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散文可以這樣寫——侯詎望散文集《心中的雪》雜談

◇郜潤科

侯詎望在我的印象中是我省比較著名的小說家。他的小說曾多次在《人民文學》《山西文學》等文學刊物上發表，他的作品曾獲得趙樹理文學獎。前不久，由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一套《新語文名家散文精選》，而侯詎望的《心中的雪》也在此列，著實讓我刮目。

我曾閱讀過他在十多年前出版的散文集《在路上》，隨后又出版了《我是誰》《故鄉的根脈》等雜文隨筆作品集。而新近出版的《心中的雪》是從這眾多作品集中精選出來的。“全方位解讀名家散文精髓，洞悉閱讀與寫作的奧秘”是編者開宗明義所闡釋出版這套叢書的目的。

《心中的雪》和其他出版社出版的散文有個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涉及的題材較為廣泛，歷史隨筆、生活感悟、故鄉懷念、親情滋味、游記風物等兼而有之。所收錄的每一篇大都感覺風趣、鮮活、生動、平實、無華，這樣會有利于培養青少年對散文的興趣，從而感到親切、平和，讓讀者眼睛一亮，原來散文也可以這樣寫！

我記得，中學時代提到散文，我們通常會分為記敘文、抒情文和議論文，這些是最簡單、最基本的分類。而這三種無論是哪一種基本都與“我”有密切關系，一般都寫的是“我”之所見、“我”之所感、“我”之所想。一篇真正好的散文在于作者能否把“我”之所見、所感、所想與讀者引起共鳴，精準、精確地書寫出來。

整部作品中，給我感觸最深，引起我強烈共鳴的是他的《鞭炮情結》。對于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我們，甚至是“70后”，都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正如作者開篇所講：“大凡男孩子，小時候幾乎沒有不喜歡鞭炮的——尤其是我們這些已進不惑之年的中年人。”這篇散文圍繞鞭炮情結展開敘述描寫，用其深厚的文學功底，細膩地描寫了過年時對放鞭炮的渴望。為了能滿足自己的愿望，從偷錢到挨打，從退回剩余鞭炮到自己懂得了老爹晝夜勞作掙錢不易，心生愧疚及終生伴隨的鞭炮情結。側重描寫了“我用一毛錢買40個小鞭炮”的經歷和感受。這篇文章之所以能引起我的共鳴，并不是他用華麗的辭藻，而是用平和、親切的語言，娓娓道來，讓讀者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年代。是的，我們這一代人，男孩子幾乎都有類似的情結，都有相似的經歷，讀此文章時都會聯想到自己孩童時代，對鞭炮的鐘愛之情。到今天為止，我想好多我們這個年齡的人會和我一樣鞭炮情結還很濃很濃。所以，我們說引起讀者共鳴是一篇好散文的標準，也是其能夠長久流傳的魅力所在。

《心中的雪》分為四輯，我想作者之所以這樣劃分其目的在于閱讀和討論的方便。當然，分類也不是絕對的，我想作者也是一個權宜吧？當然，在每一輯的作品里，我們都會看到生活的真實，情感的真摯，作家對世界的獨特理解。例如，在第四輯中，無論《生的反思》《我是我嗎》到《短命的西晉》《王允的悲劇》，還是《十兩銀子買武松》等等，我們都能體會到作家思考的銳利和鋒芒，令人深受啟發。比如：《短命的西晉》，作者站在歷史的高度，對西晉王朝的“短命”做了一個簡單的回顧，晉武帝司馬炎帶頭上上下下的荒淫奢侈，從皇帝選美期間禁絕天下婚姻，到大臣王鎧與石崇斗富，再到駙馬王濟宴請晉武帝時用人乳喂大的豬崽做菜，作者嘆息難怪“只經歷了四個皇帝，五十一年，西晉就氣數盡了”。“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作者滿懷憂國憂民的思想，以古諫今，喊出了“歷史的教訓我們能忘記、敢忘記嗎”的肺腑之言。

當然，在這些文章中，無論作者有怎樣令人頓悟的看法，都來自作家對日常生活的重新發現和重新理解，借古諷今，借古鑒今，也就是說，這里的所“思”都來自生活本身。一切都依憑的是我的獨立思考。“我”之感知，“我”之視角。只有如此才能做到魯迅先生所說的“不合眾器，獨具我見”，發人深省，引人深思。也表現了作者把關注國家興衰的個人情結通過文字的形式表達出來，反映出一個有責任感的知識分子的愛國情感和責任擔當。

他的第一輯懷舊中，從《鞭炮情結》到《飯場與古樹》，從《一件往事》到《漚酸菜》這些不易被重點關注的日常之物或日常之事，在作家的筆下變得那樣神采奕奕，讓我們深刻感知到人生的瞬間，那些人生的片段，仿佛記憶墻上的釘子，借由作家懸掛，便永遠懸掛在我們的記憶深處了。物也不可能只是物了，它已經代表著我們的所見、所思、所感。鞭炮不只是鞭炮，酸菜不只是酸菜，古樹不只是古樹……它們是它們自身但又不只是它們自身，借由作家的書寫，它們變成了我們共同的記憶。

在這部散文集中，《心中的雪》這篇散文，是整部散文集的“題眼”。在這篇散文中雪和雪的歷史故事，成為作者兩條交織在一起的脈絡。在這里，作者想起了老子，老子從函谷關走時是下雪的天氣。雪下到漢武帝時，有了鐵骨錚錚蘇武十九年大雪中牧羊的故事。作者認為，歷史的雪總是和苦難斗爭相聯系，在這里有雪天荊軻告別太子丹的情景，也有李唐王朝雪夜的廝殺，還有六月夏時，居然下起了大雪，引出了竇娥的千古奇冤。作者又感悟到，雪是歷史的，也是具體的，《水滸傳》中林沖夜奔，風雪山神廟，雪成了具有人生情感的象征物。《紅樓夢》中的雪，是經過了人生喜怒哀樂后的大徹大悟的雪。神光的抽刀斷臂，大家熟知的“程門立雪”的故事，這時的雪成了決心的見證。當然，在作者看來，雪帶給我們的不都是苦難和不詳，在詩人的筆下，還是很美很美的。既有金戈鐵馬的“大雪滿弓刀”，也有小橋流水的“窗含西嶺千秋雪”，還有“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一代偉人毛澤東的氣度和胸懷，詩情和詩才。文章最后作者感嘆：“雪啊，你是雨的精靈，你帶著遠古先人的悲歡離合，你承載今人的喜怒哀樂……你的到來，讓世界變得更加純潔，更加干凈，更加潔白。”

作者借雪敘史、借雪懷古、借雪抒情，言辭懇切，情真意深，讀來有趣，掩卷長思，回味無窮。真可謂有情之人寫下的有情之文！寫下了人本身的樸素自然，也寫下了人本身的有趣和煙火氣。文章因為來自作家本心，來自作家體悟，更因為來自作家真情實感，所以，這篇散文一經發表，便能引起讀者共鳴。

在和朋友討論侯詎望散文集時，爭議比較大的是他寫和幾位名人交往的點滴。篇幅短不用說，關鍵是沒有實質性的東西。我卻不這樣認為，如果這個人讓你念念不忘，為什么不寫下來呢？如果你對此人此事完全無感，完全不動情，為什么要寫呢？只有對他人有深情的人，才會真切記下來交往的點滴。無論是《同郭蘭英照相》還是《聽唐國強聊天》到《李雪健為我盛牛奶》，真實記錄了侯詎望在參加全國文代會期間和這些名人交往的點滴。對于作家來說，寫下了某個人，記下某件事時，也是交付給了讀者他的情感，與讀者在分享他的情感。真正好的散文，是作家和讀者之間有一種神奇的連接，這個連接和讀者形成了堅固的情感共同體。

有人曾說，在各類文學體裁中，散文大約是門檻最低、最親和、最容易上手的體裁樣式。只要有所感，便可以隨手寫一篇，識得幾個字都能寫。對于這個觀點，我不敢茍同。我和有的評論家的觀點一致，認為“散文在我眼里是比較可怕的東西”。不可否認，散文似乎誰都能寫，但散文要寫得出色，寫得讓人回味無窮、寫出傳世精品，需要極深的功夫，需要具有很高的文學素養。余光中曾說“詩好像情人，散文則是妻子。散文的任務很雜，要應付生活中各種需求，它可以賦予感性，寫日記，寫信，甚至可以拿來寫學術論文賦予知性”。余光中將散文體裁中的實質性任務一語中的。細細品讀《心中的雪》，我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部作品充分展示出了散文這位“妻子”的多面性，感受到了她那內外兼修的氣質，品味到只有在歲月里經歷長久的磨礪和沉淀，方才有如此迷人的格調。

在閱讀侯詎望《心中的雪》這部散文集時，也引發了我對當下有些散文作品的思考。縱觀散文現狀，無論是抒情文，還是議論散文；無論是城市散文，還是描寫鄉村的散文，很多作品都有不接地氣和空洞無力之感，缺乏真情和深度。散文的題材過于表面化、碎片化，不加提煉，不加剪裁，至于文章所要表達的主旨模糊不清，散文的語言都變得很隨意，有的更是“口水化”。至于我們經常提到的散文應該遵循的“形散神聚”就更談不上了。

從理論上來講，散文與小說、詩歌不同，是一種相對“閑適文體”，但不等于說散文可以成為“無用”的文體，更不可以說散文可以無所作為，可以遠離時代，成為“邊緣文體”，也就是說，我們的散文絕不可以游離于時代變革的大潮，以幽閉的局外人的姿態自說自話，跟不上國家前進的步伐，如果這樣的話我想這對于散文的社會價值來講是一種失職。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推動文藝繁榮發展，最根本的是要創作生產出無愧于我們這個偉大民族、偉大時代的優秀作品。”“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動心，讓人們的靈魂經受洗禮，讓人們發現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靈的美。”“我們要通過文藝作品傳遞真善美，傳遞向上向善的價值觀，引導人們增強道德判斷力和道德榮譽感，向往和追求講道德、遵道德、守道德的生活。”

習近平總書記在第十一次全國文代會、第十次全國作代會開幕式上指出“當代中國，江山壯麗，人民豪邁，前程遠大。時代為我國文藝繁榮發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廣闊舞臺。推動社會主義文藝繁榮發展、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廣大文藝工作者義不容辭、重任在肩、大有作為”。因為文藝本身就應該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更應該站在時代的前列，充分發揮其敏銳性、現實性、前瞻性、引領性功能。一位作家如果站位不高，更無天地情懷，就難以跳出常情，就無法在散文中獲得更高成就。著名作家穆濤講“人是活精神的，散文要活起來同樣必須有精神”。

藝術創作的道理是相通的——最迷人的創作不是來自“遠方”和“高處”，而是來自“時代的貼近”和“思想的體悟”。真正優秀的散文既能寫出貼近日常生活的質感，緊扣時代的脈搏，也能發現日常生活的幽微。

是的，我也真誠地希望我們的青少年朋友通過閱讀像《心中的雪》這些好的作品，認識到好的散文絕非辭藻華麗，千篇一律，千人一腔。好的散文是緊扣時代的脈搏，有它的溫度和豐富的內涵；好的散文有它的銳利和鋒芒；好的散文其內容題材離我們很近很近，就在時代的大潮中，就在我們的生活中。我非常期待更多的讀者從這本書里認識到，好散文原來是這樣的，散文原來也可以這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