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志明
它伏在我腳下沙質的巖石上
好長時間了,一動不動
太陽照我,也照它
我們一起向太陽索取溫暖
風吹過來,吹它,也吹我
我感到了風的力道
不禁打了個冷戰
它縮了縮透明的翅膀
太陽就要轉身遁入空門
我拍拍屁股下山
它沒有離去
是夜,寒流如期而至
它索要了我一個夢
戲花,點水
車子緩緩向前駛去,后視鏡里——
村頭粗壯的古槐越來越小
樹下站立的母親越來越小
花白的頭發如枯草在寒風中抖動
她擺動的右手突然停在空中
左手扯起衣襟擦了擦眼睛
車子卷起的塵土
很快抹去了古槐
抹去了母親單薄的身影
半年多的思念,兩小時的相聚
我的心被越來越快的車輪撕裂
隱忍的堤壩最終破防
前方彎曲的道路變得模糊
天陰沉著,雪的消息似有似無
一截粗大的原木,蹲在院子中央
像宇宙的中心
父親耳朵夾著鉛筆,圍著原木轉來轉去
墨線來回抽動,他在規劃自己多年的夢境
圓套著圓,時間在原木中密集呈現
有序而堅硬
我知道,它很快被肢解
變成板狀和條狀,進而成為
可以坐的椅子,吃飯的桌子
睡覺的床板,還有爺爺的棺木
它們以時間的另一種身份
成為一個家庭的日常
父親并不著急,蹲在地上抽一袋煙
仔細打量著原木,像庖丁打量一頭老牛
大鋸終于嗡嗡響起來,像天地粗重的呼吸
一陣寒風吹來,鋸末紛紛飄向天空
模糊了父親,模糊了我的雙眼
——一場大雪,至今沒有停下
已漫及我中年的腰身
她有火苗的形狀,但肯定不是火苗
否則,周邊的枯草會遭殃
她是有度數的,這一點不用懷疑
要不然,風不會醉得搖搖晃晃
這種花我第一次見到
就有了遇到陌生女子的神秘感
她對季節是遲鈍的,或者說
燦爛在季節之外,對于
今日立冬,沒有什么概念
緣于我目光撫摸,她又亮了一些
像油燈,挑了挑燈捻兒
我討厭自己的影子
它天天跟著我,形影不離
或長或短,或大或小,或瘦或胖
我奔跑時,它不甘落后
我沉思時,它溫順安靜
我躲進黑夜里,它比我隱得更深
我無法甩掉它
像狗甩不掉自己的尾巴
時間久了,我發現離不開自己的影子了
甚至開始喜歡它
如今我只有看到自己的影子時
才能確認自己的存在
并且依然活著
偌大的田野,一把鐵锨插在泥土里
孤零零的,四周看不到一個人
锨柄上的包漿在初春的陽光下閃著光澤
一把鐵锨插在泥土里,并不奇怪
如果把它看成一種儀式
事情就變得復雜起來
此時,它就是世界的中心
此時,它的孤獨就是春天的孤獨
如一只大鳥親吻著大地
感受大地的呼吸和急速的心跳
或者說,一聲金屬的吶喊
喚醒沉睡的蚯蚓
或者說,一個詩歌的舊意象
詮釋多種可能
有一雙結滿老繭的大手
緊緊抓住锨柄。但我們看不到那雙手
它隱藏在目光之外,準確把握
季節的脈搏和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