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仲林 金 瓊
隨著人類社會邁入數字新時代,傳統企業主體逐步演進為(一般指龍頭企業)或歸屬于(指非龍頭企業)產業互聯網賦能平臺。工業企業不僅可借助于工業互聯網平臺直接提升其價值創造力,而且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網絡交互效應也可間接地為工業企業開拓市場、創造價值。事實上,工業互聯網平臺有別于傳統電商銷售平臺,其云設計、云仿真、組件化生產、柔性化管理和全渠道融合營銷等功能實現了工業企業數字化賦能。于是,工業企業開發或融入工業互聯網平臺既是企業數字化賦能轉型的必由之路,也是工業企業數字化發展的戰略決策。而且,當工業互聯網平臺建成后,其所依托的工業企業(龍頭企業)未必仍是該平臺產品或服務的唯一供給方,其已蛻變為雙邊市場的平臺組織,增強了工業企業在數字經濟時代的核心競爭力。顯然,平臺組織的市場進入、競爭與退出將不同于工業經濟時代依托企業(龍頭企業)在產品市場的產業組織行為,并且影響組織行為的因素更不相同。另外,在數字經濟條件下,不僅商品/服務的使用權與所有權分離,而且擁有商品/服務所有權的互聯網平臺組織對商品使用權進行時隙與帶寬的切片化(slicing),以商品/服務的切片為“交易對象”進行市場交易。于是,筆者認為在機理分析中產業組織理論及其雙邊市場理論依然適用于平臺組織。鑒于工業互聯網平臺建設的技術復雜性、不確定性和正外部性等特征,2017 年10 月30 日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關于深化“互聯網+先進制造業”發展工業互聯網的指導意見》,確立了到本世紀中葉,我國工業互聯網綜合實力進入世界前列的遠景規劃,極大推動了我國互聯網企業與工業企業的深度融合,催生了一批工業互聯網平臺。實際上,自2015 年11 月我國首個工業互聯網平臺“航天云網”正式上線以來,短短幾年時間,我國工業互聯網平臺數量呈爆發式增長,作為賦能主體的制造業領軍企業以及互聯網巨頭紛紛布局,整合生態資源,搶占工業數據入口主導權。根據工信部數據,截至2021年4 月,我國具有一定行業和區域影響力的平臺超過100 家,連接設備數超過7000 萬臺(套),工業APP 數量超過59 萬個①數據來源:http://tech.cnr.cn/techph/20210411/t20210411_525458925.shtml。。同時,2021 年3 月15 日召開的的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九次會議指出,“近年來我國平臺經濟快速發展,在經濟社會發展全局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突顯”,同時“一些平臺企業發展不規范、存在風險,平臺經濟發展不充分、存在短板,監管體制不適應的問題也較為突出”②《人民日報》2021 年3 月16 日第1 版。。
事實上,進入數字經濟時代,工業互聯網平臺決策不僅是工業企業或“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企業(本文簡稱為“數字技術業”企業)基于自身的雙邊市場實力進行的均衡選擇,也是企業拓展業務領域、建立新的工業互聯網平臺、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選擇。同時,企業選擇歸屬于已有的工業互聯網平臺、堅守于既往的產品或服務市場,是“制造業”或“數字技術業”企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均衡博弈的結果。鑒于平臺市場的交叉網絡外部性、價格結構非中性和自然壟斷性等特征,本文構建結構化離散博弈模型對影響工業互聯網平臺賦能決策的宏微觀因素和機理進行實證研究。
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在產業數字化背景下,將單邊產品市場的市場進入決策問題拓展至雙邊平臺市場的市場進入決策機制研究,豐富了產業組織理論中市場進入與雙邊市場理論的融合研究;第二,結合我國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實踐,建立工業互聯網平臺賦能決策的結構化離散博弈模型,為推動工業互聯網平臺經濟的規范健康持續發展提供了經驗證據。
工業互聯網平臺是新一代信息通信技術與現代工業深度融合的產物,理論界和實務部門對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研究與實踐經歷了認知深化和自主發展、交互作用以及市場形成等發展階段,因此本文將從“工業互聯網平臺”概念界定、工業互聯網平臺自我建設以及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構建等三方面梳理相關研究文獻。
2012 年美國通用電氣公司(GE)最先提出“工業互聯網”概念,認為其實質是“將人、數據和機器連接起來的開放、全球化網絡”,而工業互聯網的落地需要類似電腦“操作系統”的工業互聯網平臺。此后國內外學者從多方面闡釋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內涵,一方面認為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本質是工業思維和IT 能力的集成、融合和創新,它可以改善資產密集型行業內的資產管理決策(Gartner,2020;李君,2019);另一方面認為工業互聯網平臺實現了信息高度整合與資源優化配置,代表了工業價值創造的新范式(魏津瑜等,2020;馬永開等,2020)。中國工業互聯網產業聯盟發布的《工業互聯網平臺白皮書(2017)》指出,“工業互聯網平臺作為工業全要素鏈接的樞紐與工業資源配置的核心,能夠面向制造業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需求,構建基于海量數據采集、匯聚、分析的服務體系,是支撐制造資源泛在連接、彈性供給、高效配置的工業云平臺,最終形成智能化生產和管理、生產方式和商業模式創新、資源優化配置的產業生態”。并且,將“泛在連接、云化服務、知識積累、應用創新”歸結為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四大特征。
因此,工業互聯網平臺將各類產業和技術要素進行整合,以集成創新為主要模式,以構建創新平臺生態體系為主要目的,以釋放網絡外部性為主要特征,是整個工業互聯網產業體系的核心,是實現工業數字化賦能的重要載體。
隨著邁入數字經濟時代,傳統制造企業為了追求自身利潤最大化,逐步進行平臺轉型,構建以制造業為核心的平臺生態系統。關于企業自我建設動因,內生成長理論認為應從企業內部的動態活動出發分析企業行為,企業內部人力、物力等資源的集合是企業成長發展的動力(Penrose,1959;劉江鵬,2015)。李燕(2019)也指出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發展不僅需要懂制造工藝、流程原理、信息技術和平臺運營經驗的復合型人才,還需要應用軟件開發人才。除此之外,由于自主創新能力對傳統制造企業的轉型升級起核心作用(江玉國,2020),因此,相對于傳統基礎設施投資,類似工業互聯網平臺一類的新型基礎設施投資依賴于大量的研發和服務投入(郭凱明等,2020)。另外,從企業規模來看,大企業由于受到各種利益相關者的關注,所以更容易選擇“智造”轉型的道路(江玉國,2020)。而考慮到平臺雙邊市場的特征,呂文晶等(2019)以海爾COSMO 平臺為案例研究對象,發現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建設需要同時考慮互聯網經濟特征與制造業自身要素。因此,從自身發展規律考慮,企業勞動力要素、經濟實力、研發能力以及平臺要素特征等均會影響其拓展工業互聯網平臺新領域的轉型決策。
隨著工業互聯網平臺商業化開發進程的加快,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逐步形成并迅速發展。據賽迪顧問發布的《2020—2021 年中國工業互聯網市場研究年度報告》,2020 年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穩步推進,中國工業互聯網市場規??偭窟_到6712.7 億元,同比增長10.4%①數據來源:http://finance.people.com.cn/GB/n1/2021/0610/c1004-32127341.html。,遠高于近年同期的經濟增長率。而且,工信部公示的15 家“2020年跨行業跨領域工業互聯網平臺”作為市場的領頭羊,積極發揮著示范引領作用,促進了中國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高速發展。因此,學術界關于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特殊性、演化機理與市場特征的理論研究文獻層出不窮??筛爬槿缦氯齻€方面。
第一,工業互聯網平臺形成的雙邊市場具有間接的“網絡外部性”特征,即市場一側用戶進入平臺的決策依賴于另一側的用戶數量(Rochet 和Tirole,2003;Caillaud 和Jullien,2003);客戶兼容或歸屬程度也是決定平臺市場勢力的原因之一(Armstrong,2005)。第二,在大數據引導下,工業企業之間的競爭由傳統的產品和產業鏈競爭逐漸演化為由互聯網競爭平臺驅動的新產業組織結構(何大安,2018)。而在平臺市場,技術創新帶來的供需匹配效率提升與競爭策略導致的消費者福利損失、市場效率下降現象共存(曲創和劉重陽,2019)。第三,從整個市場層面看,工業企業間異質性的基礎設施導致了平臺企業巨大的鏈接成本,因此,行業兩化程度影響著各領域的協同應用,也進一步影響著平臺企業的成功(李燕,2019)。
綜上可見,傳統企業是否選擇工業互聯網平臺賦能不僅取決于類似傳統單邊市場的市場需求環境、企業自身的創新能力,還取決于雙邊市場的特殊性;而且,已有研究成果多聚焦于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組織架構和商業模式,并側重于從宏觀視角闡述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動機,鮮有從個體行為層面深究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進入決策的機理。因此,考慮到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將“制造業”和“數字技術業”的上市公司界定為我國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在位”者和“潛在”進入者,分別構建二元選擇模型和完全信息靜態離散博弈模型對企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均衡選擇行為和企業市場進入的博弈均衡進行機理分析和實證檢驗,并對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持續規范發展和制造企業的平臺賦能提供一些決策參考。
借鑒Bresnahan 和Reiss(1991)以及Berry(1992)等有關產業組織理論中市場進入問題的研究邏輯,考慮到工業互聯網平臺呈現出行業內趨同性和行業間分化性的發展態勢,以及平臺的虛擬網絡屬性,本文以行業設定市場,即同行業內已建成工業互聯網平臺的企業為市場在位者、未擁有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同行業制造企業和“數字技術業”企業為市場潛在進入者。顯然,企業的市場進入決策等同于企業工業互聯網平臺研發項目投資決策。為了規范研究內容,下面討論本文的基本假設。
首先,本文假定在每個行業市場上存在兩種類型的博弈。第一種博弈是市場進入博弈,即多個潛在進入者和多家市場在位者共同決定潛在進入者是否“進入”市場的博弈。第二種博弈是市場在位者的市場競爭博弈,即市場在位者共同決定其市場份額及其利潤的博弈。本文將研究潛在進入者和市場在位者的第一種博弈。
其次,本文也假設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市場進入博弈滿足完全理性經濟人假設,即如果成功研發工業互聯網平臺后能夠獲得凈利潤,則潛在進入者選擇進入市場,反之亦然。并且,鑒于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發展現狀以及特殊性,本文還假定企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是在位者與潛在進入者之間的靜態博弈,即企業同時決定是否進入市場。實際上,自2018 年我國工信部正式提出“工業互聯網”企業的試點示范項目以來,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僅有三年之短,仍處于襁褓期;而且數字賦能是我國實體經濟發展的遠景規劃,目前在位企業的平臺服務業務空間較大,各行業平臺市場的市場結構尚不具有寡頭壟斷的動態序貫博弈特征,尤其不具備Stackelberg 博弈的特征。所以,可假設市場進入博弈是靜態的。另外,因新知識和新技術在細類行業的迅速擴散和公共品特征、產品與服務的激烈競爭特征以及高技能人才自由流動性等緣由,本文假設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在位者及其潛在進入者間的博弈是完全信息的,即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對每個企業的利潤創造因素是市場進入博弈的公共信息。而且,雖然企業的產品及其品質多樣性、生命周期階段性、股權結構特殊性和營商環境遷移性等使其利潤構成存在一定的差異,但是,對于公開披露財務報告的上市公司,工業互聯網平臺研發項目的投資收益具有公共信息的特征。因此,本文假設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市場進入博弈是異質性參與者的完全信息靜態博弈。
在前述基本假設下,雖然各行業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的信息是市場在位者和潛在進入者的公共知識,但是,它們既不是研究者完全可觀測的,又因工業互聯網平臺的雙邊市場特殊性,使企業的確定性利潤函數難以設定。因此,本文應用薩繆爾森(Samuelson,1938)的顯示性偏好理論建立完全信息靜態離散博弈模型。事實上,平臺企業的利潤不僅源于供需雙方的市場,而且平臺企業的異質性特征以及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市場規模、政府激勵政策和競爭程度等均是影響利潤的重要因素。同時,平臺項目的利潤也決定了理性制造業企業的市場進入行為。
假設市場m 共有Km個企業,向量 ym= ()′表示Km個企業的博弈策略,其中∈{ 0, 1}分別表示企業k 未進入市場和已進入市場,k=1,2,…,Km。
并且,為了簡化模型的識別與估計,假設博弈者k 進入市場后的利潤函數具有線性形式:
其中,Xm為可觀測的市場特征向量,如市場規模、市場信息化支撐程度和行業的技術類別等;Zkm為可觀測的企業特征向量,包含兩部分:一部分為影響企業利潤的傳統因素,如企業年齡、人力資本結構特征和企業規模等,記企業因素的向量為Hkm;另一部分涵蓋了區別于傳統企業的平臺特征,如平臺的技術要素、產業特征以及用戶歸屬特征等,記平臺因素的向量為Wkm;平臺企業的市場競爭收益 h ()· 是市場m 中企業k的Km-1 個競爭者聯合策略=()′的函數;um反映了建模者不可觀測但市場主體可觀測的市場異質性特征;vkm為建模者不可觀測但市場主體可觀測的企業異質性特征;并且,為了標準化不可觀測部分的方差,將規模系數σ歸一化,即σ=。
因此,本文設定了M 個市場的完全信息靜態離散博弈模型:
對于上述設定的結構型離散博弈模型,Bresnahan 和 Reiss(1990)以及Berry(1992)等文獻已發現在隨機向量聯合分布的某些區域內,模型存在多重純策略納什均衡,這將導致模型(1)是不可識別的。例如,對于Km=2 的特殊情形:


對于非線性模型(1)結構參數的估計,如果使用通常的極大似然估計方法(MLE),則需要首先假定 ()的聯合分布 p(ε),然后最大化“企業數量N=均衡企業數N*”的概率,進而估計模型。例如,對于上述Km=2 的特殊模型式(2),當N*=0 或N*=2 時,須分別最大化兩個淺色陰影矩形區域上的二重積分,即最大化
或者,
而當N*=1 時,須最大化線性組合
其中前兩項 B12和 B21分別表示博弈均衡唯一部分(1,0)和(0,1)所對應區域,而第三項為一個潛在結果部分,其取值依賴于未觀測變量,且隨市場而變,因此為一個無限維的冗余參數。另外,隨著潛在進入者數量的增加,會出現兩個問題:第一,多重積分區間通常沒有解析解,需通過數值計算的方式求解;第二,進入企業的可能組合呈指數增加、MLE 的數值迭代計算量劇增,使得MLE 的運算效率極低。
因此本文遵循McFadden(1989)、Pakes 和Pollard(1989)對于離散選擇模型以及Berry(1992)對于離散博弈模型的模擬矩估計思路,用蒙特卡洛模擬的估計結果近似矩條件中的概率值,并通過不斷增加的模擬次數,依據大數定律控制模擬誤差,從而得到模型(1)中結構參數集合θ= {β,α,δ,ρ}的一致估計量。
于是,根據Hansen(1982)矩估計的思路,可將待估方程寫為
盡管期望的計算涉及求N 個企業的均衡概率,且這些均衡概率不可觀測,但是可以利用性質
通過對um和 vkm進行隨機抽樣,用模擬得到的估計值代替。此時(4)式可變形為
① 利用實際觀測數據進行博弈第一階段,以式(1)右側Xm、Zkm、h ()· 為解釋變量,以企業是否進入市場為被解釋變量,構建二元選擇Probit 模型并進行參數估計,以此作為待估結構參數的初始值0θ;
② 從標準正態分布中,獨立隨機地抽取 um和 vkm,并根據式(1)計算模擬值
③ 在滿足利潤模擬值非負的條件下,估計各市場的最大在位企業數,得到期望企業數的無偏估計
④ 為了提高參數估計的無偏性和有效性,重復上述②~③過程T 次,得到N 的T次估計值并取平均:
⑤ 基于新的矩條件式(5)利用模擬退火算法對參數進行極大似然估計,得到參數集合,并利用模擬值計算參數標準差的估計。
1. 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
為了全面推動工業互聯網發展,國家工信部頒布《工業互聯網創新發展行動計劃(2021—2023 年)》、《關于推動工業互聯網加快發展的通知》以及《“5G+工業互聯網”512 工程推進方案》等相關政策文件,要求“加強工業互聯網在裝備、機械、汽車、能源、電子、冶金、石化、礦業等國民經濟重點行業的融合創新,突出差異化發展,形成各有側重、各具特色的發展模式”。2021 年《第二批“5G+工業互聯網”十個典型應用場景和五個重點行業實踐》也明確將石化、建材、港口、紡織及家電等五個行業列為重點實踐行業。另外,食品和醫藥作為我國保障民生的產業,加快實現其生產和企業管理的智能化水平,也是提升食品安全和國民健康水平的重要保障。
可見,目前具有行業特色或行業特點的平臺競爭格局已初見端倪。因此,本文以面向細分垂直領域的特色行業工業互聯網平臺為主要研究對象,按照2017 年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標準(GB/T 4754—2017)以行業設定市場,界定了二級市場所屬的十類市場,包括食品、紡織、輕工、醫藥、石化、建材、冶金、機械、交通設備制造及其他等,詳見附錄①讀者可掃描本文首頁二維碼,獲取電子版附錄。。
2. 市場在位者
鑒于市場進入決策是市場已進入者(簡稱為“在位者”)與潛在進入者的博弈均衡,于是,本文界定的“在位者”由2017 年至2020 年工信部《制造業與互聯網融合發展試點示范入選項目名單》中包含的165 家工業云平臺、工業大數據平臺、工業電子商務平臺、重點行業工業互聯網平臺、特色專業型工業互聯網平臺以及2018 年至2020年《國家級工業互聯網試點示范項目》中125 家平臺方向的企業。共計290 個平臺或平臺企業,顯然,這些平臺建設已經具備一定的資質,獲得了社會認可??紤]到平臺企業經營資料的可獲取性,本文將這些企業與上市公司數據庫進行匹配,共計83 個上市企業,剔除重復企業20 家以及建筑業企業1 家,最終62 家上市企業作為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在位者”進入十個行業市場,各市場分布見附錄1。在位企業中國有企業23 家,占比為37%;民營企業②這里民營企業采用《中國民營經濟發展分析報告(2003)》中的廣義民營經濟界定方式,即“廣義的民營經濟的統稱是指除國有和國有控股企業以外的多重所有制經濟的統稱,包括內資民營經濟(含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集體企業等)、港澳臺資企業和外商投資企業?!?9 家,占比為63%。軟件類企業10 家,占比為16%;制造類企業52 家,其中機械類企業最多,占比為55.8%,其次為石化類企業,占比為13.5%③由于篇幅有限,市場在位者篩選過程未在正文顯示,結果備索。。
3. 潛在進入者
回眸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發展歷程,開發平臺既需要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類企業或部門的技術支撐,也需要制造企業生產工藝及其流程優化與再造的功能支持。因此,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的企業主體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類企業,基于其云計算和系統軟件等技術優勢開發形成通用型商業工業互聯網平臺軟件,如浪潮、用友、北京東方國信等,并且依據制造企業的生產經營實際情況進行二次開發,實現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專用化,如鞍鋼股份有限公司運用金山云網絡技術有限公司開發的“精鋼云”平臺、橫店集團東磁股份有限公司利用阿里云的IoT 平臺構建的平臺等。另一類是大型制造業企業以其科技軟件子公司或信息技術部門為支撐,開發智能制造專用平臺,例如,美的依托美云智數公司開發M.IoT 美擎平臺、中國船舶工業股份有限公司旗下的中船工業互聯網有限公司開發了船海智云平臺等。
可見,隨著我國制造業與互聯網技術的深度融合,“數字技術業”和“制造業”兩類企業均是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潛在競爭者,并且前者以跨行業跨領域綜合型平臺建設為主,后者以所屬行業專業型平臺為主。故本文將Choice 數據庫中未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數字技術業”和“制造業”上市公司界定為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潛在進入者,“數字技術業”企業參與全行業競爭,“制造業”企業參與本行業平臺競爭。并且對樣本做以下篩選處理:(1)剔除20 家專營網絡游戲和文化傳媒的互聯網軟件業企業,因為此類企業的經營類型與工業互聯網差異較大,轉型成本高,市場進入壁壘高;(2)剔除38 家*ST 企業,此類企業因存在財務危機在股票市場受退市預警的強制監管,其異常的財務數據和市場表現可能影響分析結果的穩健性。最終本文確定2899 家上市公司為潛在進入者,其中,“制造業”企業2590 家,分布于石化和機械等10 個行業;其余309 家為“數字技術業”的上市公司。
企業的市場勢力和價值創造力既是企業投資工業互聯網平臺開發項目、選擇范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保障,也是擴大工業互聯網平臺需求側流量、借助平臺網絡效應創造價值的前提。于是,本文從企業所屬行業的競爭力、盈利能力和雙邊市場特征等視角分析企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決策機理。
首先,鑒于市場規模、技術性壁壘、市場競爭程度以及對平臺的服務需求均會影響企業的市場進入決策,本文考慮了行業規模、技術復雜度、獲利機會、在位平臺企業數量以及市場信息化融合程度等市場因素。
其次,因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潛在企業自身具有的異質性成本、需求及發展模式也影響著企業的市場進入決策,因此,將企業的成長周期、人力資源、盈利能力和融資能力等因素包含在內??紤]到較長年齡的企業擁有規范的行業產供銷流程和豐富的供應鏈資源,它們為開發具有廣泛共享性和網絡外部性的工業互聯網平臺提供了應用基礎。但是,過長年齡的企業也可能因巨大的機會成本而制約其數字化賦能。所以,文中選取了企業年齡及其平方項兩個變量。同時,雄厚人力資本的企業也更有利于工業互聯網平臺賦能的實施進程和系統維護,本文選用勞動要素質量和人力資本結構以刻畫企業的人力資源。據賽迪智庫信息化研究中心對全國69 家工業互聯網平臺的調研數據分析,43%的平臺的初始投資、后期維護及推廣支出超過億元①數據來源:http://www.cinn.cn/gyrj/201902/t20190201_205836.html。。此外,鑒于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項目的巨額投資需求,企業的經濟實力和融資能力是企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根本保證,于是,本文也設置了盈利能力和債權融資能力變量。
最后,區別于傳統線性價值鏈的產品市場,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構建不僅需要以制造業自身行業特征為基礎將設計制造一體化,還需通過ICT 技術將研發、生產、銷售、服務整體流程進行信息化以達到資源優化配置,并將上下游產業鏈供應關系組織融合,構成網狀價值鏈生態體系(姚凱等,2009;阿里研究院,2016)。因此,產業要素和技術要素是影響企業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項目的重要因素,決定了其市場競爭力,同時供應鏈集中度體現企業上下游的關聯度,反映了平臺的潛在“網絡外部性”大小。于是,依據上述三方面,本文的研究變量及其樣本數據來源如表1 所示。

表1 變量及數據說明
各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和在位平臺的行業分布狀況分別如表2 和圖2 所示。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由圖2 可見,各市場的平臺化程度差異明顯,輕工業、紡織和建材等粗加工制造業平臺化程度遠高于重化工業和醫藥制造業。顯然,我國行業平臺化程度差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它既依賴于各行業的生產組織和市場結構,也與行業景氣狀況和產業政策偏向密切相關。
由于市場進入博弈活動可分解為潛在進入者的市場進入自主選擇行為,以及具有進入意愿企業在行業市場的進入博弈行為,本文首先借鑒McFadden(1974)的隨機效用理論,建立以企業是否在位為因變量的關于市場特征和企業異質性屬性的二元選擇模型,估計結果對比如表3 所示。

表3 二元選擇模型估計結果
由表3 可見,相對于外部的市場因素,企業自身的內部特征對于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選擇決策更重要。其中,企業年齡不僅對企業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可能性呈現倒“U”型的影響效應;而且,企業的盈利能力、融資實力、人力資源儲備等因素均對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起到推動作用。但是,供應鏈集中度越高,企業資產專用性越強,企業的上下游關聯度越大,就越易于抑制企業向雙邊平臺市場發展的動力。
隨著大數據技術引領的平臺經濟興起,企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數量呈爆發式增長。于是,根據產業組織的市場進入理論,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企業進入決策不僅取決于其自身的技術優勢、融資與盈利能力和雙邊市場潛能,還依賴于市場主體之間的策略互動,企業的市場進入結果應是市場在位者與潛在進入者依利潤博弈的均衡解。事實上,成熟的互聯網技術、成功的電子商務(消費)平臺和工業互聯網平臺國家示范工程建設已極大地提振了企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信心。同時,近年來,我國政府明確將網絡化智能制造作為建設制造強國的主攻方向、推動制造業轉型升級的主要路徑。此外,自2017 年國務院通過發展工業互聯網的指導意見以來,也未發現和披露市場在位企業退出市場的案例??梢?,就目前來看,開發企業工業互聯網平臺的不確定性較低,于是,本文將企業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決策近似為完全信息的靜態決策,建立靜態離散博弈模型(1),對工業互聯網平臺賦能決策的制定機理進行實證分析,其中各市場主體利潤函數中包含的市場特征和企業異質性特征變量如上文表1 所示。
為了提高模型結構參數估計的穩健性,本文以Probit 結果作為初值,以市場觀測到的均衡企業數與模擬獲得的均衡企業數的估計值相等為矩條件對模型進行識別和估計;并結合中國經濟實際,細化了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平臺市場進入決策的研究,離散博弈模型模擬矩估計結果如表4 所示。
為了考察模型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開展了兩方面的穩健性驗證。首先,在用優化方法獲得參數估計結果時,使用擬牛頓法和模擬退火算法兩種優化算法,并將迭代次數從1000 增加到3000,離散博弈模型的系數估計值仍然在統計意義下顯著,且模型參數估計值的正負也并未發生明顯變化。其次,為避免結果對于初值的依賴性,更換不同初值進行驗證,分別將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模擬初始值變更為全樣本Probit 模型的初始值,并對Probit 模型的初始值進行正態分布隨機數平移,模型系數估計值依然穩健??梢?,所建立的市場進入決策模型具有較好的穩健性。
因此,由離散博弈模型的估計結果(表4)可得出如下結果:

表4 離散博弈模型的估計結果
第一,由變量logN 的系數顯著為負可知,隨著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擴容,市場競爭格局逐步升級,市場進入不再是企業的個體選擇,而是相關企業的博弈,并且市場在位企業對于潛在進入者構筑起了邊際遞減的進入壁壘。此外,市場進入壁壘也呈現了顯著的體制性偏向,國有企業的市場進入壁壘高于民營企業,而民營企業更多體現為“迎難而上”的特點。
第二,理性的傳統企業選擇平臺賦能轉型的目的是提高生產效率和盈利能力、取得更多利潤,于是若市場工業化進程與信息化進程整合程度越高,進入該市場所需成本越低,也更容易擴大平臺雙邊用戶、提高企業流量,并增加獲利機會。因此,市場兩化基礎(Integration)越好,企業越傾向于進入市場;同時,在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數(Tnumber)和利潤總額(Tprofit)水平較大的規模經濟市場,工業企業為了拓展范圍經濟潛力,更期望通過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來改善其生產技術效率和要素配置效率,積極推進數字化賦能,以開拓制造業技術服務市場。此外,相對于高技術制造業,較低技術企業更愿意借助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來擴大市場影響力,增加邊際收益的可能性。而且行業技術難度(Type)越高的行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技術與成本壁壘越高,收窄了投資平臺建設項目的盈利空間,潛在進入者的市場進入可能性降低。最后,制造業企業的新型發展模式的示范效應因企業治理水平而存在著體制性差異,民營企業受市場影響布局工業互聯網平臺意愿遠高于國有企業。
第三,企業年齡(Age)越長,越傾向于選擇進入工業互聯網市場,且由于機會成本的制約,影響呈現倒“U”型效應。但存在所有制差異,民營企業受年齡影響構建工業互聯網平臺可能性較大。事實上,一方面,對于成長期企業,一定的經營歷程使其沉淀了豐富的生產調度、研發創新和客戶管理經驗,在面對數字經濟挑戰時,其前瞻性決策能力和積累的客戶資源使其率先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并積極發揮網絡外部性的“規模”效應。特別的,工業互聯網平臺等雙邊市場的網絡外部性更有助于企業迅速拓展上下游客戶,有利于企業提高生產效率、擴大市場份額以及提升用戶忠誠度(即用戶粘性)。另一方面,成熟期企業過分依賴于原有技術發展路徑、組織剛性和沉沒成本等因素束縛了其在平臺項目研發時的進入決策。同時,對于以價值最大化為目標的民營企業,基于迅速擴大產品市場規模的愿望,將發揮其高效決策機制的優勢,積極推進工業互聯網平臺建立,而國有企業則因其肩負的政策性負擔等原因會選擇更穩妥的方式構建其工業互聯網平臺。
第四,由全樣本受高等教育員工占比(Education)和技術人員占比(RD_pop)的系數均顯著大于零可知,企業人力資本結構高級化有助于企業構建平臺實施數字化賦能。實際上, 昉蔡 (2021)指出“制造業相對于國民經濟整體增長速度減慢背后的驅動因素是勞動力持續短缺導致的單位勞動力成本上升”,而且平臺技術創新與系統維護增加了對高技能人才的需求,所以,企業的人力資本結構高級化有利于企業的平臺市場進入。并且,制造業國有企業具有穩定就業的非經濟性政府職責以及其規模經濟優勢和治理結構因素,弱化了國有企業對工業互聯網平臺建設的積極性,這與民營企業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規模化的民營企業更期望借助工業互聯網平臺的雙邊市場以實現快速發展。
第五,由總資產報酬率(ROA)和資產負債率(DAR)的系數顯著為正可知,企業的盈利能力和債權融資能力越強,企業就越傾向于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事實上,企業較高的盈利能力既是企業投資中長期重大研發創新項目的目的,也是項目成功落地的經濟保障。同時,較高的資產負債率反映了企業抵押資產的價值充實性和擔保人的擔保能力,具備開發工業互聯網平臺項目的融資能力。而且,對于易受融資約束的民營企業,高資產負債率的正向信號效應更加明顯,即其系數大于國有企業的相應系數值。
第六,企業的供應鏈集中度(Chain)越高,其資產專用性較強、單歸屬程度也較高,布局平臺的意愿越低。實際上,供應鏈集中度較高的企業,現存雙邊客戶較為集中且粘性較強,通過開發平臺以擴大雙邊市場需求的風險可能高于收益。
第七,由企業數字技術要素(ICT_ratio)和產業要素(MOI)兩個平臺因素向量系數可知,企業進入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決策是企業生產工藝流程與現代信息技術的深度融合,企業較低和過高的軟件、信息技術服務能力均不利于工業互聯網平臺項目投資。并且,國有企業更偏向于通過權衡其生產水平與信息技術能力的協同效應來制定進入決策,而民營企業更偏向于以產業要素為主,布局符合自身垂直行業特征的平臺。
在產業組織理論的視域下,本文將企業構建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決策等同于企業進入其行業工業互聯網平臺市場的博弈,在完全信息靜態博弈的假設下,從市場需求特征、企業異質性成本特征和平臺的雙邊市場特征等方面建立離散博弈模型,對企業運用工業互聯網平臺進行數字化賦能的決策機理進行了理論分析與實證檢驗,得出了如下研究結論。
第一,傳統工業企業構建互聯網平臺實現數字化賦能不僅僅是個體的經濟選擇結果,而且也是其行業市場共同決策的博弈均衡,已建立平臺企業(指行業中的頭部企業)構筑了邊際遞減的市場進入壁壘。并且,該市場進入壁壘呈現出顯著的所有制偏向,國有企業的壁壘高于民營企業。因此,競爭中性原則下的所有制改革仍然是我國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必須明晰國有企業的政策性負擔與市場主體職責、清除所有制歧視并充分發揮國企先行的示范效應,并進一步營造民營企業的公平競爭環境,激發民營企業的活力和創造力。
第二,工業互聯網平臺的雙邊市場網絡外部性可助力于企業布局工業互聯網平臺,加速數字經濟發展進程,但具有所有制差異。因此企業以平臺賦能數字化轉型過程中要因地制宜,不僅要考慮其所在行業市場結構(技術壁壘與市場勢力)和供應鏈集中度,而且也應根據企業所在的生命周期、盈利與融資能力和市場勢力等異質性因素因企施策、不能一蹶而就。
第三,構建工業互聯網平臺是現代互聯網信息技術對企業傳統生產流程的再造過程,因此應注重ICT 技術與傳統制造業轉型升級良性互動、權衡發展,鼓勵企業資源共享,構建開放式、可擴展的創新平臺生態系統,實現價值共享機制,共同助力企業平臺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