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鎖骨棲著白鸛[組詩]

■黎落

恒 久

黃昏的鎖骨棲著白鸛

落日背靠樓宇，想把起皺的江水抻平

廚房里，我母親在為父親煮面條

水沸騰起來。一把面條投進去，一粒雞蛋翻滾

偉大的事物落至細小，就是這樣

庸常。

大地之上，都是具體的泉眼

粘滿朝露的光

通往山頂的林道傾斜。一個人繃緊身體

很多眼睛閉上或睜開

鳥聲匯于樹梢，落葉

卡在暗影和暗影間，像你和我

我們都給空著的佛龕投遞過泥人

以為走過了更多的橋，水，輕煙彌漫的樺樹林

但一生這樣長

粘滿朝露的光擁有筆直的箭羽

桃 花

被照耀的事物在早春凸顯

猶如一位鐵匠，用桃樹枝打鐵

鐵花四濺。其中一朵飛上前襟

其余化為鳴鳥，蓓蕾

開出桃花或紅珊瑚

光打在湖上，形成優雅的旋渦

光消失處，少女繼續唱歌

美值得信仰。我們被

半空那些美妙的小舌頭

喊亮，也變得松軟和多愁

一滴水就能把身體澆透

成為萬物中微小又簡單的浪蕩子

掛上春天的手臂

春 望

春天肥美，像生育后闊大的臀部

滋生雨水。我愛這雨水泛濫

一片芬芳。我住高處

光使我流浪，我不怕，我在你內部。

我是女兒。你是最小的祖母。

媽媽。該怎樣為你繡一條蜀錦

月亮那么美，太陽磨好了松針

你把我生在祖國，一落地就種滿植被

雪

落葉中的枯井睜著風眼，抱緊殘枝的佛陀

落在雪上

雪啊，從來都慈悲。比孤獨更守恒，更

深入萬物核心

雪讓一位母親輕易交付自己，也讓一副虎骨順勢暴走

——帶回滿身風暴的人。

突然降臨的一場雪

必然落向松林。屋頂。馬背

必然吹響江河，撞開窄門，釋放更多花樹和靈魂

大雪里，世界逐層褪去敵意，又樸素如白紙

窗 外

年輕的桉樹葉像小孩從未離開過那里

他們巴掌大的祖國就懸在窗外

早晨，露珠從他們疆土的邊緣滾落

掉進黑漆的草籽里面。那里還有些濃密的

眼睛和跑動的斑馬

又可能是雀舌或者烏鴉。每片桉樹葉都很完整

沒有掠奪和殺戮，我很高興每天推窗都

能遇到一棵幸福的老桉樹

雖然我們都衰老，貧瘠。但依然擁有身體的完整歸屬

更加好運的是，兩個母親各安其命

在不同的國度相互交換育兒心得。她獻出綠色的樹葉

我則交出詩歌的隱喻

探險者

蝴蝶很輕，壓著暴雪。探險者

手握梯子。響尾蛇有沙沙之聲。野象群

鼻息沉重

風從北來，風從西來。風從南來。風從東來

風吹響懸鈴木。探險者像哨子，被吹響

像石頭被鏤空。

光打過來

它變美的部分不再那么凜冽

它薄脆如瓦罐，一丁點敲擊就會震碎

它是整個世界最原生的黃金

……

而我最鐘愛的說辭是：向日葵開滿山野

一朵落于塵，一朵赴死于開放和虛度。當它拉動燈繩

空氣也噼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