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成了長著蟲洞的葉子（組詩）

◎蔭麗娟

[母親的一生]

很短促。其中一小段光陰我們

彼此還重疊著。

剩下的日子，我要替你

在人間活過——

續你的命。你的笑。你的愛

與疼惜。

你的呱呱墜地也是我的

你善良得近乎愚癡也是我的

你身體里的軟肋和天生溝壑也是我的

你走過最難走的路也是我的

我并無抱怨

只在這繁花挨擠著繁花的春天

我還將經歷一遍

你沒有經歷過的衰老與孤獨……

[病中雜感]

今夜

我的身體是一架舊風琴面，對春天

丟失的手指

所有花開，已無調式。

發燒的一朵，請別在流年短小的衣襟上

咳嗽的一朵，暫且吐出

不愿人前啟齒的一小塊淤積。

春花在身后

成片倒下了

我的身體已抵擋不住春天

走漏的風聲——

于是中年成了

一片長著好幾個蟲洞的葉子

除了光線、雨水、雷鳴……今夜

連整個世界都可以穿過去了。

[墓 園 ]

到了這里，一切過不去的

都能過去了。

前路舒緩多了——

或者根本不用琢磨什么前路

到了這里，忽閃的燭火就輕易找到

一紙寒風了

杏花呀梨花呀山桃呀都被

打回，飄搖的原形。

看哪兒哪兒虛。

刺眼的光隔世而照，卻穿不透柏樹間

一塊年輕的碑石。

到了這里，人就沉入時間的水底

白菊多好看啊，一個個頂霜

帶露的懷念。

分一瓣吃食的人

是心最痛的人。

到了這里，我可以把破舊的日子全掏出來

慢慢說給地下的

有知人。

[一 念 ]

見不得花開不完全

就猝然落下

見不得，還沒與自己好好道別

就模糊成黃昏里的遠影。

我愛思想潔凈

愛世界滿是塵土，卻有情有義。

日子和從前一樣:

鳥雀按時叫醒清晨

天空按時送來不定的陰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