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宏碩,沈曉玥,司國民,田虎
1.山東中醫藥大學,山東 濟南 250014; 2.山東第一醫科大學附屬省立醫院,山東 濟南 250021
劉完素是中醫歷史上著名的“金元四大家”之一,“寒涼派”的創始人。劉完素在深入研究《黃帝內經》和五運六氣后,他強調“火熱”之邪致病的重大危害,認為“六氣皆從火化”“五志過極皆為熱甚”。因此,后世稱其學說為“火熱論”。治療上,他主張用清涼的方劑,故后世也稱他作“寒涼派”。劉完素以“內風”學說立論,其創立的“熱極生風”“熱甚郁結,氣血不得宜通”學說對后世影響頗深。
劉完素認為,中風的根本病機為腎水虧虛,心火暴盛,火熱的產生也是多途徑的,“六氣皆從火化”“五志過極皆為熱甚”。熱邪的產生可以分為外感和內傷。“六氣”“五志”化火,多有一個“郁”的過程,即“陽氣怫郁”,陽氣郁結,氣機不暢,郁結化火。
2.1 “六氣皆從火化”劉完素《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創“六氣皆從火化”理論:六氣之中,火熱占二,余風、濕、燥、寒諸氣經傳變皆能化熱生火[3]。
2.1.1 風能化火風邪為陽邪,善行而數變,易傷衛表之氣。《素問玄機原病式》載:“火本不燔,遇風冽乃焰”,衛表的陽氣為風邪所傷,陽氣失于開泄,郁結化熱。若患者素體陽盛,則更容易化熱。劉完素認為,風屬木,而木能生火,說明風可生火,火借風勢則更旺。《素問·骨空論》說:“風者,百病之始也。”
2.1.2 寒能化熱寒邪為陰邪,以寒冷、凝滯、收引為基本特征。《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載:“人之傷于寒則病熱。寒毒藏于皮膚,陽氣不得散發,而內為怫結,故傷寒者,反病為熱。”人體之氣被寒邪所傷,寒邪其性凝結,容易阻遏陽氣運行,陽氣運行不暢日久化熱。《素問·熱論》云:“人之傷于寒也,皆為熱病”。
2.1.3 濕能化火熱濕為陰邪,易阻滯氣機,損傷陽氣,影響氣機運行,容易郁久化熱,“積濕成熱”。同時,火熱之邪同樣可以生濕氣。《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云:“濕病本不自生,因于火熱怫郁,水液不能宣通,即停滯而生水濕也”。
2.1.4 燥能產生火熱燥勝則干,燥邪容易傷陰,陰虛則內熱。劉完素云:“燥金雖屬秋陰,而其性異于寒濕,燥陰盛于風熱火也”。同時,火熱也會生燥。劉完素云:“風熱耗損水液,氣行壅滯,不得滑澤通利,則皮膚燥裂。”由此可見,火與燥關系密切可相互轉化。
2.2 “五志過極皆為熱甚”五志即“怒、喜、思、悲、恐”。《素問玄機原病式·熱類》曰:“五臟之志者,怒、喜、悲、思、恐也。悲,一作憂,若志過度則勞,勞則傷本臟。凡五志所傷皆熱也”。五志過則郁,郁結則化火,此為陽氣怫郁。
2.2.1 過喜可化火五志之中,心在志為喜,《靈樞》云:“心氣虛則悲,實則笑不休。”過喜則心氣機郁滯,運行失常,氣有余便是火,心氣郁結化火,火擾心神,神志不明,故心火甚則多喜而為癲,心火旺盛亦會導致喜更甚,喜更甚,火更旺。《素問玄機原病式》云:“腎水主志而水火相反,故心火旺則腎水衰,乃失志而狂越。”腎水主一身之陰,損傷則內熱生。
2.2.2 過怒可化火肝在志為怒,過怒傷肝。《素問·生氣通天論》云:“陽氣者,大怒則形氣絕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肝主疏泄,過怒影響疏泄,氣機疏泄失常,郁則化火,肝火上炎,可使昏厥。可見,過怒生火是導致中風的重要原因。肝在五行中屬木,腎在五行中屬水,肝火太旺,煎灼肝陰,子盜母氣,導致腎陰不足,腎陰為一身之元陰,故能導致體內生火熱。
2.2.3 過悲可化火肺在志為悲,《素問·至真要大論》載:“諸氣膹郁,皆屬于肺。”“肺主宣發肅降”,通過調節全身氣機運行,維持機體正常功能。過度悲傷,影響肺氣的宣發肅降,進而影響全身氣機的升降出入,氣機郁滯化火。肺氣宣發肅降功能失常,影響體內津液輸布,導致體內火熱更重。
2.2.4 過思可化火《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云:“脾在志為思,思則氣結。”脾藏意,人的思維、意識等活動均與脾密切相關,過度思慮會導致氣機郁結。脾位于中焦,過度思慮會導致脾胃氣機升降失和,脾之清陽不生,胃之濁陰不降,郁結在中焦,則會產生火熱。
2.2.5 過恐可化火腎在志為恐,過恐則傷腎。《靈樞·本神》言:“恐懼而不解則傷精”。腎精含元陰對全身有滋養作用,腎水不足則生內火,腎水衰,心火自盛而成火象[4]。《素問玄機原病式·熱論》說:“或平人極恐而戰栗者,由恐為腎志,其志過度,則勞傷本藏,故恐則傷腎,腎水衰則心火自甚”。孫桂芝教授認為,熱毒可由腎氣虛化生,這是因為腎氣不足,氣化失司,水濕內停,郁結于下焦,久之氣機不暢,濕郁化熱[5]。
五臟藏五志,五志過極,皆能生火。劉完素在五志中特別重視心火,僅《素問·玄機原病式》一書中就多次論述心火。“故食入腹中,感人濕熱邪氣,則自然潰發,化為膿血也。其熱為赤,熱屬心火故也。”[6]對五志過極化火熱病機的認識,劉完素從心立論,心主神,心為火臟,為陽中之陽,五志通過心作用,故易于火化為各種疾病[7]。
后世醫家多認為,肝風導致中風,劉完素則認為,火熱導致中風,《素問玄機原病式》言:“所以中風癱瘓者非謂肝木之風實甚而卒中也,由乎將息失宜而心火暴甚,不能制之則陰虛陽實而熱氣怫郁,心神昏冒,筋骨不用,而卒倒無所知也。多因喜、怒、思、悲、恐之五志有所過極,皆為熱甚故也。”其認為,中風多是內因導致,對于中風,六氣的因素就占次因,五志化火占主要因素,因此,他把中風的發生與“五志過極,心火暴起”聯系在一起,“陰虛陽實”后世概括為“腎水虧虛,心火暴盛”[8]。劉完素認為,“陽熱發則郁”“陽熱易為郁結”。又說:“郁,怫郁也。結滯壅塞,而氣不通暢。所謂熱甚則腠理閉密而郁結也。如火煉物,熱極相合,而不能相離,故熱郁則閉塞而不通暢也。”由此可見,火熱之極可導致中風,出現中風偏癱、昏憒、口噤的癥狀。中風偏癱、昏憒、口噤的發生機制與火熱密切相關。
3.1 火熱導致中風偏癱中風偏癱主要病因是氣血不通暢,現代醫學稱半身不遂,是指同一側上下肢、面肌和舌肌下部的運動障礙,是急性腦血管病常見癥狀。火熱導致氣血不通暢的原因主要有:①熱盛氣血瘀滯,“熱氣太盛,郁結壅滯,氣血不能宣通,郁極乃發,若一側得通,一側痹者而為偏癱也。其人已有怫熱而郁滯,而氣血偏行,微甚不等”氣血瘀滯,經絡血脈不通,筋骨肌肉失于滋養,則偏癱不用。②火熱燥物,燔灼陰血。《素問玄機原病式》曰:“然陽實陰虛而風熱太甚,以勝水濕,因而成燥,”血中津液被火熱耗傷,因而成瘀,導致氣血運行不暢。
3.2 火熱導致中風昏聵中風昏聵主要由痰熱導致,《素問玄機原病式》曰:“痰潮不省,昏憒不知事”。一方面,火熱可生痰,火熱內生,津液被傷,煉液成痰,《素問玄機原病式》說:“熱盛而生涎,至極則死”。另一方面,火和心相通應,心藏神,火性炎上,病則極易上擾神明清竅。“病熱極甚則郁結,而氣血不能宣通,神無所用……”。
3.3 火熱可導致口噤口噤的機理為筋脈失養,火熱耗損中氣、傷及津液,可造成筋脈失于濡養,同時火熱化燥成痰成瘀,也會阻滯筋脈。同時火熱傷及肝腎之陰,肝主筋,筋脈失去肝血濡養,導致燥熱拘急。燥邪本就屬金,金氣肅降收斂,因而會出現筋脈拘急。
4.1 火熱致中風發病、傳變迅速火熱導致中風具有發病迅猛,傳變迅速的特點。《素問玄機原病式》云:“暴病暴死,火性疾速故也”。劉完素把五志過極的火性急速與中風的卒暴相聯系[9],中風急性期是最兇險的階段,此期間病情發展極其迅速,不僅可以造成一定程度的神經功能缺損,還容易引發多種并發癥[10]。中風“猝然昏倒”,也體現了火熱致中風的發病迅速。
4.2 火熱致中風具有階段性隨著中醫理論研究的不斷深入,中風病證候動態演變逐漸成為熱點[11],中風病的火熱證,多見于發病之始,素體內熱者,中風新發即有火熱之證,發病后病情逐漸加重;因病生熱者,亦每多見于起病后1周左右。此后火熱證候可以逐漸減輕、消退[12]。劉完素云:“中風外有六經之形證,先以加減續命湯隨證治之。內有便溺阻隔,復以三化湯主之。”由此可見,劉完素意識到火熱中風的階段性,治療中根據中風的中經絡和中臟腑分別在清熱基礎上,采用“汗”“通”“瀉”法。
4.3 火熱致中風容易形成和結合有形之邪氣中風發病急驟,病情變化較快,急性期以標實為主,主要以風、火、痰、瘀互見[13]。前文論述火熱邪氣容易導致氣機郁結、津液代謝失常形成痰飲,也容易導致氣血瘀滯而形成血瘀,所謂“熱郁則閉塞而不通暢也”,火熱傷津耗氣可煉液成痰、煉血成瘀,所謂“火性急速,而能燥萬物”,同時火熱也容易和素體內的痰瘀等有形之邪相結合,形成濕熱、痰熱、瘀熱等。劉完素治療中風的方劑中均配伍化痰之藥。
5.1 地黃飲子治療“下元不足,浮火上越”《宣明論方》載:“內奪而厥,舌喑不能言,二足廢不為用。腎脈虛弱,其氣厥不至,舌不仁。”地黃飲子中熟地黃、山茱萸為君,滋補腎陰,壯水制火,配伍石斛、麥冬生津養液,巴戟天、肉蓯蓉溫補腎陽而不燥,配合附子、肉桂引火歸元,配伍五味子收斂浮陽,同時收斂肺氣,金水相生,滋養陰氣,石菖蒲、遠志、茯苓溝通心腎,化痰開竅,大棗和生姜補養脾胃以固本,調和氣血,薄荷利咽開音,以助解郁開竅之力。諸藥合用,滋補腎陰,溫養腎陽,交通心腎,化痰開竅。下元既補,浮火得收,痰濁既消,則喑痱可治愈。
5.2 大秦艽湯治療“郁火”《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云:“中風,外無六經之形證,內無便溺之阻格,知血弱不能養筋,故手足不能運動、舌強不能言語,宜養血而筋自榮,大秦艽湯主之。”大秦艽湯中有秦艽、獨活、防風、白芷、細辛等祛風辛溫之品,在此有宣通之用,清解郁火,劉完素認為,治療熱病的中心在于解其郁結,深而推之,解氣郁熱的目的并不僅是見火治火,重點應該在于調暢氣機,火郁發之[14]。又加當歸、白芍、熟地黃、川芎活血養血,補血養筋。脾為氣血生化之源,故用白術、茯苓、甘草健脾,最后佐以黃芩、生地黃、石膏以清郁火。劉完素云:“以辛熱治風之藥,開沖結滯,榮衛宣通而愈……凡用辛熱開沖風熱結滯,或以寒藥佐之尤良,免致藥不中病而風熱轉甚也”。由此看來,祛風藥在這并非祛風,而是去其辛散之力開郁結,佐以寒涼之藥以消郁火。大秦艽湯主治病證的主要病因在于“郁火”,情志不舒,氣血郁結,經絡阻閉,久而化火,導致肢節不通。因此,該方理法可主要概括為三點:其一為散郁、其二為瀉火、其三為養陰,其方內風藥的特殊用意是疏散郁結[15]。
5.3 三化湯治療“郁熱腑實”三化湯出自《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主要用于“唇吻不收,舌不轉而失音,鼻不聞香臭,耳聾而眼瞀,大小便密結”的中風證。三化湯由大黃、枳實、厚樸、羌活組成。其中,大黃通腑瀉下、推陳出新,同時兼有活血之效,可引瘀血下行。枳實、厚樸寬中降氣既解氣郁,也可助大黃推陳出新,也可消痰。《本草匯言》言:“羌活體輕而不重,氣清而不濁,味辛而能散,性行而不止,故上行于頭,下行于足,遍達肢體,以清氣分之邪也”。取其辛散之力以鼓舞氣血運行,也體現了火郁發之之意。故三化湯可通腑泄熱治療中風。
劉完素提出火熱論,“六氣皆從火化”“五志過極皆為熱甚”,說明了火熱的產生與中風的關系,對中風理論的發展有突出貢獻,臨床治療中風強調心腎的關系,在心火暴盛,腎水虛衰的基礎上為治療中風所創立的方劑在臨床上有很好的療效。
同時,筆者在梳理歷代醫家關于中風病因病機及診治學術思想過程中發現,劉完素治療中風的觀點是對《黃帝內經》中風理論的創新,他突破了前代以“外風”論治中風的理念,首創中風的“內風”觀點,立足“火熱”的中心理論,完成了從“外風”到“內風”的轉變。
此外,根據劉完素“火熱中風”的觀點及相關中風先兆的論述,為中風的預防提供了理論依據,豐富了中醫治未病思想。針對中風病的治療,其不拘前人經驗,采用地黃飲子、大秦艽湯、三化湯等方劑治療,為后世提供了寶貴的治療經驗。其方中清熱、散火、通腑、逐瘀的運用明顯高于前代,但其滋陰熄風藥的應用仍然相對較少,這也為后代創新方藥提供了借鑒意義。繼劉完素之后,中風的病因病機診治逐漸發展成熟。在中醫藥快速發展的今天,杏林后學更應該以劉完素為榜樣,傳承精華,守正創新,推動中醫藥事業向更高層次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