中專設“義務之念”一篇,論述了當今日本社會墮落腐敗的原因,即“唯見權利而不見義務”,社會成員缺少應有的義務觀念,如猛虎撲食般只顧爭奪各自的權利。書中認為真正的權利是和義務相對應的,“夫所謂真正之權利者,不可不依真正之義務而言之也”,人只有盡了自己應盡的義務,才能享有應得的權利。每一個國民都應承擔起對國家應盡的義務,各個社會主體也都應該擔當起各自的社會責任,否則國家、社會就會隨時有墮落崩壞的危險。
“真正之權利”“應得之權利”“必盡之義務”等概念見諸這些中文譯著,對于當時的中國社會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人權觀念起到了一定的思想啟蒙作用。在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早期傳播過程中,大量先期傳入中國的詞匯和概念,成為日后我們準確理解和傳播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載體和中介。
清末留日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傳播主要通過三種途徑:一是譯介關于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書籍和文章;二是創辦雜志;三是發表譯者對日文原著的理解或評述。這一時期,無論是清廷的憲政改革、立法建制,還是法政教育的驟然勃興、知識界對法治問題的高度關注,都表明中國社會出現了一股勃勃涌動的法治思潮,有著對建立運行有序的法治國家的熱切愿望。因此,東渡日本飽學近代先進思想的精英知識分子便成為時代激流中的布道者,他們對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早期傳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20世紀初期,自留日學生翻譯出版了大量日文書籍將馬克思主義學說傳入中國起,大量的法律專業術語和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重要概念一并傳入了中國。可以說,日本成為當時中國引進法律新詞匯的中轉站。在留日學生譯介的著述中,使用了大量的法律新詞匯,除上文所列“真正之權利”“應得之權利”“必盡之義務”,還有如“交換價格”“剩余價格”“私權”“公權”“自由平等之權利”“治人者之權力”“選舉權”“女子參政權”“國家獨立權”等。久松義典的《近世社會主義評論》譯本中出現了“社會革命”“中等社會”“中等人士之革命”等概念的表述,這是譯者在當時直接援引日文原著中的譯法,實際上分別對應英文原版中的“社會主義革命”“資產階級”“資產階級革命”等概念。留日學生在譯本中所使用的這些新詞匯、新概念傳入中國,對于當時的中國社會了解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起到了巨大的思想啟蒙作用。在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早期傳播過程中,這些先期傳入中國的詞匯和概念,成為日后我們準確理解和傳播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載體和中介。
留日學生翻譯出版的譯著中,不僅介紹了法律新術語,同時還對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相關重要概念進行了詳細闡釋。田島錦治的《最新經濟學》中文譯本中介紹了所有權的概念,即“所有權者,人對于物之支配權也。詳而言之,則從自己意思,以使用所有物,或收益或處分,而使他人毫不干涉之權利也”。有賀長雄的《社會進化論》中文譯本中闡釋了人權的概念,即“在法律制限內之權力,是為個人之權利,即人權是也,人人各得任意用其人權,是曰公共內之自由”。杜士珍在久松義典的《近世社會主義評論》中文譯本中對原著中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等概念進行了解釋和說明:“日本譯之,或曰社會主義,或曰共產主義,或直譯其音,三者皆通用。總之,社會主義,‘索西亞利士謨’者,其宗旨專在廢私有財產而為社會財產,為共有財產,與僅名屬‘社會學’者不可混同。”大原祥一的《社會問題》中文譯本對馬克思《資本論》的主要概念和內容進行了較為詳細且通俗易懂的介紹,為了讓讀者更為容易理解剩余價值(文中使用殘余價格)、絕對剩余價值和相對剩余價值的概念,作者還舉例進行了說明,為日后國人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法權思想奠定了重要基礎。
雖然在今天看來,這些譯本對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相關重要概念的認知略顯簡單粗淺,還不夠深入,但書中所進行的概念闡釋對當時的國人進一步認識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啟蒙作用。在20世紀初的中國,這些譯作是當時為數不多的論及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重要中文文獻。
隨著赴日留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深入了解,其譯介的內容由最初概念的闡釋和對原著的節譯或摘錄,逐漸轉向更為艱深和嚴謹的基本原理的闡述。《長廣舌》中文譯本中,非常清晰地闡釋了權利與義務的辯證關系;《社會進化論》中文譯本中,從社會進化論的角度分析了人權問題,闡述了馬克思關于權利和義務的法治觀,揭示出人權是法律限制范圍內個人之權利,行使個人權利必須履行一定的義務。作為東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先驅者,河上肇的著作在五四運動前后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重要來源之一。五四時期,河上肇的多本著作被翻譯成中文,其中均對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法治觀進行了介紹。在《近世經濟思想史論》一書中,河上肇闡述了法與經濟基礎的關系、法的物質制約性思想、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說,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剝削工人剩余價值的本質,揭示出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與勞動者之間不平等的根源。施存統翻譯日本學者櫛田民藏的《唯物史觀在馬克思學上的位置》一文中,簡要闡述了馬克思主義關于國家起源的學說。
20世紀初清末留日學生的譯介活動,更多是基于西學的目的和譯者本人對國外流行思潮的濃厚興趣,其中既未做深入的理論探討,也未用于分析中國現實問題的依據,因此并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理論研究。這一時期,大多數留日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譯介僅為翻譯或轉譯,他們引入并闡釋了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相關重要概念,初步介紹了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基本原理,為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中國化進程的開啟做出了歷史性貢獻。
由于特定的時代背景和政治因素等的影響,在清末留日學生的譯介中對法的本質等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核心觀點涉及較少,對法與生產關系、社會階級、國家之間的內在聯系,法的統治功能及發展規律等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重要內容的介紹也不盡全面。盡管這一時期的譯介活動存在許多歷史局限性,但在這一理論逐漸累積和傳播的過程中,孕育出一部分先進的中國人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的理論自覺與法治精神的不斷成長。正是留日知識分子嘔心瀝血地譯介,早期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才得以在中國歷史文化語境下被不斷賦予新的內涵,從而在20世紀初開啟了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中國化的偉大歷史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