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暗藏一潭碧水（組詩）

□九 荒

一枚月亮潛入河底

緩緩升起的月亮

不僅在深藍色的天空上凝望大地

投在河里的身影

還會和魚蝦一起打開水的沉寂

閃閃的光亮

一層一層深入河底

香蒲，蘆葦，苔草

從每一層白里取出樸素

取出因失眠而在心中激起的旋渦

河水把洗過的月光

再次投射到它們身上

一面破碎過無數(shù)次的鏡子

此刻，才會寬恕

每一個浪花蕩起的漣漪

一條河的夢

多像我們少年時的某個理想

在草原靜靜的月夜里

時而在月光中深入

時而被一條興奮的魚兒攪醒

優(yōu)秀騎手

放夜馬的少年

往往會身披一條麻袋

他的麻，經(jīng)線交叉緯線

在草原上的每個日子里迂回

從一次次的煙火里穿過

曾被一棵棵草攤平

也曾被一場場雨淋濕過

在夜里吃草的馬

兩只眼睛就像兩個燈籠

呵護著少年抵抗困頓的倦容

一條麻袋，鋪在地上

就像一張床或一張坐席

少年可以躺下休息

也可以坐在上面聽馬吃草的聲音

一旦馬兒吃飽了夜草

少年會把麻袋搭在馬背上

這樣簡易的馬鞍

可以讓他成為黑夜里優(yōu)秀的騎手

心中暗藏一潭碧水

有時候，夜里的草

渾身骨骼都嵌進了鋼

它們從大地的表面，刺破夜的黑

讓那些被霧霾包圍的幼芽

也鼓足了勇氣

從最低處的淚里穿出來

我們的步伐極為小心

目力所及之處

也不過是一寸的黑，再加上另一寸的暗

如果此刻心中暗藏一潭碧水

一定會從雙眼里流出明亮

而河兩岸的人們

只有一個信念

只有穿過這樣的一片草地

穿過暗的硬度

落下的腳印，才不會顯得那么慌張

呼喚一匹馬

在風中呼喚一匹馬

猶如在草原上呼喚一陣疾風

蹄音飄過的地方

那么多草，起起伏伏

展示強勁的腰肢

那么多飛起的塵煙

在尋找一片回家的云

而一匹馬的歸途

是從地平線升起的時候開始的

一路上，除了草的叮囑

還有河流的牽掛

它張開的四蹄，任風匆匆而過

張開的嘴巴，用一聲聲嘶鳴

剪掉了夕陽上

那一道道舊日的鞭痕

草原的眼睛

每天早上

打濕我們褲管的那些露水

每一顆，都是草原明珠

在雨水遠離我們的時候

總是它們，站在草葉之上

向大地表達云朵的歉意

小動物們，再不用為了尋找水源

而長途奔襲

穿過一片草地

就等于穿過了一片湖泊

舌尖上的一滴滴清涼

足以抵達心中的一陣陣燥熱

在明亮的晨光中

每一顆露珠都溢著星星的體香

那些從夜里走來的身影

變成了草原的眼睛

草原夏夜

草原的夏夜

并不是想象的那樣萬籟俱寂

僅憑蟋蟀的合唱

就足可以把夜空翻過來

讓另一面的星光

也能聽到它們興奮的回聲

一尾魚，會突然

從河面上躍起

豎起耳朵，聆聽夜的心跳

有時，也會跳出水面翻一個筋斗

使勁兒把河面激起浪花

讓一聲脆響，告訴深遠的夜

水面的疼痛只有它知道

螢火蟲的光，斑斑點點

貓頭鷹的目光

在某一棵樹上若隱若現(xiàn)

還有一群群青蛙

也用鼓聲與蟋蟀合奏

而此刻

天空就像一面巨大的毛毯

把這一切

蓋在草原這張軟綿綿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