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石
詩人阿爾《鐘表》詩開篇這樣寫:“多年前的一個早上,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成了一塊鐘表。/妻子醒來后,看了他好長時間/然后把他掛到梳妝臺旁邊的墻壁上。”
卡夫卡《變形記》開篇:“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
文學作品中人與物及人與動物間的異變,真是詭譎又驚駭、荒誕又真實啊。
A
這首詩讓我想到了許多人的平凡生活,想到了男耕女織,想到了男主外女主內。當然,這些都是傳統意義上的認識。但是,傳統走遠了嗎?
男人確是女人的鐘表,這個比喻有現實肌理,有生活基礎,有做喻之美妙。
多年前的一個早上,他一覺醒來,
發現自己成了一塊鐘表。
這塊鐘表應該只屬于身邊的妻子,妻子什么時候起床?什么時候出差?什么時候去逛街?男人的心里似乎都記著,記著她的時間。特別是早晨起床的時間,周末起床的時間,或者懶在床上不起的時間,我們仿佛聽到好男人小聲地喊,大聲地喊,不住地喊“起床了”“做飯了”“上班了”“出門了”,不一而足。作為女人的鐘表,好男人好像把這些都記得很清楚,甚至不差分秒。
這里有好男人肩膀的重荷,也有內心的小糾結、小確幸。“沒辦法,他也只好像鐘表一樣/嘀嗒,嘀嗒,嘀嗒……”
B
沒有女人的世界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想象的。作為女人、妻子,她應該是鐘表的美容師、維修師,或是保養師。
鐘表一樣的男人,總有累的時候,總有想停下來甚至松懈的時候,總有這里或那里有小毛病或大問題的時候。
有一天,妻子化完妝正要出去,
發現鐘擺不再擺動。
妻子走過去,打開鐘表箱,
在鐘擺上用口紅畫了一朵小小的玫瑰。
這一朵小小的玫瑰可以是女人的溫柔、賢淑,似有無上的治愈力量。它是祛除病魔的良藥,是鼓舞士氣的鑼鼓,是處理問題的扳手,是軟化冰心的火焰。
這一朵小小的玫瑰,無疑讓愛得以繼續,讓情得以繼續,讓人間煙火氣美妙而神奇。
C
我喜歡聽鐘表的嘀嗒,嘀嗒,嘀嗒……
“沒辦法,他也只好像鐘表一樣”“他好像被燙了一下,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承擔起鐘表的責任”,很明顯,男人的“嘀嗒,嘀嗒,嘀嗒……”有他的無奈與被動,當然也一定有女人的深情推動。
聽鐘表之聲,我也似在聽自己,聽自己內心的嘀嗒,嘀嗒……
D
詩人之喻可以說有他豐厚的現實生活基礎與經驗,而我的言說,也是基于生活的真實和真實的生活,難免有素讀之嫌。詩人要的詩意一定不是僅僅停留在現實一隅,而應是多元和開放的,甚至含藏在詞語的背面,靜靜等待讀者睿智地刺破紙背。
詩中之鐘表,特別是“然后把他掛到梳妝臺旁邊的墻壁上”這行詩,似在證實掛在墻上的鐘表,亦是靈魂的鐘表,是懸于妻子內心之墻上的標的物。妻子的些許溫情,反映出的不過是重新把別人的需求,又作為自己活著的理由與價值取向的回應。
而我還詭異地讀出“時間的鏡框”。那些“嘀嗒,嘀嗒,嘀嗒……”的聲響,似是一支支箭鏃。她不是在傾聽時間,而是在舉起手臂,阻擋著無形利器的偷襲。
如此讀詩,我覺得此詩的美,有些殘酷了。
E
卡夫卡的甲蟲、詩人阿爾的鐘表,都是在寫人的異化。動物和機械這種荒誕的隱喻,大抵都是基于現實的悖論與荒謬,其意在警示并告誡——人在不協調、不和諧甚至冷漠的社會關系中,會有失去自我、淪為人質的危險。
而作者們,馳騁其中,亦有游戲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