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雪

◎李順松

訪童年而不遇

時值初春，江山褪色

山坳里傾瀉出煙圈，伴隨

云彩，恰好落在長江上

行至江邊古亭，坐下來，取一杯流水

翻閱往年寫的詩歷

地球駐留在群星連成的詩行

杯中鳥影留不住

那個抱鱖魚涉江的人

已在暮色中漸行漸遠

苦難已經遠離故鄉，不妨換個名字繼續生存

長江如果換個叫法，可種十里桃林

也可葬一世英名

新年詞

蒼穹如紙，寫滿人間事

孔明燈起，許過的愿望依次被甄別

我們站在煙火的中心

春風已在路上，江山又老了一歲

水如春筍，破冰。嘩啦啦的笑聲傳遍南北

雙親坐在船上微笑，船槳從時間的頭頂劃過

水面露出皺紋，世界露出多彩的牙齒

岸對面長滿了苔花

這是我第一次祈求船速慢一點

借了遠處農家煙囪里的青煙

流火，從天上擦出火焰

大雪山

飛舞的銀杏葉被夜幕叫停

晚歸的人驚醒最后一片落葉

一座山將世界劃為

故鄉和異鄉

一群飛鳥在山頂往復

你在原地奔跑，在夜幕中

喊出我的名字

“往高處去，往高處去”

我知道你是一個美人

只是今天穿戴規矩了些

我知道，你是第一座從高處回來的雪山

秋風數夜的蕭瑟裹成潔白的婚紗

今年同往年，沒人會娶你

是的，你知道

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

身體里會插滿刀劍

人間多了一處清歡

湮 雪

雪花歸隊，萬物隱匿

世界披上白袍，你騎上黑色的駿馬

天地像眼球，主打黑白兩色

有關判斷、抉擇的命題

進入白色地帶

黑夜越來越短，能稀釋的越來越少

最后一把鐵劍落地無聲

誰把劍氣歸還給游俠

被劍氣斬斷的最后一朵梅花

叫停數年來的——疾步

后面跟著一縷風

赤裸著身子，伸出通紅的小手

抹去我的腳印，摘掉人間的面具

人間喜劇

一場雪下了

那是天神撒下的愛意

始終沒有晴朗

月亮仍需借太陽的光

要記住一個晴朗的冬天

萬物將雙手揣進包里

你站在世界的頂端，低著頭

夜晚歸還萬物的本色，月光墜落

萬物的鏡面從身體里站起

昭示整個寒冬涉江

向西，向西

用西行的腳步，踏平人間的坎坷

夜色從東邊來

還沒有遮住趕往西邊的身影

此時云在厚積，在太陽落山前

一層厚厚的云翳跌落人間

人間有高峰、峽谷、平原

萬物活在云翼的褶皺里

沒有云集的時候，月亮趕來了

今夜，恰逢萬里無云

太多的琥珀、古井、山岡、江河

爭先圈養月色

賞月的人還在黃昏里，月

無法照西行。鳥群先忍不住

將月光套在牙齒上，直奔

那道身影

寫給異鄉的你

夜色醒來，人間便開始失聰

一汪江水，未見風吹草動

塵世被透明膠凝固

人生如厚冰——透明

異鄉是騎在肩上的幼童

把孩子撫養成人，解相思痛

異鄉的融冰空有糖心，不帶甜味

家里人打來電話

“雪化了”

我知道，春風已經去過了

像是一個溫暖的故人

替我回了故鄉

雪后的雪

父親的樓頂，雪下了一夜

一場大雪覆蓋了多種顏色

留白色獨存

為了解除色澤獨立的孤寂

一陣風將多余的白刮走

人間三月，春寒料峭

那些凝滯已久的河流依次從石頭背脊滑過

一只鳥在河中央的浮冰上久立

眼中盡是雪最后的干涸

斜陽仍在傾斜，已來不及扶正

我牽著父親下樓，轉角

走在白色月光下，不緊不慢

像一場春雪

牽著一只年邁的駱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