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編輯部

時 間:2022年6月27—29日
地 點:南寧桂景大酒店二樓嶺南廳
主 辦:《南方文壇》、廣西民族大學文學影視創作中心
主持人:張燕玲、張柱林、曾攀
與會者:吳義勤、梁鴻鷹、胡平、劉大先、張莉、黃德海、黃尚恩、嚴霜、東西、黃偉林、凡一平、潘紅日、李約熱、朱山坡、楊映川、陶麗群、小昌、無為以及廣西高校師生50余人
張燕玲(《南方文壇》主編):各位師友,早上好,歡迎大家進入騰訊會議室,參加由《南方文壇》聯合廣西民族大學文學影視創作中心主辦的廣西八作家小說研討會。非常感謝也熱烈歡迎北京、上海的領導、專家吳義勤、梁鴻鷹、胡平、劉大先、張莉、黃德海、黃尚恩七位老師,歡迎由東西主席率領的廣西民族大學的師生團,黃偉林教授為首的來自廣西各高校的文藝評論家,歡迎和感謝媒體朋友們!我們云上云下相聚一起,將要研討坐在對面的六位廣西小說家,還有遠在新加坡的楊映川,她與陶麗群在線上參會。由于這八位作家,我們這些作家和批評家才能夠從6月10日的《文藝報》八作家評論專版走到了今天會場,延伸擴大到作品研討。作家和批評家面對面、云上云下,就多了很多的可能性,這個可能是一個量大無窮的變數,首先我們請出廣西文聯黨組書記嚴霜,幫我們開啟今天這個潛伏著無比能量的研討,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嚴霜書記致辭!
嚴霜(廣西文聯黨組書記、副主席):尊敬的吳義勤副主席,各位專家,各位作家、評論家,朋友們,大家早上好!歡迎大家出席一年一度的廣西青年批評家培訓班暨廣西八作家小說研討會,我們會議的氛圍非常的熱烈,看到線上的老師和我們線下作家們的熱情互動讓我非常感動,在這里我首先代表廣西文聯對線上參會的北京、上海等方面的領導專家和在現場參會的廣西各位作家、批評家表示熱烈歡迎,對大家給予廣西文學的關注支持表示衷心感謝!
“文學桂軍”作為廣西的文藝品牌,在國內文壇備受關注。一直以來,自治區文聯非常重視作家、評論家隊伍的建設,我們全力支持已經實施三年的廣西優秀原創文學作品扶持計劃,最近和東西主席經過爭取自治區人民政府的支持,今年我們還將出臺實施廣西文藝“出精品、出人才”激勵計劃,這兩個計劃的實施深得廣大文藝家特別是作家、評論家的肯定。我們全力支持“文學桂軍”參評全國性重要獎項,今天舉行研討的就是申報本屆魯迅文學獎的八位小說家,我們通過支持申報獎項來提升“文學桂軍”的影響力。同時,我們還全力支持《南方文壇》的發展,早在1996年自治區文聯就鼓勵支持《南方文壇》改版,使其在中國文壇迅速崛起,并且在大家的幫助下成長為中國文壇的批評重鎮。《南方文壇》在堅持高品質辦刊的同時,一直致力推介國內尤其是廣西的文藝精品力作。
在今年我們喜迎黨的二十大勝利召開的重要時間節點,為了展現廣西文藝的時代擔當,梳理、總結與推介廣西文藝優秀作品,催生廣西文藝創作和批評人才的成長成熟,《南方文壇》今年繼續以每年一主題的研討+培訓方式,聯合東西主席領銜的廣西民族大學文學影視創作中心,共同策劃舉辦了今天的青年批評家培訓班暨廣西八作家小說研討會,我們非常熟悉的凡一平、李約熱、朱山坡、潘紅日、楊映川、陶麗群、小昌、無為等八位作家,近年來以不俗的文學創作彰顯時代擔當,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體現了廣西文學近期的藝術水平,可圈可點,值得研討,以期更大的進步。這次研討由于疫情防控的需要和現在我們工作新的特點和亮點,采取了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以八位作家的作品為案例,邀請區內外的作家、評論家研討交流,這既是促進廣西文學評論人才擴大學術與批評視野,有效地提升廣西文學的評論能力和影響力,又助推文學桂軍精品力作參評魯迅文學獎。這是一個極好的學習與提升的機會,向線上授課點評的業內大家學習,研討廣西文學的得失。與廣西作家、批評家對話機會難得,下午《南方文壇》還將以改稿會的方式邀約大家對廣西優秀文藝作品進行專題評論,改稿約稿,希望在座的廣西作家、評論家珍惜這一次的學習機會,把自己的文藝理想、文學理想融入建設壯美廣西的大潮當中,在文藝創作與研究當中增強自身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在新時代對廣西文藝事業有新的表達、新的創造、新的擔當,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廣西故事。
最后,預祝本次活動圓滿成功,祝參會的各位作家、評論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祝愿廣西作家創作豐收,不斷創造優秀的業績。謝謝大家!
曾攀(《南方文壇》副主編、中國現代文學館客座研究員):我們研討正式開始,辛苦線上北京和上海的幾位老師。剛才我們舉行了簡單的開班式,現在正式進入廣西八作家的小說研討。近年來,文學桂軍呈現蓬勃向上之勢,在新的敘事面向、價值維度上多有突破,這既是外部時代歷史狀況使然,也是“文學桂軍”內在的新變。可以說,當下的廣西文學開啟了多維度的新路徑,成績喜人;但另一方面,我們也要苦練內功,這就像潛水一樣,需要練氣,否則在水里肯定待不久。沉得住氣,進入水中,游弋自如,有所創造,才能真正進入時代歷史,沉入靈魂生命。那么如何解題當下的廣西文學呢?首先有請今天的第一位重量級的專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吳義勤老師發言。
吳義勤(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管委會主任):嚴霜書記,東西主席,各位作家、評論家,大家好!非常高興參加今天的廣西八作家小說研討會,首先還是向研討會的召開以及八位被研討的作家表示熱烈的祝賀,對《南方文壇》和燕玲主編表示敬意!多年來《南方文壇》在對年輕作家的培養推介上可以說是不遺余力,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效,從東西、鬼子、李馮等廣西“三劍客”到后來的“后三劍客”(田耳、朱山坡、光盤等),再到今天的八作家,“文學桂軍”確實代有才人出,成績可喜可賀。這次八位作家的小說前幾天燕玲主編給我發了電子版,看了之后確實很驚喜,像朱山坡、楊映川、凡一平、李約熱等的作品其實一直都在跟蹤閱讀,潘紅日的《駐村筆記》我記得還是在我們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這次我讀他們的新作眼前一亮,總的來說,八位作家的中短篇小說都有非常鮮明的思想藝術特色,形成了非常獨特的個人敘事風格,達到了較高的思想藝術水平。今天有很多優秀的批評家在會,而且現場也有很多的老師、專家,劉大先、黃德海、張莉、曾攀在《文藝報》上的文章我也都看了,相信今天的會上大家還會有更多精彩的評析,我想談幾點印象。
首先,八位小說家我覺得最可貴的是能夠回應時代關切,保持對現實生活敏銳的藝術觸角,腳踏大地,能夠從火熱的時代和人民生活實踐中發現題材,汲取靈感,講述當下中國正在發生的故事。凡一平的小說《公糧》、李約熱的《八度屯》給了我非常深的印象。特別是《公糧》寫老一代的農民和今天山鄉巨變的時代故事,有一種新的精神上的碰撞,讀來很有意味。李約熱作為一個駐村干部,我覺得他這些年關于鄉村的思考與發現都很有深度,《八度屯》寫駐村干部怎么適應這個村子的生活,怎么理解村民們的情感思想,怎么與村民一同成長,很有時代氣息。潘紅日的《碼頭》寫水上農民的生活,寫今天這個時代變遷狀態下他心靈的變遷,寫一種思想情感和認知的成長,實際上還是處理時代變遷中人與時代的關系。這些小說都體現了我們所提倡的現實主義的品質和風格。
其次,八位作家從內在角度來說都熱切關注當代人的生存和精神問題,有著非常強烈的精神內涵、心理內涵和人性的力量。時代變遷,生活變遷,現代性突飛猛進,但我們精神的質量、心靈的質量都并不與時代同步,精神上每個人都面臨著各種問題。楊映川的《有人睡著就好》涉及的不僅是主人公的問題,也不僅僅是中年男人的問題,我覺得是全世界很多人都普遍面臨的精神難題,即無法入眠的失眠問題,在現時代,睡覺反而成了很大的問題,我想這是大家共同的感受。這篇小說體現了楊映川一貫的風格,很有精神性和人性的內涵。陶麗群的《白》寫單身母親給小孩治白化病的故事,寫出了精神上的焦慮,以及人與人之間理解的困境、溝通的困境等,很有心理和精神的力量。楊映川、陶麗群、小昌、無為,這些作家,我覺得他們的小說在探索人的精神質量、精神困境方面都體現了很深的藝術功力。
最后,八位作家都在進行著多元化的創新藝術探索,每個作家都體現了各自獨特的審美風格和藝術氣質,也體現了他們不斷突破、超越自我的勇氣。這在朱山坡身上就令人印象深刻。朱山坡是我很喜歡的一個作家,他的“蛋鎮”已經成了一個文學的地理坐標,小說里面的人物,他們的命運,他們的滄桑變遷,都很有味道并形成特別的文學故事譜系。但這次讀他的小說《薩赫勒荒原》,可以說氣象全變,小說題材已經變成了一個國際化的題材,寫非洲醫療隊的生活,小說藝術處理得很有特色,內在的密度,對人性、對文化、對各種各樣精神心理和人性問題的思考還是一貫的。對朱山坡來說,他能夠從“蛋鎮”沖出去,尋找更大的寫作空間,這本身就是非常值得肯定和鼓勵的,而且小說在細節和心理描寫上的功力,也突破了自我審美的風格。小昌和無為算是新作家,平常可能注意得不夠,但這次讀他們的小說還是很喜歡,感覺都很有力量。小昌的《烏頭白》寫兩個知青如何處理歷史的、感情的積怨,個體與個體,歷史跟現實,很多情感和心理的東西,處理的角度很有意思,愛和恨、罪惡和救贖,沒有極端化的處理,而是找到了問題的解決路徑,很有說服力。無為的《安魂》寫的是當下鄉村道士的生活,也很有意思。其實,深入中國鄉土世界,民間宗教傳統是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但怎么去表達,怎樣去表現,包括切入的角度,都是考驗,都需要作家個性化的探索。作家通過道士和他弟子的生活,處理的是鄉土世界里一個很普遍的問題,是對民間信仰和底層價值進行重新思考并為鄉土世界尋找精神出路,很值得我們重視。
總的來說,八位作家的作品都代表著他們近期創作的方向和最新的一種探索、成就和收獲,再次向八位作家表示祝賀!也祝他們今后創作取得更多的收獲!最后,祝研討會圓滿成功,祝廣西的文學事業在東西主席的帶領下不斷繁榮興旺。
胡平(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原主任):廣西的小說家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重視中短篇小說,從短篇寫起,也就是從細部寫起。我覺得小說首先看細部。細部里有東西,才分出檔次,出彩。這次談論的作品,表現了廣西作家更多的優點,一個是處理陌生領域的能力。《薩赫勒荒原》寫的是非洲尼日爾的事,寫援非醫療隊。非洲對于朱山坡來講是異域,能夠在異域環境背景下寫出一個地道的短篇小說,讓你讀起來像讀中國故事一樣讓人很快牽腸掛肚,受到感動,是真正小說家的功夫,說明他進入的角度非常巧妙,構思能力是不一般的。《八度屯》和《喜悅》也是如此,李約熱下鄉參加扶貧兩年左右,接觸的是過去不熟悉的人群、事件,但現在都能在李作家這個線索的勾連下寫出來了。前階段,全國有大量作家深入到鄉村,去書寫本不在他們生活圈里的人們,使農村生活的現實面貌得到空前具體的描繪,這是全國文學創作上一個明顯的增長點,廣西作家也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公糧》對人物的刻畫就是深入的,他寫了一個非常本分的農民頂牛爺,他不肯做五保戶,不領救濟糧款,堅持要種地。小說到結尾時出現一個轉折,這一年他去交公糧時糧所空空蕩蕩,干部告訴他,從今年起,不用交公糧了。這時,作者寫,“站在糧所中的頂牛爺,像地里的一棵玉米”,他是失落嗎?當然不是,但心情非常復雜,那是幾千年傳統農民心態的一種轉折,劃時代的轉折,一時難于反應。這就是出色的短篇小說的選點,選在這樣一個點上,讓人百感交集。《碼頭》點選在碼頭上,同樣反映了社會的變遷,寫了一個傳統船工遇到的新時代的轉折。應該說,作者接觸到許多素材,但能選取這樣一個點,是很有眼光的。
其次,短篇小說是一種非常精致的文體,如果說長篇小說有時靠規模取勝,兼顧許多人物而有時只能照顧大面的話,短篇小說則可能對生活的一個側面上的發掘格外深入,主題上涉及的領域也比長篇小說豐富得多。而且,短篇小說的形式感,一般來說也比長篇小說突出。楊映川和陶麗群,也是很好的作家,路子正。《安魂》《烏頭白》也挺好,但沒時間細想了。總的來看,廣西作家路子都很正,創造性強,不投機取巧,把工夫用在小說藝術的要點、難點上,這樣積累下去,前景可觀。《南方文壇》又在廣西,張燕玲在廣西,她對扶持和推動廣西創作乃至全國創作,可以說發揮了十分獨特顯著的作用,從這個會上也能看出來。這樣的人物并不很多。有各方面條件,相信廣西文學一定能夠得到長足的發展。
梁鴻鷹(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文藝報》總編輯):李約熱的創作起點高,路子正,不溫不火,他的秘訣在于不脫離現實,善于克服各種干擾,在生活中安放自己的寫作。關于近距離的生活如何化為素材,如何以樸實而神奇的文字書寫出富于感染力的文字,李約熱近幾年的創作給了我們不少啟示。《八度屯》作為《李作家和他的鄉村朋友》當中的一篇,以豐富的生活信息量、鮮明的文字辨識度、相當的感染力,讓人印象深刻。在好的文學作品里,作家本人的立場、熱情和想法不是喊出來的,而是通過情節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李約熱曾經作為一位干部深入廣西崇左市大新縣五山鄉三合村的脫貧實踐中,以兩年多的實際經歷為底氣,圍繞著八度屯創作的一系列作品,寫出了扶貧干部參與扶貧遇到曲折、坎坷、問題,揭示了矛盾得以解決的路徑,讓讀者一窺生活之復雜、人心之多樣,以及生活之變化。
面對緊貼當前國家中心工作的題材,即重大題材或是主題創作,作家需要預先學習政策,了解有關精神,明白面臨的困難,重要的是對現實有一定把握,真正走進生活之中,以小學生的心態學習生活,而不是事先讓自己這個主體“端起來”。寫歷史也好,寫大工業也好,寫扶貧也好,都不能“端”著寫,求真務實和客觀,是應該有的態度。李約熱似乎有這樣一種信念,那就是,當自己面對新的現實的時候,保持一種“一無所知”的心態,過去的判斷,以往的經驗,頭腦中原先想法等成形的東西,可能在新現實面前完全不管用,作品想寫得扎實,除了認真觀察生活,親眼見證,親耳聆聽,老老實實向生活學習,別無他途。《八度屯》這樣的作品可信、好讀,在于認真觸及了現實中的生活之難,如李作家首進八度屯就遇到惡狗,遇到在袖手旁觀的人們,不少人對扶貧工作并不配合,幸虧李約熱在鄉里走的路多,見的人多,拍的照片多,掌握了大量人與事的情況,才能對村民們自己的小算盤,面對他們設置的防線,對癥下藥,因勢利導,逐漸通過自己的真誠,打破村民的戒備,解決扶貧面臨的實際問題。從清理“劉松柏”家侵占道路,到解決“忠濤”貧困戶身份,再幫助“不成用”的“紹永”走出房間參加勞動,在真誠的敘事中,我們讀出了下鄉干部的瑣碎和艱難,更讀出了一個外來者在面對鄉村世界時的無奈、無力,文字極富于質感。作品里的不少人物寫得活靈活現。那個坐牢的人,因為被別人注冊了車而拿不到貧困戶待遇的人,這些人的生活構成發生在鄉間實實在在的生活,考驗著一個能力有局限的扶貧第一書記,那些村民們的言談舉止,他們的苦惱,他們的無奈,連帶他們的狡黠,都有能夠被理解的理由。即使那條叫“二叔”的狗,也牽出了一個個有意思的故事。
李約熱有不少作品將目光聚焦于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比如《家事》講的是八度屯一個叫趙拉浪的小伙子在一個小飯館就餐,從云吞碗里挑出一只蒼蠅,他體諒店員,把蒼蠅偷偷地從碗里挑出來,處理到桌子底下,正巧被一個從樓梯上下來的未婚先孕的女店員看到,他倆漸生情愫,與母親美珠在城中村共同生活在一起又與女店員分手的故事,底層人的痛苦、歡樂與煩惱,經常陷入的矛盾,成為推動故事的動力,作品探討了小人物生存面臨的各種困境,令人匪夷所思。這樣的故事似乎到處都是,李作家進入八度屯就走進了這些小人物們的故事。李約熱的創作再一次證明,作家進入具有異質性的生活之中,對于自己的創作是何等的重要,生活中的故事、人物、細節和情節,如果作家不置身中,是根本感悟不到的,這就是李約熱的創作給予我們的重要啟示。
劉大先(中國社科院研究員、《民族文學研究》副主編、中國現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短篇小說跟長篇小說或者中篇小說不太一樣,受限于篇幅,往往只能橫索鎖江,截取生活的某個片段;或者濃墨重彩,烘托某種情緒;或者言簡意賅地講述精練的故事,樹立鮮明的人物形象。從這幾個方面來說,凡一平和潘紅日各有側重。《公糧》用精雕細刻的筆法描繪勞動場面,并在這個過程中壓抑蓄積著心理能量,最后則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將這個能量釋放出來。《碼頭》看上去是一個短篇的篇幅,實際上內在結構是中篇小說的,它的時間跨度比較大,情節相當復雜,細節非常密集,同樣有一個歐·亨利式的結尾。但是,技術層面的東西不是我要說的重點,我想強調的是通過它們所顯示出來的我們如何在新的時代背景下來認識農民,在現當代文學里積累最豐厚的鄉村敘述中重新塑造農民形象的問題。
現代文學關于農民和農村的敘述確立了非常明確的啟蒙范式,也就是說書寫者往往以文人精英式的視角,將農民與農村對象化,或者表達文化反思與國民性批判的理念,或者是基于對現實的不滿而寄寓田園牧歌的理想。新中國成立初期有一段比較短暫的時期,在農村題材創作中,試圖將農民、農村和農業這“三農”問題合在一起,建構出某種“新文化”和“新人”。但大概從20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又重新回到了“新啟蒙”的視角,農民重新被塑造成為顢頇、遲鈍和需要改造提升的“老中國的兒女”,而農村則是有待開墾與改革的沉默的大地。隨著現代主義美學和一系列“后學”觀念在人文領域的逐漸滲透,以及90年代的全面市場經濟改革所帶來的社會結構性轉型,務工與進城讓他們又變成了一種底層慘劇或傳統苦情戲的主角。這些敘述很大程度上游離在“文化持有者的內部眼光”之外,對整個“三農”來講并不公平,讓人不得不遺憾地看到,盡管第一產業構成整個經濟和社會文化結構最堅實的基礎,但是在文學敘述里面是滯后而漂浮的。
《公糧》和《碼頭》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性,即重新發現或發明中國農民的基本根性,有助于擺脫那種籠罩在“三農”敘述之上的國民性陰影,走出外部視角中關于農民的自私、愚昧、狡黠的認知,從而轉入到“三農”的底部和內部來看待問題、表述自我。站在“三農”的角度來看的話,農民顯現出全然不同的面孔,我們可以看到,農民對于勞動細節深情的投入,對于尊嚴那看似執拗、偏狹、令人費解的舉動背后,是對于自身的價值感和尊嚴感的堅守和彰顯。
這兩個作品都涉及農村改革、新農村建設、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等宏大議題,但并沒有直接進行描述,而是聚焦于生活在偏遠基層之地人們的政策反應。我們在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初經常看到的鄉土敘事其實陷入了類型化,對于“三農”充滿隔閡、不接地氣,而真實的農村在信息流通、交通技術發展和人口流動的大背景下,已經發生了整體性的產業升級,相應的情感結構和精神風貌也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貌。潘紅日和凡一平的寫作可謂見微知著,顯示出新時代“三農”敘述的微妙變革,那就是重新賦予占有中國最多人口組成和最廣泛行業的農民以價值感和尊嚴感,試圖創造出新的人物形象和認知形式。他們的作品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講述中國故事的一個起點,通過扎扎實實、讓人有真實感受的形象體現出來,重新認識和建構農民、農業、農村自身的價值和尊嚴。
張莉(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教授,中國現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很高興在云上參加廣西作家的研討會,《南方文壇》是我成長的地方,我第一次參加作家、評論家研討會的活動,《南方文壇》就是主辦方。很多年來,張燕玲老師對我的成長有很大幫助。首先我來談一下對廣西文學的印象。朱山坡的《薩赫勒荒原》這個小說收錄在我主編的《望云而行:2021年中國短篇小說20家》,它拓展了我們對中國醫生的理解,朱山坡從蛋鎮來到了那樣一個遼闊之地,寫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故事。
關于楊映川和陶麗群小說的理解,我認為她們都試圖讓我們了解當代人精神上的創傷,關注當代人心理世界的疼痛。這讓我想到東西老師的《回響》,也寫的是當代人精神上的疼痛感和創傷,寫得非常深刻。《回響》是長篇小說,作家用偵探故事的方式講述情感的微妙性和獨特性,我非常喜歡,它是2021年度中國長篇的重要收獲。楊映川《有人睡著就好》寫的是失眠患者跟癌癥病人;陶麗群的《白》關注白化病孩子,《七月之光》討論越戰歸來的老兵生活,從中可以看到兩位女作家把目光從繁華熱鬧的地方調轉開來,讓我們重新認識病患者和常常被忽略的老人或者是小孩他們的焦慮。《有人睡著就好》里,關于飽受失眠困擾的人和癌癥患者之間互相治愈,這是第一層治愈,兩個男人一起成長,彼此看到對方的中年和困境,有中年人的滄桑感,這是我欣賞的。我更欣賞的是陌生人的情感連接。主人公是醫生,遇到了不能睡著的一個胖姑娘,他讓她租住在他家里,希望給她安靜的環境治愈她。故事超出日常生活邏輯,又是在日常生活邏輯里邊,熟悉的人、關系親密的人的互相治愈是日常邏輯,一個陌生人和另一個陌生人之間的治愈,則是對人生的祝福。我很喜歡小說里的一個比喻,叫作“睡眠的味道就像熟透的紫葡萄”,很有生命力和想象力,由此這個小說有了神圣的光澤。《白》切入點是白化病小孩跟母親的關系,母親帶著她的白化病小孩感受到了社會的壓力,同時母親的壓力又傳給了女兒。但是,小女孩離開母親去到楊老太太家里便變得開朗和活潑,由此母親看到了自己給予孩子的壓力。當然,年輕母親是家政女工,她也面臨著生存的困擾和生活的壓力,所以我們看到母職的壓力、工作的壓力,小說沒有光明的結尾,它告訴你這就是生存的真相。《七月之光》寫的是退伍軍人的故事,兩個老年男女之間的愛情,外來的孩子是神來一筆,這個有些癡傻的越南孩子來了之后只會叫“爸爸”,而這恰恰喚醒了男人,他重新獲得了情欲,重新獲得生命感和生活感,從而打開了情感的閥門。這是兩個普通老年男女在荒涼歲月的治愈。陶麗群視角是低微的,她表達的是對這些人物內心的關心、喜愛和同情、理解。
最后想說的是,剛才老師們講整個廣西創作讓人驚喜,我深有同感,一方面是創作的驚喜,另一方面是《南方文壇》對中國當代文學創作與批評的推動和引領。廣西的創作和評論在整個中國當代文學的創作領域走到了非常前沿的位置,我知道東西老師、張燕玲老師做出非常大的貢獻,祝福《南方文壇》,祝福廣西文學!
黃德海(《思南文學選刊》副主編、中國現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謝謝燕玲老師的邀請,也謝謝《南方文壇》的信任。我開始寫評論,最早得到的三個鼓勵,都是來自《南方文壇》。先是做了“今日批評家”,然后獲得了《南方文壇》2015年度優秀論文獎,還獲得過《人民文學》《南方文壇》主辦的2015年度青年批評家獎。這三個鼓勵,對我是極大的鼓舞,讓我慢慢對自己的寫作有了點兒信心。我說這個,不是為了說自己獲獎,而是剛才大家都在說廣西作家的寫作氛圍。這個寫作的氛圍是因為有人在做,它并不是天然出現的。廣西這幾年出了很多作家,比如說東西老師、凡一平老師等,年輕一輩的包括田耳、李約熱、朱山坡、陶麗群、小昌,都寫得非常棒。這個總體氛圍的形成,跟有人費心操持有關,能把大家擰成一股繩,而不是各自為戰,有個良性的競爭環境,大家都在互相使勁,要寫得更好。
今天我就談談李約熱和朱山坡。他們兩個都已經是比較成熟的作家了,比如李約熱前兩年出了《人間消息》,朱山坡一直在寫“蛋鎮”。但是他們沒有困在自己的寫作舒適區,而是不斷擴展著自己的寫作范圍。李約熱下鄉扶貧,朱山坡把關注點放在了援非醫療隊。這其實是走出了自己舒適區的努力,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容易。這幾個人年齡差不多,都要面對怎么樣走出自己舒適區的問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了進步和可能性。比如扶貧,很容易被誤解成,好像去扶貧就能寫出好作品。其實不是,只有在扶貧這件事上寫出了優秀的作品,扶貧這件事才不只是一件事,而是成為藝術,成為一個藝術形象。就像剛才吳義勤老師說的山鄉巨變,是有了這個作品,才有了山鄉巨變這個藝術形象。李約熱的扶貧和朱山坡的援非醫療隊,我覺得他們脫離了以往的故事窠臼,不是表現扶貧和援非的艱難以及昂揚的激情,而是寫出了這里面深入復雜的局面。在李約熱的作品里面,我們看到農村不只是一個扶助的對象,而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有著道德、倫理、文化的整體性。在朱山坡的作品里,我們看到,需要醫療援助的非洲不是貧窮落后的非洲,而是有著他們自己對文化、命運和善良的理解,有他們自己的文化整體性。
不管是去扶貧,還是去援非,面對的都是從相對熟悉的文化到異質文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很容易用自己的成見去看待這樣一個異質文化。朱山坡和李約熱做得非常好的是,他們都試著去理解異質文化的完整性,而不是挑出一個奇觀。寫作對象從此不是奇觀的展覽,而變成了豐富復雜的完整文化生態體。從奇觀化到整體化寫作,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過程,表現了寫作上的深入和成熟,能讓人通過作品了解一個復雜、豐富的中國,這樣讀者才能獲得中國文化的準確信息,而不是一個供別人觀賞的對象。這樣的寫作能夠讓我們對自己民族和異質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從而推進對人性和社會的了解,讓文學跟世界的關系更為緊密——這正是我們需要去努力的方向。
黃尚恩(《文藝報》評論部副主任):廣西這八位小說家的作品,《碼頭》《公糧》書寫鄉村人物在時代新變中的遲緩反映;《八度屯》《安魂》以蕪雜的語言聚焦鄉土世界的利益沖突和人心糾葛;《薩赫勒荒原》《烏頭白》筆法穩健,精細地分析人物“非理性”言行背后的文化邏輯、心理邏輯;《七月之光》《有人睡著就好》體現了女作家特有的敏感與細膩,她們關注普通人的日常苦難及其互相關愛中呈現的生命之光。這些作品題材、寫法多樣,體現了廣西作家的整體創作活力。
我印象最深的是《烏頭白》,“烏頭白”寓意一些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林少予、于鳳梅兩位知青不可能追回已經逝去的青春與愛情;“姐姐”想要對家族的歷史進行刨根問底,但卻只能依托于父親留下來的“小說片段”和自己回到舊址的非理性感覺;“母親”懊惱當初因為粗心,讓小女兒盼兒死于非命,但一切已經無可挽回。在尋找真相和希望的過程中,充滿了誤會,但也帶來了由誤會而產生的諒解。這其中彰顯了歷史的偶然性,但在這種偶然性中又張揚了某些恒定的價值觀。在藝術上,作家把每一個細節拆開、揉碎,抽絲剝繭地分析每一個人物言行背后的復雜原因。即使是一些非理性的行為,作家也能夠將背后的邏輯清晰地呈現出來,先說果,再追述因,寫出了一種懸念感,抓著讀者往下讀。在歷史與現實、真實生活與虛構文本、理性與非理性的相互雜糅、映照中,作家為我們開拓出豐富的文本空間,寫出人性中那些幽微地帶的暗流洶涌。
另外,《八度屯》真正寫出了“鮮活的現實”,語言很生猛、粗糙,但跟現實又聯系得特別貼切。我們讀了太多的“文人小說”,有時候會感覺有點文縐縐,無法刺痛你,但《八度屯》就把粗糙的生活直接帶到你的面前。作者以傾聽的姿態,以非虛構的筆法,記錄下那些村民的鮮活話語。他們各說各的話,形成了喧嘩的“復調”,從而勾勒出鄉村世界的復雜生存邏輯。《碼頭》是一篇幾近完美的短篇小說。作家不是正面寫脫貧攻堅,而是寫脫貧攻堅工作帶給擺渡人老麻的“創傷”,這是一種極為冒險的“陌生化手法”。其中涉及舊農民的自尊、官民關系的修復等主題,而且作品是以一種戲謔的語言展開敘事,官話和民間話語相互交雜,輕松、幽默,帶給讀者嶄新的閱讀感受。
黃偉林(廣西評協副主席、廣西師大桂學博物館館長、文學院教授):“文學桂軍”成為一個有較高知名度的品牌,是廣西作家的努力,也有評論家的貢獻。1990年我在《文學自由談》發表過一篇文章《被遺忘的土地》,描述的是當時廣西文學在中國文壇的境遇。這種局面在1996年的改變與張燕玲改版《南方文壇》有關。1997年,張燕玲推出“廣西三劍客”;2015年推出“后三劍客”,2018年與復旦大學聯合召開“廣西作家與當代文學”,2020年提出“新南方寫作”,今年在《文藝報》整體推出廣西八作家作品評論。文學評論對“文學桂軍”的助力顯而易見。
《碼頭》從一個反向視角講述扶貧攻堅。老麻在想象中把鄉長當成了他的對立面和假想敵,他的想象力和揣摩上意的能力令人嘆為觀止,這種能力為國人之特長。但老麻的所有想象都被證實為子虛烏有。他沒有意識到他面臨的是一場所有人都無法抗拒的現代化進程,是不可阻擋的時代趨勢。勢不可擋,這是《碼頭》的啟示。《公糧》是一幅工筆畫,塑造了一個對土地、國家、農業生產具有執念甚至信仰的農民形象頂牛爺,結尾將頂牛爺突然置放于一個兩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農業稅取消了,從而引發我們對農民與土地及國家關系的思考。《薩赫勒荒原》讓我們看到非洲的貧困、饑餓、原始思維,既陌生神奇又似曾相識,司機對公平公正的堅持令人動容。它是在書寫他者,又是在反觀自身。《有人睡著就好》書寫疾病這一人類困境,對病癥的書寫沉潛深入,對解脫與救贖之道的想象精妙超拔。
張柱林(廣西評協副主席、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教授):這八位小說家的作品,各有特色,視角或題材都有出人意表之處。《薩赫勒荒原》是挑戰作家自己敘事與想象能力的作品,小說之所謂“荒原”,在我看來具有兩層意思,表層是地理和物質上的荒原,道路崎嶇坎坷,四野荒涼兇險;深層則是人心中的荒原,破前者易,破后者難。小說通過援非醫生和黑人司機一家的溝通交流,完成了這一任務。《公糧》中的頂牛爺熱衷于精心挑選最好的糧食交公糧,最后因取消農業稅不用交公糧而倍感失落,可視為熱愛勞動并由此與世界建立更深的聯系,但如果不了解他長期無地耕種的前提,是很難理解他的行為的。《八度屯》是系列扶貧小說中的一篇,其在敘事上的一個重要特征是,敘述者本人也是需要“扶持”的,他不單是要通過自己的行動改變八度屯的面貌,同時也試圖由此拯救自己。《碼頭》可謂言近旨遠,脫貧攻堅作為新時代的偉大工程,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但身處其中的人未必能理解或把握這一點。《七月之光》,本質上是一個用愛化解恨,從而讓生命重現生機的故事。《有人睡著就好》《烏頭白》《安魂》都比較深入地涉及當下人物的精神困境問題,這里就不展開了。
趙牧(廣西大學文學院教授):這八位作家的作品,都在充分調動個人的生活體驗,以講故事的方式呼應時代議題。這些議題包含廣泛,比如當下社會的重要變遷以及可能給人們帶來的物質和精神的多重影響,這些可能是我們每個人普遍感受到的,但小說家以講故事的方式對這些做出了審美的表現。這其中,我覺得《八度屯》和《薩赫勒荒原》,都觸及了當下的一些社會熱點,而其他小說,可能更多關聯著一些個人化的私密經驗,這兩個作品不僅是契合時代熱點,而且在敘事中給自己設置了難度,它們既從正面回應了這些社會問題所涉及的復雜面向,又在意識形態的天花板下,或通過精心設置的精巧故事,或是通過某些人物的言辭,給這些社會議題的解決提供了美學上的出路。這事關新時代小說的敘事倫理,他們不僅在小說中抒寫了個人的經驗,也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并以審美的方式,將這些經驗和觀點以小說的形式給予了呈現。
肖晶(廣西評協副主席、賀州學院教授):作為70后作家,楊映川《有人睡著就好》和陶麗群《白》《七月之光》的文學表達,超出了女性精神自守和靈魂瞭望的視界,具有平衡與和諧的拯救意識、生態意識和生命意識,從而使她們的文學姿態再一次“浮出歷史地表”。楊映川和陶麗群的女性書寫意義在于:作家通過與底層的生命和現實生活保持著密切而鮮活的聯系,最后落腳點和聚焦點都是通過個體的生存價值和生命價值關聯性得以呈現,體現了人對自然生態和生命的尊重與體恤,是對人性之光、自然之光、生命之光的一種肯定。
鄧玉蓮(梧州學院教授):楊映川的《有人睡著就好》以患“鬼壓床”噩夢癥的中醫生嚴諾為核心,他與患胃癌的朋友海云和患失眠癥的胖姑娘黃并蒂形成了一個互助關系,他們互相取暖,走出困境。小說探索了現代人普遍失眠是因為焦慮與孤獨,根源于信仰與誠信的缺失和欲望的膨脹,因此,靠外在的東西無法解決,要從人的精神層面去解決。小說不但開出治愈失眠癥的良方,同時巧妙地展現傳統的中醫藥文化和佛教文化;凡一平的《公糧》,細節描寫令人感動,運用了電影的戲劇敘事手法,建構期待、積累期待、滿足期待和解除期待。通過蒙太奇與長鏡頭交替呈現:玉米地受淹;頂牛爺弄玉米的系列動作:掰、撿、曬、護;玉米粒終于曬成,裝袋準備交公糧;被告知不用交公糧。小說先設置懸念,頂牛爺是否能按時交公糧,然后用延宕法,展開鋪敘頂牛爺弄玉米的細節,每一道工序都令人揪心,當他大功告成時,情節陡轉,政府取消交公糧,令頂牛爺不知所措。結尾解構了前面的情節,卻產生令人驚喜的審美效果。頂牛爺的形象血肉豐滿,他自食其力,不依賴他人,遵守規矩,忠實誠信,有一種頑強堅韌的精神力量。
李永強(廣西藝術學院教授、《藝術探索》執行主編):李約熱的《八度屯》寫得很生動,體現出作家對現實生活敏銳的觸感,文字書寫與情感表達非常細膩,是一篇很成功的作品。首先,這是一篇極具時代性與現實性的“主題性”小說,作家以第一視角講述了他擔任駐村第一書記在脫貧攻堅戰役中的親身經歷,既有紀實性,又緊扣時代脈搏。其次,小說突出了人性的復雜性。小說如何表現好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將人物臉譜化、簡單化。如剛剛還和李作家很親近的人,一聽說要他們帶路去趙松柏家,一個個馬上就變得陌生了。他們既要李作家出頭幫他們解決趙松柏家磚頭占道的問題,又不愿帶路去趙松柏家,怕得罪趙松柏。再次,將復雜的矛盾進行統一,又正面反映了主題。如不通過私人關系無法解決的問題與現實生活中要求的程序正規化的矛盾,再如李作家剛進村的畏懼、做減壓閥的想法與現實中第一書記的職責使命,最后又都統一于樹立起正面良好形象的第一書記,現實生活中的第一書記不也是在動用私人關系、單位關系等來全力做好脫貧攻堅工作嗎?不也是從或擔心或膽怯或無奈轉變為自信、擔當、作為嗎?
肖國棟(玉林師范學院文傳學院院長、教授):本次研討八作家的小說有鮮明的共性,折射了他們作為小說家的集體關切,從題材角度上來看寫扶貧攻堅和疾病敘事的占半數,一方面說明他們關心時代主題,另一方面又聚焦當下國人精神或身體健康狀況,小說家的擔當和體貼在這樣的題材選擇里得到了充分體現。在共性中我們還看到了豐富的個性,這種個性既體現在題材的多樣性里,也體現在風格與手法的差異中,因此每一個作家都獲得了自己的辨識度,同時也鑄就了廣西短篇小說寫作的百花齊放的文學生態,將使這個時期文學的星空更加燦爛與精彩,短篇小說的桂軍陣容可以給讀者以更多期許也是確定無疑的。
凡一平(廣西作協副主席、廣西民族大學文學影視創作中心副主任):非常感謝能夠參加這個研討會,我已經多年沒有參加小說研討會了,尤其是沒有參加跟我作品有關的研討會,我覺得今天的會像是去醫院體檢,學校每年都組織我們體檢,我是很有抵觸的,多年沒去了,但感覺是對自己不負責。上個月我專門到醫院住院體檢,做了多項體檢,后來說我除肝吸蟲之外沒有其他的問題。一個作家跟批評家面對面我覺得也像是體檢,今天很多批評家在討論我們作家作品時說的優點比較多,就像醫生說你沒病一樣。醫生說我沒病我很高興,但是批評家對你的作品光說優點不說缺點,難道我們的作品連瑕疵都沒有嗎?肯定有,所以我還是希望批評家們多多指出我們作品的不足,這樣對我們下一部作品才真正有幫助,廣西文學才會走得更遠。
潘紅日(廣西作協副主席,河池市文聯黨組書記、主席):大概是在1999年11月吧,我在《廣西日報》副刊發表了一篇散文——《渡口,老麻和老潘》。后來我一直對這篇散文耿耿于懷,一直想根據這篇散文的素材,重新把它寫成一個短篇小說。我一直耿耿于懷二十年。這二十年間,我寫了不少小說,但一直沒有放棄這個素材,一直在不斷地構思。直到2019年下半年,我才把這個短篇小說寫好。寫好后我投給《民族文學》。編輯安殿榮老師第一時間讀了之后,建議主編發頭題。于是這年第11期《民族文學》頭題發了這個短篇小說,2019年第12期《小說選刊》、2020年第1期《長江文藝·好小說》分別轉載了這個小說,后來獲得2019年《民族文學》年度獎——這個短篇小說就是《碼頭》。從1999年《廣西日報》副刊上的散文《渡口,老麻和老潘》,變成《民族文學》《小說選刊》《長江文藝》上的短篇小說《碼頭》,我之所以說寫這個小說花了二十年,主要是表達三層意思:第一,我是一個很笨的寫作者,天生不具有天才作家聰穎過人的天賦,像我這樣笨的寫作者要進步,靠什么?靠磨。第二,文學創作除了比天賦、比才識,還要比毅力,比誰堅持到最后。第三,要寫好一部至少讓自己基本滿意的作品,有時候也不能太著急。創作就像烹飪一樣,需要閱歷,需要對食材透徹的理解。這個理解靠閱讀、積累和感悟。
李約熱(廣西作協副主席、《廣西文學》副主編):感謝《南方文壇》、廣西民大文學影視創作中心,感謝張燕玲老師、東西老師組織的這次會議,感謝線上線下的老師對我作品的批評。一系列扶貧題材小說發表、出版之后,獲得不錯的反響。現在回想起來,寫作的過程很艱辛,但是現在我不想說艱辛,我想說感動,一個寫作者的感動,感動來源于他人的關心、關注,比如今天的這個研討會,比如在鄉下的時候朋友之間的幫助、支持。記得我剛剛下鄉扶貧不久,凡一平老師他們組織了一個龐大的隊伍去村里面探班,還拿了洋酒,村里面從來沒有見過洋酒,村里人都喝醉了。我記得2019年大新縣三點幾級地震,幾分鐘之后,我接到的第一個問候短信是張柱林老師。回城的那一天是東西老師和凡一平老師晚上為我接風。張燕玲老師更不用說了,我作品的推介長期以來她更是不遺余力。非常感謝!
朱山坡(廣西作協副主席、廣西民族大學文學影視創作中心教授):剛才扳手指頭算了算,從2003年開始,我主攻短篇小說創作已經滿二十年了。年齡嘛,也年至半百。感覺很漫長,也覺得是須臾之間。二十年來,我跟短篇小說并非只有纏綿之愛,也有纏斗之恨。但我的創作態度一直很認真,我把每一篇都當成代表作來寫。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倔強地堅持了二十年。雖然寫出了幾篇還算拿得出手的作品,但大部分作品寫得差強人意。而且越寫越敬畏,越膽怯,也許是因為我仿佛看到了短篇小說的神圣面貌,不敢造次,不敢妄動。我用二十年時間證明了兩件事情:一是寫好短篇小說太難了;二是寫了二十年仍寫不好短篇,說明才華不夠,用功不夠。今后,我仍將裝作有才華、不服氣的樣子,繼續努力,爭取把小說寫得更好。真誠感謝各位老師、朋友一直以來對我的創作不離不棄的鼓勵和支持!
楊映川(作家):我是在2000年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到今天寫作生涯已經超過二十年了。雖然這二十年當中,我并未創作出一部非常具有影響力的小說作品,但總體我對自己從事寫作這項事業是挺滿意的,感到很滿足。首先因為寫作給我帶來的體驗非同一般。小說是我們個人生活體驗的另外一種升華,是我們經過領悟生活之后,把它落實到文字之上,通過寫作又不斷地提高自己的感悟力、觀察力,這個過程就非常美妙。另外,我們創作出來的一篇小說或一本書都是我們私人化的東西,這個非常個人化的東西又能為很多人去分享、去閱讀,引起別人的共鳴,我覺得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還有,我通過不斷改變創作的題材去尋找一種全新的感受,比如說我寫科幻小說,寫兒童文學,我學習到很多東西。我們以為兒童文學很容易上手、很好寫,當你真正上手去寫,會發現要寫好一部兒童文學作品,整個創作狀態通通得發生變化,我覺得這才是我們尊重孩子、愛護孩子的努力。我祝福每一位文友寫出更優秀的作品,也祝福我們廣西的文學事業更上層樓。
小昌(作家):謝謝各位師友,很榮幸作為一個被關注的作家,我的老家在山東,因為寫小說成為“文學桂軍”的一員,非常開心和榮幸。在生活上和創作上,張燕玲老師、東西老師和各位師友對我都非常照顧,非常感動,非常溫暖,文學給了我特別多的東西,非常感謝。今天聽了很多老師對我們這些小說的評論,感覺上了一堂文學課,給了我很多新的思考,以后繼續努力,看能否寫出更好的作品來。
無為(作家):我是一位移民作家,來廣西北海居住生活已經二十年了。住久了的地方就是家,廣西是我住得最久的地方。“文學桂軍”是全國文學創作的一支重要力量,能成為其中的一員,是我最榮幸的事情。從事寫作也二十多年了,水平一直在原地踏步。近年來陸續在省刊以上發表了近五十萬字的小說、散文,有幾篇還發在了核心期刊上,算是創作上有了一定突破。《安魂》創作的靈感來自我父親的葬禮,由創作到發表于《上海文學》,大約經過了五年時間,激發我創作沖動的是當下鄉村社會,官、民、神三者之間關系的失衡、糾纏,和民間精神與信仰的嬗變。感謝東西老師和張燕玲老師以及評論家對這篇作品的厚愛,你們的鼓勵,絕對是我前進的動力!
東西(廣西文聯主席、廣西作協主席、廣西民族大學文學影視創作中心主任):這個活動由張燕玲主編發起,廣西民族大學文學影視創作中心參與。感謝中國作協吳義勤副主席等評論家對廣西八位作家的作品進行精彩的評論,感謝區內外評論家對廣西文學發展給予長期的幫助與支持,同時也要感謝八位作家,沒有你們精彩的作品就不可能有這個研討會。剛才,你們的作品得到了專家們的肯定,我像自己得到肯定一樣高興。你們的作品題材豐富,寫法先進,各具特色。我也是一位創作者,常常為不能寫得更多更好而感到慚愧,尤其是有些題材我想寫而又不具備寫它的才華,但是你們彌補了我的遺憾,各種難寫難啃的題材都涉及了,這讓我略微感到心安。今天的現實豐富而又復雜,特別考驗作家的寫作智慧,好多題材是選作家的,而不僅僅是由作家選擇題材。好在你們成為題材的選定者,你們證明了你們的寫作實力。張燕玲主編跟我商量開這個會的時候,她說廣西總得對這些作品有所反應,此話讓我感動。她長期以來都在支持作家的創作,這次在組稿方面幾乎是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此對她表示感謝。前幾天我講了一課,題目是“文學桂軍是怎么煉成的”,里面有一個板塊,講的就是評論家對創作的支持和指導,確實沒有評論的支持,我們作品的影響力會大大受到影響,所以,我代表作家們對評論家們的幫助再次表示感謝!
劉鐵群(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楊映川和陶麗群的三篇小說,核心內容都是身體與精神的疾病,以及在疾病中的掙扎、成長,和怎樣走向承擔、和解、治愈。《有人睡著就好》主要人物是醫生嚴諾,他因粗心導致工作上的過失,讓他一直有負罪感,甚至陷入噩夢,無法安眠。他自我拯救的方式是努力去幫助病人,他也得到了病人的幫助。讀這篇小說的同時,我剛好讀了解志熙的《待病存在觀》,文章指出“人這種自以為是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的高級動物,不過是待病的存在。且常常是帶病的存在而已”,“因此人類理當善待彼此、守望互助并善待地球、適可而為。”我覺得楊映川正是以小說的形式表達了一種“待病存在觀”。陶麗群主要寫底層的痛苦焦慮,她筆下的人物不可能像嚴諾那樣有理性反思,但底層人物精神治愈的過程更有一種驚人的力量。《七月之光》中的老建,他的生命就像一棵樹,他與大自然,與身邊的人和事,一直在做類似光合作用的交流。最終他自然而然地原諒了無法原諒的人和事,生活讓他放開了緊握的拳頭,他也因此獲得了精神與靈魂的安寧。陶麗群小說對人物心理的描寫非常細膩,比較容易觸動讀者的心。但我覺得她關于心理延宕的描述太滿,如果能適當留白,藝術效果會更好。
歐造杰(河池學院文傳學院副院長、教授):八部中短篇小說都反映了廣西當下的現實生活狀況,在藝術上各有特色。《公糧》是長篇小說《頂牛爺百歲史》中的一篇,集中體現了上嶺村男子漢頂牛爺誠實守信、忠厚淳樸的性格特點,故事真實感人,語言生動形象,體現了作者高超的敘事藝術。如果我們把他放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的大背景下,它生動反映了中國農村社會的巨大變化,取消農業稅是歷史的進步。《碼頭》和《八度屯》都是以鄉村扶貧為背景的紀實性小說,緊扣時代的主旋律,反映了當前我國在基層脫貧攻堅工作中遇到的困境和艱巨性,真實反映了矛盾的復雜性和村民的精神狀態,也體現了作者的思考和文化智慧。兩部作品都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寫出了接地氣的八桂故事,又具有較為濃厚的地域和民族文化特色。
陳愛中(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教授):就目前的八篇中短篇小說而言,呈現出如下的特色:第一,小選材與大視角。《八度屯》以駐村書記為第一視角寫新時代鄉村扶貧、振興過程中出現的家長里短,以非虛構的方式書寫新時代背景下的鄉村風貌,真切而細致。《公糧》顯然走的是重評歷史的方式,將世紀初農民終于擺脫千百年以來的“公糧”記憶,享受國家經濟發展成果的歷史場景書寫于文學中,通過頂牛爺種公糧、晾曬公糧和交公糧的經歷,塑造了長期以來農民身上形成的家國情懷。第二,敘述上的精雕細刻。《薩赫勒荒原》將故事主體放置在旅行中,以非洲荒原的背景,來襯托親情、生命觀之間的沖突和復雜性,中國醫生的犧牲精神融入這里每個人的心里,延伸出公平、正義的生命觀。《碼頭》凸顯對比手法的優卓之處,寫時代變遷前后的兩種渡船與橋兩種渡河方式之間的變遷帶來的個體心理變化,由之營造出新時代的生活變遷的大格局。
鄭立峰(玉林師范學院文傳學院副院長、教授):廣西文學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發展迅猛,從90年代初“個體”(林白)到“多體”(“三劍客”“后三劍客”)再到“集體”(“八作家”)的亮相,顯示出廣西文學發展強勁剛猛的態勢。歷來廣西文學作品能夠多元化承載時代話語,文學主題鮮明,文學內容切中時代脈搏和社會疼痛,無論是人類靈魂、精神家園的建構,還是社會現實圖景的敘事,都具有超常的力量感。如今集體亮相的“八作家”的小說,主要有脫貧攻堅/新農村書寫、人類命運共同體敘事、人類疾病的關注、民間文化新反思。主題創新又切合時代精神。小說構思精巧,獨運匠心,如《公糧》《碼頭》文末點題,文學形象剛硬,文學承載力強;《烏頭白》顯現出超強小說本原的虛構能力和文學的豐盈意象,小說味很濃,是難得一見的優秀作品;《白》寫的是“疾病”與女性自我救贖完美結合;《薩赫勒荒原》突破原有敘事范疇,拓展到國際化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八作家”的小說還體現了民間話語與國家主流意識的合轍,如《八度屯》《喜悅》中李作家的鄉土寫作,《碼頭》老麻親見的時代新變,《公糧》的頂牛爺堅韌和執著等。
梁冬華(廣西藝術學院人文學院教授):在《薩赫勒荒原》中,朱山坡將故事發生地定點到了非洲的薩赫勒荒原,從地域走向了國際。小說設置了一條直線性的、不可逆的敘事主線,即故事主角“我”(一位援非的中國醫生)被一位非洲司機開車護送到目的地津德爾,這當中發展出了前任援非的郭醫生病逝、司機兒子尼克的攔截等敘事旁支,主線與旁支相纏繞,完成了一個中國援非醫療隊與當地人民魚水情深的故事敘述。可以看出,朱山坡最近的創作開始走出自身的舒適區,邁向更廣闊的國際視野,探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深意。這些變化,體現了朱山坡作為一位成熟、優秀的小說家所具有的自覺內省性和開拓創新性。循著朱山坡的新方向和新探索,我們有理由期待其在早期短篇小說《陪睡的女人》所獲得的文學高度的基礎上,再攀新的藝術高峰。
王俊(南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八度屯》雖寫的是扶貧故事,實則寫的是人。是長期被人們所忽略又為數眾多的人。他們的生存之難、生活之痛、生命之喜,都毫無保留地被呈現出來,現實主義視野觀照下的鄉土再次回歸。鄉間的氣息、泥土的味道、生命的強度早已充溢在字里行間。《公糧》中,頂牛爺歷經戰爭,見慣生死,但其對土地的感情卻從未減弱,傳統農民的淳樸善良在其對待公糧的態度上展現無遺,小說結尾處的“反轉”,更是讓人心生溫暖。《安魂》中,安的是何人之魂呢?安死者之魂,安死者家屬之魂,還是安陰陽師之魂呢?似乎三者皆有,死者需要安息,活人需要安生,陰陽師需要安排家人的生活。《安魂》里的每個活人都參與到安魂中來,但似乎又都失去了真正的魂。小昌的《烏頭白》在時間和空間上展開的是一個長達四十年的家庭謎題,最終揭開謎題的時候,人們從中體會到的是人性的光輝、人間的溫暖。小說以強烈的文學性和精巧的結構展現了一個優秀故事所能體現的魅力。
張園(廣西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教授):在我看來《白》這部小說的名字具有象征意味,白既是患有白化病的上善的典型特征,也象征著孩子是一張白紙,作為母親如何引導孩子去解鎖自己的成長密碼并描繪自己人生的警醒之問。《白》構建了女性的多重身份,母親身份的建構最精彩。楊老太在某種意義上既是上善的“母親”,也是拉麗的母親,她以愛“拯救”了上善并教會拉麗正確的教育方式和溝通的技巧。雖然特校教師的工作使楊老太能正視自己的內心陰影,但她仍無法擺脫原生家庭的影響,兒時經歷破壞了她對婚姻的向往。所以在拉麗眼中睿智、理性又美好的楊老太選擇單身。小說中顯在的母親只有拉麗,但潛在或隱形的母親還有拉麗的母親、楊老太的母親,這兩位母親都在曾是女兒的她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做母親難,做自閉癥兒童的母親更難。重視原生家庭對孩子的影響、關注自閉癥兒童教育是這部小說對當下社會問題的關切。
鐘世華(南寧師范大學副教授):《薩赫勒荒原》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援非中國醫生跟隨當地人薩哈穿越荒原,趕往津德爾駐地的故事。小說基調沉郁,境界雄闊,主題深遠,中國醫生身上顯現出來的人道主義精神與當地人堅韌不拔的生存信念在文中交相輝映。在故事里,薩哈、尼可、老祖母等本地人并非是被拯救、被啟迪的角色,他們的行為和精神反而震撼了外來者“我”,并讓“我”獲得了前進的勇氣和堅持的理由。中國醫生與尼日爾人民在無邊的苦難里結下了生死之交的情誼,他們對很多事情諸如疾病、公平的看法并不一致,但人們心中的理解與尊重、熱愛與敬畏,化為文化交融。兩國人民間如薩赫勒荒原般寬廣坦蕩的胸懷,超越了國界與文化的阻隔,其對彼此命運的關切和協助,代表著小說中所展開的殊途同歸之意旨,顯現著作者腦海中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精神圖景。
甘林全(百色學院文傳學院講師):《公糧》通過非常細節化的敘述,成功塑造了頂牛爺這樣一個執拗、淳樸、善良,為交上好的公糧,再大的困難都不怕的農民形象,展現從千年皇糧史、農人兩行淚到21世紀后農業稅的取消,交公糧歷史結束,以是否需要“交公糧”的小窗口透視中國社會的重大歷史變遷。《有人睡著就好》主人公嚴諾作為一名中醫,飽受所謂的“鬼壓床”的困擾,在改善睡眠的自救行動中,也在不斷踐行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的天職,讓患癌癥的好友海云有獲新生之感,也讓同樣受失眠困擾的黃并蒂“藥到病除”,成功安然入睡,在自救與他救之中,完成心靈的救贖,這是一種由淺顯明白的題材而抵達靈魂深處的創作。
李雪梅(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公糧》和《碼頭》在結構上有異曲同工之妙,二者都有一個堪稱神來之筆的結尾。當然,神妙的結尾需要有一個敘事與情感張力的積蓄以及釋放。《公糧》設計了一個很有爆發力的結構,當一切的困難都出現并已克服,只剩最后一個最簡單的交公糧便大功告成。但突然被懸置了,頂牛爺站成了地里的一棵玉米,這就變成了具有意味的瞬間,解構了之前所有的艱辛準備,或者開啟了一個新的力量積蓄之旅。《碼頭》也有一個類似的結構設計,但力量的積蓄和釋放有不同的層次。老麻的心事纏繞了小說大半部分,從“眼鏡”進場開始,一直揮之不去。臨終前老麻自己與自己和解,甚至還“完美地”和解了。小說如果到此就結束了,力量其實也可以耗光。但小說最后還有一個“回眸一笑”:原來老麻的心事一直錯付,所有的一切與“眼鏡”的關系并不大。小說的形式設計由此完成了對內容的自反性詮釋。
(周麗華根據會議速記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