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模樣

◎一 江

紅菜苔，白菜苔

除了顏色不同外

白菜苔喜歡長出葉片

紅菜苔更擅長于極簡

它們是兩姐妹

一個溫婉，一個干練

一個善于發散，一個熱衷聚攏

最好吃的白菜苔總是長在

母親的菜園里

矮腳黃，調羹白，上海青

它們都能長出白色的菜苔

而紅菜苔，它更像一個

自省的女子

熱烈卻不張揚，明媚而不輕佻

它內心充實，含有更多的

胡蘿卜素和維生素

表皮透著一種淳樸的光澤

白菜苔口感：清，脆

而紅菜苔就是生活的模樣

開極小的花

想甜，卻又躲避不過苦的滋味

一雙鞋子

我有一雙紅色的芭蕾舞鞋

腳背處有十字交叉的黑色帶子

因為喜歡

我穿著它在齊膝深的

紅蓼里穿行

在小河咀的涂灘上散步

我穿著它去了茶山

也去了溝壑

鞋面是蠟感牛皮

并輔以手工染色

有著斑駁之美

可是，我并沒有穿著它

走上舞臺

而是一次次讓它沾上泥濘

變得黯淡

每次出門，就會選擇

穿上它

美麗的鞋和美麗的女子一樣

總是容易遭受更多的愛與破壞

因為美麗，它被珍惜

因為美麗，它不被珍惜

那父親

父親不知道如何做飯

也不懂得照料花草

以為孫子念完

初中一年級之后

接著就是念第二個初一

第三個初一

不會說普通話

也沒有老鄉住在附近

坐在黎明里

坐在黑暗中

在冬日的公園里

他長久地注視著一棵樹

等那片葉子掉下來

來到城市

住在兒子家里

每天在樓下的小餐館吃飯

辣椒炒肉，肉炒辣椒

芹菜炒香干

那是誰的父親

——誰的父親

在人潮中沒有名姓

沒有面孔

紅蓼森林

是風和鳥把它們帶到了這里

它們以綿延之勢燃燒著

是陽光發現了它們的美

是蜜蜂把它們告訴給了大眾

人們來了，在歌聲里

在沒過膝蓋的紅蓼里穿行

紅蓼站在溝壑那邊

它們細小，脆弱

離開泥土三分鐘

便迅速萎靡

可是，這里有上千畝的紅蓼

它們手挽著手，根連著根

一直朝著森林深處挺進

從太陽升起的目平湖

跨到太陽落山的蓮子塘

灰椋鳥在林間彈奏著弦樂

一棵因雷擊而橫臥的樹

被紅蓼擁抱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秋日

就請一直走到天邊

在拐彎的地方

紅蓼會停下來等你

老母親

現在，我需要一個老母親

在時光之外

把未來的日子過給我看

她是如何一點點變得

盲目而固執的

她是如何一步步松懈的

（從骨頭到信念）

她什么時候開始耳鳴，眼花

什么時候開始善忘

什么時候開始靠藥物維持

血壓、心跳和最簡單的行動

她把她的衰老展示給我看

教我明白年輕的時候

要多愛惜自己的身體

她把她的堅強展示給我看

嘎嘣作響的關節，麻木的肢體

都不能阻止她料理自己

一個老母親

自己會忘了按時吃藥

卻記得打電話給孩子

告訴她要多吃木耳、芹菜

并且要如何避免一些犧牲

晚 安

我愛的人現在已經睡著

沒有人可以傷害他們了

那么晚安

在窗口辛苦站立了一天的銀杏

金黃的葉片

是你此刻

為大地蓋上的被褥

那么晚安

目送夕陽離開與

第一個迎接朝陽的人

你們明白秩序的意義

和時間之多情

那么晚安

在深夜痛哭的母親

和在路口徘徊的孩子

夜幕會幫你拉上窗簾

樹木會指給你方向

那么晚安

被祝福的緣分

和被辜負的戀人

你只管去愛和悲哀

那么晚安

在白天就已經消失的露珠

在清晨將再次

帶給我們

周而復始的感動

老規矩

老裁縫說，衣服的紐扣

應該是單數

給嬰兒的布料，不能剛好是

足足一尺

泥水匠說，房梁要正

屋檐水不能流到

別人家的院子里

老木匠說，心眼要正

墨線才能彈得直

斧頭只取所需之材

油漆匠說，棺材要用桐油打底

漆上三遍，才可以讓一個人

愿意安息

漁夫說，在船上吃飯

不要把盤子里的魚

翻到另一面

老母親說，干什么都有規矩

即使老天爺也不例外

如果要雷劈一個人

也絕不會選那個人

正吃飯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