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墻詩考

◎鐘遠錦

籬笆墻，就是草藥師

自然的身影，才能鎮住山村的疼！

當時間推進，誰也無法阻止，籬笆墻從一塊簡易的頭巾嬗變成一枚刺穴的銀針。它們，像那些早已形成斷層的老草藥師，閉著眼，忍著同情，將針頭扎進院落的肌肉里。

院落空了，院落老了，院落頹敗了。但是，院落還在強忍蒼老，與時間對抗！院落要將一生的典藏，織成衣裳，披在所有歸來之人的身上！院落要將鄉村的渴望，做成河床，鋪墊在被命運沖遠的后人身上！院落要將傳承千年的春光，吟成樵唱，閃動在命運身旁！

院落，就是我手中的一個關節。平素里無視，病變時痛裂，移除時不舍。那是真正連著筋骨的所在。

所以，看著籬笆墻，那么虔誠，那么用心，那么安靜，我就好像看到了曾經給我解除過許多疾病的草藥師。“他們”有著同樣的表情，同樣的靈魂！“他們”，只想讓別人的病痛減輕！

籬笆墻的信仰

有時很瘦，瘦得只剩下一根筋，在空洞的世界里直立堅守！

有時很胖，胖得讓一朵牽牛花，也要側著身子才能繞過去！

風是最喜怒無常的東西。風可以俯下身子，溫柔地輕吻籬笆墻；也可以忘乎所以，一臉怒氣，滿身暴戾，捶打籬笆墻的痛處。

籬笆墻是不會哭的，自然也不會笑。籬笆墻知道自己的定義！

所以，在風雨中，籬笆墻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勇毅，以寧折不彎，宣示自己。你見證過蠟炬成灰淚始干，也肯定見證過籬笆墻身心已朽腰不彎！

讓我們抽出籬笆墻的影子吧，將籬笆墻身體里那些爛而不殘的部分，移植給更多的蜂蝶與蚯蚓，讓蜂蝶蚯蚓也學會擔起責任！

陽光垂下來的部分，有光明，也有陰影！

光明，時時拂盡陰影！

籬笆墻的記憶

籬笆墻都是有記憶的。第一根籬笆明顯有些長，好像踮著腳，要爬到楊梅樹上的姑姑，將渴望懸掛在山上。

第二根籬笆有些粗，明顯是握多了柴刀的手，將自己的胸脯鍛造成墻，遮住往來的風。至于第二根籬笆模仿誰，我想大家都清楚。只是，第三根籬笆，那么瘦，那么小，卻依舊站立在竹篾上！它，一定有很多故事。它將兩三朵牽牛花放在懷里，那些花，明顯是想反客為主了！但是，那根籬笆，卻一點也不驚詫，只是牢牢抱緊牽牛花！

這一幕，讓我浮想聯翩。我想起，在那段厄運連連的日子里，總有一個念想在心里！我想起，那場肆虐而下的雨，是如何肆意撼動著命運的根基！而最終，將根基牢牢扎在地里的，只是一個更加瘦弱的肢體！這個肢體，與牽牛花，真的很有一比。

我看著牽牛花慢慢脫離籬笆墻，走進我心里。

滴落的純情與純凈

沒有一處風景可以穿透籬笆墻的阻攔！陽光像一把利劍，順著籬笆的影子，一層層削減。

“糖果不好吃嗎？”

看著桌前的孩子剝了一粒糖，又將手放下，我感覺很疑惑。來時自己并未多帶，只帶了一盒水果糖，路上當水用，解渴。

不想走進農家，解決了口渴，糖果自然派上了新用場，順利拉近了與這個孩子的距離。

“很好吃！”

他將那張包裹著糖果的紙，攥在手心，又將目光移進了作業本里。

作業本上的文字，很端正，很干凈，像是剛剛從樹枝上蹦出來的綠芽苞，同樣顯示著溫馨與憧憬。看著那些文字，我好像看著很多人，從越來越潔凈的背景里，脫穎而出。

突然，那孩子一聲不響，從桌面上抓起些糖果，轉過籬笆墻，向著牛鈴聲跑去。牛鈴聲里，一個老爺爺，頭戴斗笠，背著如山的青草，艱難地轉過身體。老爺爺靠在籬笆墻前的柴垛邊，將草艱難地放下來，手里，多了幾粒糖果；孩子，則快樂地將牛牽向屋后。

此時，最幸福的莫過于那只小牛犢了。它時而輕松地跟著母牛走，時而將頭伸進母牛腹下吸口母乳！小牛犢一旦將頭伸出，嘴邊就黏糊著白生生的母乳！這母乳，應該就是世間最偉大的滋養品了吧，看，它將整個鄉村滋養得如此甜美。

老爺爺的背影微駝，卻安詳。

鳥鳴是另一種風景

鳥鳴是另一種風景。山村的鳥鳴，是另一群人在交接另一種神性。

透過窗口，我看見一只麻雀，從籬笆墻外的桐油樹上，展翅飛進庭院，站在庭院蹦跶了一會，又展翅飛上籬笆墻。站在籬笆墻上，它稍作停頓，又開始打著節拍，有條不紊地唱起來。

黎明，照亮了所有人的心情與心境。而鳥鳴聲，逐漸晶瑩。

人們，是伴隨著晨霧來的。他們站在高高的屋頂，樹葉與浮云同時走進來。他們要用清新與清凈，喚醒山峰，喚醒院門，喚醒花朵，喚醒炊煙與路徑。

所有人走出院落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一桶井水，洗盡夢的痕跡，讓日子從夢里走出，變成最堅實的步履。

他們每走一步，都會有心的回鳴。

那種回鳴，也是鳥鳴的一部分。

劍指云霄是必然的

劍指云霄，是必然的，也是持久戰。

當大地成為一種理念，天，必然成為另一種挑戰。

大地與上天的對戰，是從大地生成時就注定了的。風雨雷電，雪崩干旱，都是一種磨練。

山峰是長刀，樹木是佩劍，江河湖海是軟鞭，時常伴隨在身邊！

而人類，是大地的代言人，注定與上天展開持久戰。

屬于大地的刀槍劍戟，是容易被忽略的。

因為，大地的刀槍劍戟，都有著自己不可描述的弊端。能夠記住的，唯有人類自己的力量！

于是，經萬年滌蕩，籬笆墻成為人類對抗云霄的秘密武器！

你看到了嗎？

所有人在制造籬笆墻時，都會將籬笆削制成刀劍的模樣，然后，將這些刀劍圍繞在身旁，做成牢固的城防。有了籬笆墻，最大的黑暗也不怕，再大的風雨也不怕！

——因為，籬笆墻，賜予人類的力量，早已高過所有的狂暴與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