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層次分明的人間晃了晃身體（組詩）

吳成

詞語產生于村莊的稻田

收割后，一排排空蕩嫁接

無聲的漢字，接受北風的洗禮

再次轉向春天，敲擊家譜

把自己與考據擱置天平兩端

村莊的情意深植稻子與麥子的

血液，藩籬高聳，一遍遍否認

荒草、荊棘、野花、喬木

甚至更為古老的樸素

我坐在人生的門檻上，翻閱

褶皺，卻剜出，雕琢她的季風

也雕琢我，一滴泥香沸騰

村莊高舉的杯盞，溢出

尖利的刺青。熊熊燃燒的

火焰，緊握界面邊緣所有的游離

與細微的閃電

麻村橋

對于我，她秉持陡峭的主筆

中鋒奔向橋身：原木、石頭

水泥板，承前啟后又相互照應

此岸咬合彼岸，咬合成村莊

最硬的骨頭。遠離與歸來都是

汗珠滾出的一粒稻子與麥子

面對來往故人，她隱忍緘默

時光指紋中的流水，掏出姓氏

方言、風俗，摁下血色的胎記

離開她，村莊扭身成故鄉

返回她，有時我身披一朵晚霞

瞧見，滑落雨中的，半生泥濘

有時我成為注滿雨水的泥罐

飛奔迎來的，擎舉我的高地

無數共振的蹄音噴射生命的強光

命運用方寸的泥潭，困住

我的蹄、我的四肢、我的軀體

奮起，跌倒；奮起，又跌倒

綠草依舊，蔥蘢依舊

賦予我生活舞臺的草原依舊

高枝的蓓蕾聽不見花瓣跌落的

尖叫，幸福的你不會注意

痛飲灰暗、恐懼、絕望

我正高舉死神降臨的杯盞

一聲嘶鳴撕破死亡的帷幕

一匹、兩匹

無數共振的蹄音噴射生命的強光

透亮眼眸，引領我突破死亡的孤寂

我還有多余的力氣沸騰血液，復活

一條生路。躍起，一次次躍起

宛如擠出石縫的種子，我張開

重生的牙齒緊緊咬住崛起的廊柱

警醒一枚魚鉤的危局

野草從岸邊滾落河中

砸開河面，砸出重疊的晦暗

增加河水深度，迷惑揣度

有人坐化成雕塑，畫中風景

用魚竿的長短垂釣黃昏

春風吹不動臉頰的漣漪

水面如鏡。你不敢亮出自己的

灰色，直面一頁紙的清白

卻用一根細長的時間，深入水中

測量塵世的深淺

河面闊遠。傲立的摩天大樓

把時代的窗口倒懸，敬畏

低處水流的檢閱。波紋纖瘦

容不下一尾魚的自由呼吸

彷徨堤岸，你感覺自己是一尾魚

用光滑的鱗片抵御生活刀鋒

隨時，警醒一枚魚鉤的危局

一枚蘋果

撞倒我的，是秋枝搖晃的

一朵彩霞，飛落一枚蘋果

伸出輕柔的指尖，撥開一層層

綠色的漣漪，恰好路過我的窗口

恰好，遇見晨陽聚焦的

光線，點亮她的臉頰

干凈、豐滿、透亮

掙脫綠色的河流，獨自上岸

又恰好走進我的目光，我的心

瞬間，成為懸掛半空的葉片

驚喜、疼痛、昏眩

我感覺，這枚蘋果成為此刻

遼闊天空舒緩打開秋天畫卷的

最孤絕的風景

河面的水鳥

一只水鳥跌進落日的眼眸

驚動黃昏的細紋。灰色的一團

在遼闊的河面，卑微、渺小

無法辨別，喙與翅，鳥兒與石頭

你或者我，恍惚中的位移

像磅礴樹冠掌心的一枚葉片

潛進，浮出；潛進，又浮出

深秋泥土中的躬身起伏于視野

忙碌的汗珠。我迷惑，它要填飽的

是它自己，是巢中翹首以待的

饑渴，還是不息的河水

這時，我看到鳥兒使勁叼起落日

搖搖欲墜，好像村口蹣跚的母親

頭頂的飛雪落滿落寞，孤獨

只需一縷，足以把我割疼

雨水

如果，有幸成為一滴雨

要落就落在人間深處：水坑

池塘、河流，我不在乎深淺

高低，清澈亦或混濁

我就喜歡一滴一滴

以雨滴的身姿輕輕滑落

背倚漣漪，開出一朵朵水花

我以滴雨的庸常，點燃

一星漁火，擦亮遼闊的水面

正如，一粒米花也能

引爆磅礴的春天，不在乎

瞬間亦或永恒

我幸福的是，以滴雨的卑微

穿針引線，縫合天地的隔閡

也能讓層次分明的人間

晃了晃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