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韻致

◎龍 少

我的夢境不落雪已經很久了

冬日在屋頂之上傾灑自己的糖，那些低沉的樹枝是月光的分身術，在空闊的夜里豎起冰雪的長矛。而現在，我們都是睡得很晚的人，一邊聽著雪落，一邊規劃自身的音符。

我不知道，誰從我的夢里走來，帶來馬幫，長矛和墨綠色的菊花，使夢境在幽閉處散發著清靜的香氣？

又是誰帶來柔軟的雪，將夜一點點變寬，在白晝和夜晚之間容我數著自己的步伐，容我給夢境留白，空出浩瀚的江水，讓它一滴一滴回歸到黎明的花瓣之上？

當月光分出它的影子給我，我的窗臺更多時候是夜晚空出的窄門，在接納和拒絕之間堅守住自身的冰層。

親愛，我的夢境不落雪已經很久了，石頭般的海水從我夢里滴落，我聽見轟鳴是另一種吶喊，而我還沒有準備好屬于自己的鳥巢和欒樹，還沒有在冰雪很厚的夜晚，給夢境畫上淺淺的輪廓，讓它綻放，讓它涅槃。

后來，燈火是夜晚的另一種存在，將雪和夜晚完美融合，我細看過的雪在路燈下鋪墊成鳥羽般的薄毯，等我從夢中醒來，等我一起融化，而夢里數過的月光正在松針邊緣翻滾，像旅途間的停頓，像山谷靜臥的風聲。

藍色的繭

是夜晚留給白晝的念想嗎？

藍得那樣觸目驚心，又空蕩蕩的美。我在一陣風的尾音上，傾聽過它的節奏，有鳥鳴時的清脆，也有花開后的低沉，像一枚藍色的繭，悄然懸在那里。

你想觸摸嗎？

頭頂上深邃的藍，無盡頭地綿延著。簡單到極致，玄妙到極致，仿佛滿載心事，又仿佛淺淺的安靜。

既滿足著你的好奇，又若即若離地疏遠了你。

那是所有未知的存在，在描繪自己的遼闊，你抬頭，它就在那里，可以載滿星辰，也可以盛滿海水，在閃電和群山之上，編織著流水似的樣貌。

你只想說天藍得那樣美，適合姑娘的裙角旋轉起來，也適合小伙的風箏高高飛揚。

后來，有人說藍色屬于憂郁，像一枚未曾剝開的繭。而你小心翼翼守護的樣子，是一片藍色對另一片藍色的渴望。

你閉上眼，想起那片海水，深藍般蕩開的海水和此刻頭頂的天空，沒有什么不同。

你不知道是海水鋪成了天空，還是天空置換了海洋？

月光，與玫瑰

給一個人寫信，告訴他松針和月光正在同一片天空下行走，薄薄的露水與乳白色的霧緊挨著星辰觸摸過的花朵，悠然自得地從河邊走過；給他描述秋日，江水緩慢，鐵銹般的波浪上落滿了故鄉的雷聲。

我喜愛的月光下的玫瑰，此刻像朵真正的玫瑰，從一棵樹的影子里撒下隱隱灼灼的香氣，而紅色，在夜里也是那么好看，讓所有的修飾顯得茫然無趣。

它一定在夜晚生出過翅膀，一定和月光下的飛鳥對唱過情歌，憂傷或歡快總是要描述的，總要有人聆聽這些錯過了的光陰，將它們臨摹到紙上，再譜上生活的柴米油鹽。

我們說月光是古老的用詞，而現在，我們是月光下新生的風聲，帶著泥土的氣息，抽出時間的節點與褶皺，像我們打開的內心輕易就被一朵花的氣息占據。

月光講述的古老的故事，我們已講給彼此，但玫瑰始終沉默，像個高貴的婦人，或者沉默的智者，總在寂靜的時候，為我們送來神秘的韻致。

我們在花朵面前留戀過多久？時間又在我們面前留戀過多久？夜晚，這個儲滿月光的禮籃，總在它的神秘之處，為我們雕刻著輕柔的思緒。

當我們的夢境儲滿月光，儲滿玫瑰色的薄霧，那些遠去的影子和飛鳥是不是也會在某處喃喃私語，一邊和星辰說著再會，一邊和晨曦說著好久不見。

雨 水

這一天，雨落，或者不落，都是一個新的開端。

水仙細長的葉子綠得仿佛要掐出水來，薔薇還在沉睡，去年的枝干在風中抖了抖身姿，像個睡夢中喜歡蹬被子的孩童。

天藍得更透徹了，昨夜小雨洗刷過的河堤，也在慢慢換著新衣，婆婆納藍紫色的花朵相互簇擁著，可愛的顏色和玲瓏的身姿都是早春的最愛。

迎春花還是一點都不含蓄，明黃色的裙擺在細長的枝條上舞動，說起早春的精靈，沒有什么比它更合適了。

已經不再落雪了，陽光開始變得溫暖，風也跟著柔和起來，你聽見更多水珠在歸來的路上竊竊私語，像一陣鳥鳴，或者一陣微風。

季節變幻過的姿態，又重新來了一次，你上個春天錯過的景致，這個季節又重新復制給你，但物是人非誰又可以替代，你只是低低愛著這一份新的開始，只是在某個似曾相識的景致面前，發了一會呆。

春天還在往更深的綠色里走著，美好的景致也在周圍濃密起來，群山在遠處，而貓咪在腳下，那慵懶的身姿，正替你做著香甜的夢境。

月光的尾音

當月光不再是年輪上半截衰老的平行線，我給冬日雕刻的星辰正在一株百合花上閃爍著光芒。

有時，凋落和綻放同樣緩慢，它們在我的時間里奔跑，互相讓路，又悄無聲息地交錯于一體，讓我不知該在哪里畫上休止符，又在哪里寫上起點。

夢境沒有告訴我太多哲理，夜晚存儲的哲學，像雪一樣揮灑得到處都是。

我聽見更多的雪落下，它們不在我的夢里很久了，我伸手接過的雪片，以融化著自身的溫度向我證明它的存在，我感到存在的冰冷和溫暖如此真切，我無法描述。

我知道總有一種語言在我身后表達著它們的內在和外表，我停頓，或者前行，它們都在我的四周，像一處影子，或者陽光幻化的尾音。

更多時候，我是自身的雪，是云朵，和云朵之下的音符。

而永恒，不過是蕨類在雨后快樂成長，不過是傍晚帶來落葉，灌木和豐滿的孤獨，讓夕光和馬匹盡情游走，至于我渴望看見的星辰，正在湖面細數自己的倒影，在草木間或更深的僻靜之地，重復著昨日的舊思緒。

我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海，那些順著廊檐落下的月光，也順著草尖落下；總有美，柔和得悄無聲息，不可觸摸，不可攀登。

紫色的黃昏——致索德格朗

我們愛著那樣紫色的黃昏，直到落日把我們變成天使或者風信子。然后是黃昏帶走了松林。

我們緊挨著樹葉的嘆息，聽風聲在葉片間翻云覆雨，似火焰，又似折扇；

我們深信月亮的孤絕，似一朵莊穆的玫瑰，而“憂傷”和“不幸”正被迫從我們的字典里剔除，我們替一朵凋敝的花黯然傷神，許多憂傷的故事從一開始就鋪滿了淚水和褶皺；

你要為它們祈禱嗎？

我看見你走過廣場中央，時間的金星聚集在你的黑天鵝絨外衣上，你沒有聽見我的呼喚，黃昏里滿是卷邊的風聲，時間還沒有賜我以外衣，我輕微的言語，像花朵的呼吸。

親愛的索德格朗，我們如此接近這褐色大地。

當回憶將我們帶往一個沉重的日子，我們手邊滿是星星碎片，一條河正在那里流淌，那是夜晚來臨前的預兆，還沒有魚兒來筑起自己的巢穴。

我們的愛依舊如黃昏，如落日，如鮮紅玫瑰里那永恒的微笑。

蟋蟀的嘈雜聲正穿過那個小小的微笑，我們的孤獨也完整得恰到好處。

親愛的索德格朗，你是你的雨水和草木，珍珠般滴落在這紫色的黃昏。

我在這片黃昏里發呆，走神，聽更多的鳥鳴和風聲在葉片間奔跑。如果你也剛好看見，這紫色的黃昏，正在留戀一個深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