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白鷺

◎桑 子

1

它或許知道

——山河半途而廢

石頭帶著暗紅色的火

太陽給予萬物強烈的暗示

全部的經驗

連死亡都帶著自我證明

我們總在別的事物那獲得

幻覺或精準

有一瞬間白鷺高過太陽

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燃燒

白鷺闖入天空

如突如其來的事情進入我們

那時我們是狹隘者

它已開始了飛翔

光在坍塌

鳥的羽毛不同于雪花

我們曾被一種聲音召喚

——來自最遠最近

一滴露水在花豹鼻尖

白鷺是一棵樹、一束光和一個夢

白色的羽毛憂郁而明亮

天空在大片灰燼中提及了死亡

蜜蜂蜇起的地方長滿了荊棘

2

到處是新砍伐的樹

拂曉時那些陣亡的“士兵”

在自身隱蔽處說話

死亡消除了混亂

但許多只白鷺仍在枝頭

這是森林的浮力

許多年后許多覺醒的人

它們漫長的葬禮才開始

白鷺在最高的樹梢自我監視

枯枝如分岔的街巷

陡峭的天空在攀升

3

卵石浮出水面

更深處有死亡

大湖創造出一個太陽

每只白鷺都啄食過它

寂靜灼燒著廣闊之物

我們的白鷺波光粼粼

夜吐出萬千條白色舌頭

白鷺在濃霧中探出腦袋

經歷著未來不朽的暗示

呼嘯的夜鐘舌一樣撞擊著虛空

一棵樹走向另一棵樹

一個夢造出另一個夢

火車在夜里穿過群山

巨大的謎底迎面撲來

他們殺死了白鷺

死亡具有專橫的意象

誰都不會在墓地迷失方向

死者已發出了世界的光芒

4

羽毛如體內的恐懼一般黝黑

小小的白色的旗幟揮舞著

我們的白鷺正在腐爛

總有不堪忍受的事物發生

我們的白鷺正在迅速干枯

沒有人看見

異質的萬物在相互滲透

從陳舊的肉體中長出新芽

所有的色彩抵達

傷口是一匹野馬被驅馳

順便朝向最終之物

白色是死亡

對抗死亡的清晨，白鷺充滿秘密

地心引力服從更開闊的可能

世界從另一個世界中分離

白鷺馱著巨大的太陽

飛行弧線構成全部的時間

白鷺向天外飛去

我們在疏遠和無限接近之間涌動

成為彼此

5

光的純度無可比擬

它是未來的一部分

那時我們愛爭論自由意志

頭上有長長的羽翎

那時我們不了解那些山峰

它散落在每一個角落

純凈的事物無處不在

白鷺曾帶來短暫的自由

我們總能聽到高處的鳥鳴

落日向大地深鞠一躬

黑夜發出拓荒者勞作的聲響

一只鳥在枝頭豎起羽翎

打更人把它們局限在人世的缺憾中

仿佛一切的命運

黑夜飽含著對事物的批判

6

生活在城市，也在鄉村

白鷺每天像太陽一樣

亮出白雪的光芒

它總是愉悅而緩慢地進入

偉大的灘涂長滿細莖的草

陽光滲入植物龐大的根系

肥美的太陽養育了

一切的時代

白鷺棲在高處

我們的另一種天賦被補償

一次長長的交談

贊美找到了所有物體的溝通點

世界值得關注

夢卻常欺騙我們

眾人在打發時間

整個大陸在流逝

城市那么小

很久以前白鷺就成為我們

7

世界是雙重的

目之所及的蜃景

無人明白其中的奧義

他們用不朽統一眾人的理想

最深的夜里，黑字從白紙上消失

事物進入最空洞的時辰

致命的四點鐘在公雞的舌頭上

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次

不容置疑的出走

我們正成為陰影

黑色在喂養死者

夜里刈過的草重新回到根莖上

每樣東西都巨大

我們從別處來

偉大的光合作用已不在

楔子進入結構的縫隙中

夜在我們身上消失

8

爐火近乎透明

眾人之間微小的差別消失

—— 一些迷人的小東西

我們建造南北通衢

以其罕見的音色

成為眾人愉悅的源頭

在眾多的反光中

我們看到一小撮自己

全新的，無法描述的一部分

投射在充滿裂縫的墻上

夜靜止，白鷺具有無限之美

書架上一本舊書憑借出色的社交

在廢墟中最先破曉

9

月光在砍伐雜亂的枝葉和顫音

譫妄的天穹倒向干涸的大地

有人倒在雜草叢中

漫長的死亡啊

永遠站在我們對立面

灰白的雨陣洗刷著我們

它莊嚴地站在壞天氣里

大自然的愛好者

從夜的縫隙中獲得無用的速度

白鷺在古老的漩渦里

把我們帶回群山的鞭梢

浮在夢的深淵之上

白鷺披著雪的寂靜

這小小的生存

在天空黑色的灰燼中開墾

回聲注滿大地

10

夏日的衰落從某個黃昏開始

從一只蜜蜂的死亡開始

我們舉杯，樹葉嘩嘩落

——大地的雀斑太陽的錨

明亮的沙沙聲將萬物托舉

所有的枝丫都朝一個方向

天空被團團圍住

種子匍匐在大地，野性被灌溉

白色的積雨云負擔鏡子里多余的黑

午夜星星回到天穹下

像眾多的蜜蜂歸巢

山巒起伏不定，我們豎起耳朵

沿著夜的曲線聆聽黑色的低語

無非是一時，暗夜與不可知

經歷著未曾到來的一切

進入暗夜猶如進入夢境

穿過身體的叢林和無所不能的寂靜

誰的翅膀在夜里有力搏動

如一盞盞燈亮起

白鷺在群山之上攔住洶涌的時間

亮出一面面雪白的旗

11

失去鳥鳴意味著失去一切

寂靜讓事物廣闊

詞語劃定邊界

白鷺在每個陌生的地方

呼嘯的十二月把天空降到半桅

時間要與每個人形同陌路

每一顆星能把我們帶向遠方

仍有一半的花園荒蕪著

白鷺陽光一樣深入其中

太陽總是西行，大地啊

——那里的松濤和墓地

每天交出愛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