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演武
在這棵棵巨大的風景樹下成長,南方的城市,從蠻荒的年代走出油頁巖黑暗的隧道。
日夜飄散著新生活的情思,一張伸張的火舌舔向天空的臉頰——那是它向上飄動的鮮紅的花束。
城市聞著這些樹散發的異味,那樣親切地接受了這科學上被稱為污染的工業廢氣。
然而,這是油城的奶香,正如一只候鳥忠實于出生的季節,油城歌唱在它的蔭蔽之下,感謝它帶給出世的光明時刻。
煉油樹啊,有多少人為你牽腸掛肚,無論從哪個方向,在陸地,在海上,在空中,都關注著你四季的成長。
你流出的汁液,通過歲月忠實的言語,告訴了遼闊的大地。
告訴給南海之濱,在水一方——
這一方為我們無限愛戀的熱土,這南方廣闊、蒼翠的果園有無數的根,已深深地扎在我們的心頭。
迷失在城市的森林,迷失在鋼鐵里——
在這火樹銀花晝夜亢奮的綻放里。
飽吸科學雨水生長的樹木,縱橫而有序,直插云天,或伏地盤繞,用千枝萬葉構筑著企業之鳥的巢穴,歌唱在晨煙暮火里。
歌唱著城市不斷增長的年輪,鋼鐵之林結出利潤的果實,醉人的汁液,從這里,流向天空與大地的渴望,促使一切輪子和翅膀,加速了轉動和飛翔。
而這森林中的道路,潔凈而曲折。那些走過的植樹者,他們在樹下放飛思維之翼,掠過樹頂。
通過調度室的屏幕,感知整座森林變化的訊息。
感知整座城市的憂慮與幸福。
鐵的意志,鐵的紀律,鐵的向往,化作催生的雨水,滋潤著這些南方油城深厚的根——
這大地敏感的觸須,與祖國和人民緊緊聯系在一起。
勞動的情思,從緊迫節奏中傾落,沿路而生,圍鐵而長,在樓房前,在煉油塔下,盛開,綻放,伸張。
像綠色的音符撒播在工廠巨大的琴箱里,構成機械交響的和弦;像展示在太陽底下的斑斕衣裳,映襯著鋼鐵森林巨大的軀體。
像無聲的綠紗窗,像吸水器,使廠房每一時分都過濾在散發清芬的風里。
春在這里萌生嫩芽,夏在這里披上華裳;
秋在這里吹響葉笛,冬在這里留下吻痕。
這是生命的禮贊,洋溢著四季不凋的春意。勞動者的歌聲,留在這綠的唱片上。
在時間的履帶上行進,街道是河,廠區是湖。
沖刷在崗位責任制里,在城市的大街上,那些身著統一顏色的身影,來去匆匆,像激流,像時針趕著時間。
這城市的潮汐,發出浩蕩之氣,沖刺在確定的進度里,推動企業之船,駛過城市的早晨與黃昏。
那些永不停止的機械,那煉塔上永不熄滅的火焰,知道這潮水的力量,是怎樣推動一座城市的轉動的。
被工人潮沖走的是過去;
被工人潮刷新的是未來。
大海的情懷,在岸邊開出四季爛漫的花樹。
海風在沙灘上吹醒港口的夢,將一座城市的路從陸地吹進蔚藍的航道,黎明最早朗誦大海的獻辭。
海浪在光芒中盛開花瓣,深海中的珊瑚樹要躍向岸邊,成為一株株洋杉,讓海水——這藍綠交錯的地氈,鋪開草坪延展的意境。
于是,來自大海與陸地的想象,化為了改天換地的日日夜夜。
在深挖坑中改換疏松的沙質,用黃泥鋪就海邊植物生長的溫床,跨越大海與國界,引進世界種苗,在昔日荒蕪地帶上,留下人類改造的景色。
木麻黃在生長。
椰子樹在風中挺起身軀。
南洋杉豎起一面面綠色旗幟。
木棉花點燃英雄的火把。
走進這座海邊的花園, 潔凈的道路與鮮艷的花草在一起, 陽光與明媚的笑臉在一起, 濤聲與油輪在一起, 磨菇般的油罐與海鷗的飛翔在一起。
走進石化港口這座人造花園, 像走進由咸澀到甜蜜的歷史,熱血與汗水, 意志與智慧, 孕育出美麗動人的人間童話。
駁接的命運注定要在深海中尋找位置。
在漂浮中尋找生命之根, 無數浪花的牙齒從身邊碎散。
在遠離岸邊的海中, 它像一個孤島, 最先接到太陽請柬, 最先走進太陽鋪就的紅氈里, 聽著遠航而來的油輪的笛聲, 心潮起伏, 像大海的呼吸, 像抖動的藍布, 激情在盡情地傾瀉。
通過那些海中的管道, 將油液注到一個企業強力跳動的心臟,傾訴著粵西一座城市的跨海心愿, 一代與海同在, 與港口花園同在的流暢心情, 要將世界的距離縮短在一條由陽光與月光鋪就的航道里。
要將大地上的壓力融化在海水, 通過這浮動的以大海為根的生命舞臺, 將海風吹成利潤的箭頭, 浪花舞蹈成榮譽的花瓣。
因為大海給它情懷, 25 萬噸的重載, 也顯得很輕很輕。
日夜地吞吐。
將每天的旭日吐出, 放飛汽笛與鷗鳥的翅膀, 水路鋪金灑銀。
吐出航空煤油、 汽油, 和南方油城豐沛的激情。
將每天的夕陽吞下, 放下海的帳篷, 將海水吹出星月之妙曲。
吞下原油, 石腦油, 和煉油企業裝置。 吞吐著東歐, 吞吐著沿海城市, 吞吐寬闊的水路, 吞吐日月星辰。
當每年一千多萬噸吞吐量成為記載, 港口便成為海濱城市的一塊巨大勛章, 我們看到——
集裝箱與大吊機在一起;
油罐與油輪在一起;
紅頭發與黃皮膚在一起;
陸地與大海在一起;
今天與未來在一起。
在港口, 沒有什么是凝固的, 海水, 一刻不停地將日子刷新洗亮。
遠航, 是為了將岸更牢固地記在心里。
在早晨, 從岸的矚望中出發, 海浪從遠處奔來, 撲到岸上,濺起眷戀的淚花, 然后將不定的路放到了海的深處。
放到礁石之下, 暴風之中, 展開海的遼遠與雄麗。
而遠航人從不回避大海, 他也無法回避大海, 只能以海為道,行走在深淵與浪峰之間。
他吹笛, 歌唱和舞蹈, 全在海風與海水里。
在歌唱與舞蹈中深入大海, 枕海而眠; 他做夢, 苦澀而甘甜的夢, 泡浸在海水里。
唯有遠航, 才能將岸更牢固地記在心上。
遠航人要尋求深海中的珠貝, 要抵達彼岸, 在這個過程里完成偉大的使命, 在這個過程里, 他才能深深悟到岸的真實意義。
岸上, 有四季如春的花園, 有蘑菇般的油罐, 有無數期盼的眼睛, 和揮動的海濱城市的旗幟。
眼淚是情緒激動的夸張。
在所有祝愿的時刻, 有一種蠟燭置于豐美的蛋糕, 如人立于豐美的憨實和自然。
那就是無淚蠟燭。 正如一些實實在在的人, 在經歷一段慘淡而艱難的創業之后, 照亮享譽海內外的輝煌業績, 而今更成為某種象征, 點燃你的生日。
飄逝的就不再追憶, 亦無需慨嘆歲月如煙。
把那朵朵紅焰喻為最后的玫瑰也似為不妥。
蠟燭鐘情于生日是輝映, 若沉默的人鐘情于對土地的耕耘,當然無需靠哭泣來渲染豐富的內涵。
靜默地燃燒, 熱力地釋放, 美好地升華。
沒有淚啟引生命的開始。
沒有淚伴隨生命的運行。
沒有淚凝作生命的結局。
對那無淚燃燒的虔誠, 該有某種閃光的精神滲透你的情懷,使你懂得如何開墾未來。
雕塑以凝固的姿態表現永恒。
而火焰, 是對永恒的否定。
這里的塑像與火之奇緣與生俱來, 火索是心靈的觸須, 表達對火的渴望。
只須一根火柴, 一點勇于融釋凝結的閃光, 便使這尊尊靜態生動起來。
一支支從心中升起的歡愉的紅焰, 在黑暗與寒冷的時刻, 在任何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里, 都燃燒成舒展的笑意。
所有想象與情感塑成的作品, 都在這靜默的微笑中, 化為飄逝的輕煙。
沒有流一滴惋惜的眷戀的淚。
而就在這美麗的自焚背景中, 那會飛翔的翅膀, 奔馳的蹄韻,深邃的眼神; 那溫柔與活潑, 慈祥與靜穆, 端莊與詭秘, 一切藝術的自然和自然中的藝術, 在靈妙的手指間脫穎而出, 以嶄新的姿態和眩目的色彩, 展開世界的斑斕。
光潔的蠟, 在廠房演變出四季的色彩。
熱爐里, 在壓塑板上, 在染色瓶中, 在嗡嗡的鼓風機前, 接受著一道道工序的造煉和描畫。
艱難的時日, 從漫長的礦道上走來, 絆落過有淚的少年, 如今, 卻有無淚的光明, 照耀著龐大的王國。
純樸的肉身, 活現出奔馳的馬匹, 展翅的雄鷹, 迎風的松塔,鮮麗的蘋果, 高潔的圣誕樹, 祝福著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來到人間。
而我在斑斕的景色中, 看見她們——
蠟燭女人, 在寬大的車間, 像蜜蜂在采蜜, 像鋼琴師沉醉于琴譜上。
也像畫家俯身案桌前, 筆底下, 畫出無盡的情懷。
她們懷抱蠟燭, 以蠟鋪路, 眼神嚴肅而虔誠; 她們從眾姐妹的團結里, 看到自己高舉燭光, 走進了高樓廣廈之中。
看呵——
窗外, 縱橫塔罐的掩映中, 樹木蒼翠的大街上, 正馳過奔向世界的車輪。
通過檢修來豐富建設的內涵, 與煉油塔和輸油管道同在, 作為一種對事業的修正, 從一個時代到另一個時代, 為那些身負重職的人們所延續。
檢修者站在建設的高處, 也站在城市的高處、 大地的高處,將企業的現狀與未來縱攬入懷。
目光卻從不為那些璀璨的燈火所迷惑。
心頭的喜悅, 只來自于一場對破裂與污損的事物的完美修復。
他們常常以身處大地的深度檢查被塵土侵蝕的靈魂, 在銹痕斑駁的背景里尋找著質變的根源。
檢修者, 身處于危險的境地, 身處于不由自己選擇的任何時刻。
在輸油的脈管面臨破裂的時刻; 在催化裝置處于松懈的時刻;在機械的螺絲從緊密的銜接中被磨損的時刻。
在爆炸隨時發生的時刻——檢修者, 沒有任何退路。
檢修者, 必須身懷絕技。
思維與行動, 都因科技賦予的精密顯得純樸而嚴謹, 能從最復雜的現象中, 探聽到機械心臟彈跳的律動, 用目光巡視, 用耳朵傾聽, 用心靈感知, 從一個個細節, 思考著廣大的聯系。
從時間的深度考勘生命存在的期限, 從散發塵埃的空間辨清事物演變的脈絡。
有許多新舊事物正在交替。 有許多運行程序需要更新。 有許多內在機制需要改變。 從齒輪到齒輪, 從管道到管道, 從塔到塔,從過去到未來——
檢修者, 深深知道: 他的職責, 來自于新時代的偉大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