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這么下,直到把大地下死
也許正配得上,誰在這座城市的傷心
你的生活算是無憂無虞,聽:幕布上的混奏
密實而暴虐,小小群體,發動季候的怨忿
雨的氣息調暗你。誰將經歷變故,置身
等待啟閱的章節。一種流質,令人驚異
刷新窗外邊界:閱讀的心臟在虛空里搏動
像一顆莓果,撞擊著不合身的外衣
唯有沉靜微不足道:仿佛用于展示成熟
帶來的習慣,卻不為了什么所指。
他們都是合唱團中一員
第一次的演出并不生動
他不懂提琴;初上手時像在斫木
專心專意為她流汗。“而我要的是雕刻,”
她說,“傷痕不是花紋。”
新成員入隊后,排演進行得更為懇切
當他們擊打得更厲害時,那個孩子的沉默
令人惱怒。
一種罷工好像在傳染。某天下班后
他想拒絕所有的聽覺。而她
變換著笑聲,逗他,試圖把蹩腳的樂章
奏下去。(“聽眾是誰?”)
她起身去撥弄櫥內的爐火
感到體內攪動著的紅蛇
重新發出響音。
“路邊凍死的麻雀,我今早曾路過,”他說。
他注視著窗外,一只陌生的鳥
搖動著黑枝。它搖動著,得有一會兒了
似乎這節奏不曾使它厭倦過
真的,他們那樣狎弄你。私人財產
收集怪癖;尤其是畫匠
見他不耐煩地移開視線,呵斥著“別動”
報價催發,暗室又積灰
永恒之美如真理,不居流動。攫奪的手
它們摩挲并知曉你:一件昂貴但便利的東西
有時你這樣躺在誰的櫥中。窗外,藏家的大腦
墜入幻夢:流沙、花枝、柳葉腰,總是盈盈一握的
或許足夠嫻靜,讓那空殼,跌宕他全部的滿足
你憐憫樽內的過客。拼命綻放
如哀求。她們對你傾訴,怨聲連綿
扭結著經絡,“拿什么對抗時節,我們的出路……”
第二天,體中又遷移進新的美麗。你思忖過
長存的哲學,寂靜的哲學。雖然從未有人
叩擊并諦聽,回聲的言說
她曾經投身所有的火焰。游走
在舌與舌的隙間。當她端莊的面具滑落。
他們占據她。而她也始終緊攥著爆裂的可能。
像封緘至年端的信,一夜間才匆匆遞出
那至高的沉默,分發著具體而微的祝福
車轍和暖光都有了形狀。這些低頭趕路
的人,窄步如甲蟲。一根噤聲的發絲
在風中,低低地飛舞。兩個集市上的人,
搓著手,交流渙散的煙霧。無名無跡的
又被覆蓋的……重新學習忘懷的必要,看
日子在緞被中越陷越深。這一天,他和她
走出屋外,也成為素布中的兩個針頭,
漸織漸密,任憑信號打濕自己。
那個礁石樣貌的老頭,一上午,陽光
從他的肩胛繞到了頭頂
小舢板上,他搓著麻繩
勞作秘密得如同額頭的鹽粒,在手中
一縷縷結晶。鮮劍麻汁帶來瘙癢
他搓著,紅而腫的手掌
保證這交糅在反復的脹熱中,越延越長。
海鷗盤旋在碼頭,有閑階級般踱步,從產業的掌縫
啄回篩下的殘羹。
游客把半截熱狗扔在地上。
遠處的孩子奔向沙堡,捧著
那些因過度而從縫隙處流逝的事物
沒有人曾經在意。
他被孩子的笑聲吸引,從街角咖啡桌前
望過去:海浪線如此冗長,向他重復來意,如此
疲憊地,當他調整了個姿勢
將屁股從凳上的汗漬挪開,再一次
把眼神安插進當下。面包在變冷
一只蒼蠅飛過來,停在上面。
麻木的情話,在海風吹來時,再一次
變得干燥。他抱怨突襲式的約會,打斷
那在揉搓下,不斷蔓延的欲望。
對面的女人把菜湯濺在領口
關于天氣的話題……還要繼續下去?
鋼琴師,抬起頭,第一次環顧了四周,穩定而平和
結束一上午的收入。當最后的sol鍵按出
踩下踏板。保證它在空氣中宕開,流通
像期待中的那樣。
短評
SHIPING通常我們說寫一首詩的常規目標是構筑平面,在平面的形成過程中,引入大量的色彩與形體都是不足為道的;然而張雪萌的詩擯棄了僵硬的平面寫作,將字詞句的排列引入到無窮的深邃的運動之中,想象立體的詩意在一張稿件上復活(也可以說是新生)的景象。我用兩個字形容這種運動:舞臺。
“(“聽眾是誰?”)/她起身去撥弄櫥內的爐火/感到體內攪動著的紅蛇/重新發出響音。”搭建舞臺首先需要寫作技巧的成熟,在情景的辨認中誕生無限的激情——是的,以一種激情來挖苦自己所痛恨的事物,向來是張雪萌寫詩的訣竅之一。而她創造出這樣小小的舞臺,無異于在自己與世界的間隙中深耕,她的精神依托在巧妙的布局、對比與感嘆之內,用以抗衡自己反對的一切東西。也許這么說在普遍價值上比較霸道,但是文字的通路本是逼仄的,她必須這樣與沉默對抗。不過,張雪萌的語言在大膽精巧的同時,也保持著足夠的謙卑,將修辭與詩意拿捏得格外平衡,這種平衡尤其體現在其詩中主體輕松的表演上,常常以一種生活的形象吐露出讓人不可置信的力量。
“對面的女人把菜湯濺在領口/關于天氣的話題……還要繼續下去?”當真是于輕巧處的驚雷,在我所認知的同齡寫作者里面,能夠做到輕重隨意的朋輩少之又少。張雪萌詩歌的力量有種純粹的挺拔,像清脆的雷聲一樣剔除著生活和周遭目光給自己附加的標簽,這種力量不是任何寫作都能帶來的,也不是任何生活都能具有的。毫無疑問,她已經向語言的理想國預定了屬于自己的漿果。
——黑辭(詩人)
讀張雪萌的詩歌時,我眼前浮現的她,儼然是一位女高音歌唱家,一邊唱著典雅的歌劇,一邊徐徐踏上白色大理石臺階,每個音符都是莫蘭迪色的,初聽雖覺得寡淡,但一旦進入她歌唱的場景,便覺得婉轉悅耳。如果說《尤利西斯》中的布魯姆,因仁愛世人,流露出對世俗世界人與物的悲憫,她則是默認了存在的合理性,抓住了瞬間閃動的神性入詩。在這組詩里她更為儉省和節制,語調也更為靜默,如同一段空鏡中上帝的旁白,《急雨》是如此的,《大雪》亦是如此,在雪地上寫透明的字,重新排布灰燼讓它們成為新的符號。不過有些詩顯得不那么過癮,顯得有些頭重腳輕,意指還可以豐富些。
張雪萌借用純美的象征,把一切權力與渴望的暗影淡化,登高不再為遣悲懷,而是為倦怠而不篤定的愛拾級而上。《共同生活》試圖以詩歌塑造出“美的理念世界”,這之中蘊含著對于現實的提純,即抽出事物普遍存在的美的意義,重新組織一個意義空間。《共同生活》營造了一個愛的空間,它代表著合作,而這種合作可能是合唱、勞動與生活,在愛的概念下,下轄了許多行動。
——陳陳相因(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