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川
那個把白云
繡在肋骨上的人一生都在飛
腳不沾地。他的翅膀是白云抽出的葉片
他的夢想是把自己飛成一只鳥
把小時候那個手握彈弓的孩子
從樹林中喊回來
暴雨過后的寧靜
是無數潰爛的瘡的寧靜
青草挺起身子,拍掉莖葉上的泥沙
開始歌唱,折斷的葉片
是一個個音符,重新泛綠
風的清涼,來自取走水洼的漣漪之后
夜以繼日的靜修
清涼中鼎沸的人聲,是閃電和雷霆鞭打出的
另一種盛開。一切都在隱秘地進行
泥濘在結痂,堤岸在修復
沖毀的山體順從暴雨的意向
在漫長的自愈中,為生活留一處凹地
收留那些走散的事物
和漫山游蕩的磷火
小區里,兩個小女孩
在捉蝴蝶。捉住的時候
我聽見小女孩歡快的笑聲
看見蝴蝶的掙扎,聽見蝴蝶的哭泣
很快,小女孩就把蝴蝶放飛
我繃緊的心舒展,再一次聽見笑聲:
小女孩的笑聲,蝴蝶的笑聲
我的笑聲。三種笑聲交織
我看見草坪上所有的花朵
一瞬之間都變成了蝴蝶
一夜都是大貨車搬運東西的聲音
因為震動,一些本應出現在夢里的事物
沒有出現。還好,我的身外之物不多
身內之物更少,我依舊睡得很踏實
對夢中未出現的那些事物我是信任的
我相信它們會在恰當的時候出現
并用精細的針線,縫補我夢的斷層
很難理解一本
從中間分開倒扣在水泥桌面的書
四周靜寂,是誰把書
倒扣在這里?是離開了
等一會兒就回來?還是迷路了正被方向折騰
或者突遭厄運離開了人世
他把書倒扣在水泥桌面
是想回來之后繼續漫長的閱讀
還是故意設一個局,讓路過的我
陷進去,成為書中一個新的情節
整個下午,我都被那本書磁鐵一樣吸引
既不愿離去,又不敢靠近
中午出門
太陽晃眼。暈眩之中想起的
竟是鄉間那坡金燦燦的油菜花
想起蜜蜂,想起蜂蜜
想起那個油菜地里死去的孩子
原來并沒有死
他只是躲在一朵油菜花里
睡了幾十年,剛剛蘇醒
就用陽光喊我
看一個人遠去
天高地闊,一個人消失處
蒼茫頓起。似有回音,伸出手
幾滴新雨,一掌唏噓
看一個人遠去
其實是等自己回來
坐定,與草木等身,把遠去的路
麻繩一樣收攏
睜眼是一世,閉眼是一生
其實每個人
與死亡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有人品茗、觀花,走得慢一些
有人追風、逐日,走得快一些
有人靜伏、裝睡,經常在夢中
莫名其妙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