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關何處（組詩）

◎孔 灝

[人 間 ]

時間之一角也是人間

何況水有思想。何況

那水中的洲上

有鳴唱，亦有悲歡

有人天天經過此地

有人永遠不能抵達

即使在夢里。所以

我看我自己

也好像極目青山連綿

春風服務了全天下的人——

這個和平主義者

熟讀《論語》，通曉《詩經》

遠遠趕過來的云

像你

也像命運

[臨洪口蟋蟀]

在秋天的脖子上

蟋蟀，是靠近耳根的

那顆美人痣

六歲的美人痣，真真切切

十六歲的美人痣，隱隱約約

會唱歌的美人痣呵

那些水一樣清亮的聲音

浣洗月光的夜晚

眼睛和耳朵

誰更明凈？

一只蟋蟀

一點跳躍著的 0.5克的黑

靈活的黑。善于隱藏的黑

把故鄉整條河流的水

藏到干涸的黑呵

也把我幼年的乳名和少年的心跳

藏到，哪一滴水里了

望穿秋水。秋天

正忽隱忽現著美人痣

更長久地凝望

這場景，讓多少個年過半百仍一事無成的老男人

停下了奔波生計的腳步

仔細傾聽，和暗自神傷……

[虎峰夕照]

我曾經看過枯水季的黃河

我體驗過“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感覺

在秋天的白虎山上

山風颯颯

虛空里的聲音

讓時間 有了形狀

我也曾經熱衷 流連于草木之間

我曾希望

所謂的“君子豹變”

是要讓獵豹們也能素食

行止得體 如溫潤的君子

那么 一座山成為一只虎

或一只虎化成一座山

也都是一種 順其自然

眼前人 心中事

或者有一天

真的都能成為 理想的樣子

如是風花雪月

如是悲欣交集

想到了眾生都有自己的苦

我 就羞恥于自己的糖尿病

羞恥于

在夕照里 被一只老虎

感動到哭

[二營巷]

浮生如寄

那鐘鼓樓以東的小巷

曾駐二營

駐二營之前或之后

當亦駐三五老兵

駐四七個團

駐八九個軍

而我是單兵

單兵無名

有名的是將軍

他們在轅門射戟

在城頭撫琴

在千里走單騎

在扎千千萬萬個草人

向天

借東風

停一停吧

山間溪水急

白云慢

錦屏山面有愧色

一生平凡

兀自心中不甘

二營巷早已沒有了二營

一三四五六七八九營

也都沒有

此時，此地，此空寂

此間如我者

俱是自以為遲到之人

只能給后來的柳色青青

留下

蒼涼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