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樺 駱寧 秦超 于泳浩
1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空港醫院麻醉科,天津 300300;2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麻醉科天津市麻醉學研究所,天津 300052
膿毒癥(sepsis)是感染誘發的全身炎性反應綜合征,是燒傷、創傷和大手術后的常見并發癥,是危重癥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1]。全球膿毒癥的發病率高達3‰,且每年以1.5%~8.0%的速度遞增;半數的膿毒癥患者可發展為重度膿毒癥,超過1 800萬例/年,病死率可高達50%以上[1]。我國每年約有300萬例膿毒癥患者,死亡人數高達100萬人以上。在世界范圍內,膿毒癥的治療仍然是非常棘手的問題,臨床主要采用抗感染和對癥支持等非特異性治療方法,尚無可靠有效的針對性治療措施[1]。由此可見,尋找有效的膿毒癥救治措施是現代危重病醫學面臨的棘手難題之一。有研究稱,在膿毒癥炎性反應的過程中NOD樣受體蛋白3(NOD-like receptor protein 3,NLRP3)炎性小體起著關鍵的作用,抑制其活化可以改善膿毒癥癥狀[2]。而中醫藥在治療膿毒癥的過程中也已被證實與NLRP3炎性小體的調控過程存在關系。因此,本文將就NLRP3炎性小體的激活途徑、NLRP3在膿毒癥中的作用,以及中醫藥通過調控NLRP3炎性小體防治膿毒癥的研究進展展開綜述。
炎性小體基本結構單位是由NLRP3、接頭蛋白ASC(apoptosis speck protein with CARD)和半胱天蛋白酶-1(cysteinyl aspartate-specific protease,caspase-1)組成[3]。在靜息狀態下無活性,當細胞受到特定刺激后,NLRP3與ASC結合,招募半胱天蛋白酶-1前體(pro-caspase-1)形成復合體,使其成為有生物活性的caspase-1,后者作用于炎癥因子前體如propro-IL-1、pro-IL-18等,產生具有致炎活性的IL-1、IL-18,參與機體天然免疫應答及細胞損傷[4]。NLRP3是一種模式識別受體(PRRs),隸屬于NOD樣受體家族(NOD-like receptor,NLRs),是NLRP3的組成成分之一。NLRP3炎性小體參與人體免疫反應,并可由多種因素[如(lipopolysaccharide,LPS)、活性氧等]通過多條途徑激活。
目前,“雙信號模型”已被提出,用以描述NLRP3炎性小體的組裝激活的經典途徑。
1.1、第一信號 相應的細胞需在“第一信號”下暴露,比如病原體相關分子模式(pathogen-associated molecular patterns,PAMPs)或損傷相關分子模式(damage-associated molecular pattern,DAMP)[5]。“第一信號”能夠激活Toll樣受體,再激活細胞內核轉錄因子NF-κB(nuclear factorκB),上調NLRP3、proIL-1β表達,為NLRP3炎性小體的組裝提供了部件。凋亡信號分子半胱氨酸蛋白酶-8(caspase-8,CASP8)和FAS相關死亡結構域(FASassociated protein with death domain,FADD)也參與NLRP3的誘導[6]。
1.2、第二信號“第一信號”不能獨立誘導NLRP3炎性小體的激活,并要“第二信號”完成NLRP3炎性小體的活化。至今發現的“第二信號”主要如下。⑴溶酶體損傷。溶酶體吞噬膽固醇晶體、二氧化硅[7]等顆粒物時可被損傷,使組織蛋白酶B滲出,誘導NLRP3的活化。⑵離子通量改變。單純K+外流能夠激活NLRP3,其激活作用也得到學術界廣泛認可,且胞外高濃度K+有阻斷NLRP3激活效果[8]。Ca2+、Na+、Cl-也被報道與NLRP3炎性小體激活有關,但具體機制仍存在爭議。⑶線粒體功能障礙。在抑制線粒體呼吸鏈后,線粒體活性氧(mtROS)能夠產生激活NLRP3炎性小體的作用[9]。mtROS能損傷線粒體DNA(mtDNA),mtROS和氧化的mtDNA都可以直接激活NLRP3。⑷糖代謝缺陷可能造成由氧應激、硫氧還蛋白相互作用蛋白(TXNIP)等介導的NLRP3激活[10]。
LPS可不依賴Toll樣受體4(Toll like receptor,TLR4)信號,迅速引發NLRP3炎性小體激活[11]。LPS進入胞漿后,可以直接或間接激活caspase-11/4/5,caspase-11激活細胞膜半通道蛋白(pannexin-1)釋放ATP,胞外ATP激活P2X7受體,誘導K+外流,從而促進NLRP3炎性小體組裝。NLRP3炎性小體激活后,誘導caspase-1的活化,加速消皮素D(gasdermin D,GSDMD)的裂解,引發細胞焦亡。
Csak T等[12]研究發現,當膿毒癥處于初期單純性膿毒癥時,NLRP3炎性小體相關指標未出現明顯上調,但疾病發展相關指標出現顯著升高。Huang CH等[13]發現,在飲食小鼠模型中,NLRP3-/-小鼠的器官炎癥和纖維化顯著低于野生型小鼠。綜上所述,NLRP3炎性小體可能是輕度膿毒癥發展至嚴重性膿毒癥的關鍵之一。隨著膿毒癥的持續發展,NLRP3表達明顯上升,而膿毒癥通常伴隨線粒體功能障礙等,這些因素將同時觸發上文中的“第一信號”與“第二信號”,導致NLRP3炎性小體活化。隨后NLRP3炎性小體不僅通過促進炎癥因子釋放加劇器官的炎性反應,還將促進GSDMD裂解,最終引起細胞焦亡。細胞焦亡時胞內容物乳酸脫氫酶(lactate dehydrogenase,LDH)、炎癥因子等釋放至胞外。Biasizzo M等[14]在GSDMD-/-小鼠和野生型小鼠的原代肝細胞中,同時使用LPS等激活NLRP3炎性小體,發現GSDMD-/-小鼠肝細胞LDH釋放未出現顯著升高,而野生型LDH釋放增加。綜上,膿毒癥若未得到有效控制,進一步引發NLRP3炎性小體的激活,能夠使肝細胞焦亡,加劇器官的損傷,從而加快膿毒癥的惡化。
有研究表明,多種抗炎藥物、NLRP3抑制劑都表現出了改善膿毒癥的作用,如CY-09、金諾芬(Auranofin)、MCC950[15]等。CY-09能夠直接抑制NLRP3炎性小體活化,緩解膿毒癥患者器官損傷[16]。MCC950是一種小分子NLRP3抑制劑;目前已有研究使用該抑制劑作為對照,Shi X等[17]的研究中也證實了其減輕膿毒癥器官損傷。Auranofin為含金抗炎藥物,有研究表明其可以通過抑制NLRP3達到改善膿毒癥的作用[18]。Jennings-Almeida B等[19]研究發現,NLRP3基因敲除改善了膿毒癥小鼠的肝細胞損傷。綜上,對NLRP3炎性小體的特異性抑制,能夠起到改善膿毒癥的作用,NLRP3炎性小體可成為膿毒癥患者的治療重點領域之一。
中醫藥“多靶點”的特點使其在治療膿毒癥這樣的復雜感染疾病上有著突出的優勢,且近年來在臨床中療效良好,未來利用我國傳統中醫藥治療膿毒癥將成為趨勢。膿毒癥在中醫中的主要病因為邪毒入侵造成毒熱入血、淤血產生等,其病理基礎與痰、濕、濁、瘀、熱等有關,證屬本虛標實,脾虛為本,痰濁血瘀為標,主要證型分為實熱證、血瘀證、腑氣不通證和厥脫證等[20]。目前有關中醫藥通過調控NLRP3防治膿毒癥的研究中,多以中藥單體和復方為研究對象。
目前已有研究證明,中藥中的許多單體對NLRP3炎性小體有干預作用,并可改善膿毒癥癥狀。其中,黃芩苷、氧化苦參堿、黃連素、丹皮酚等均來源于清熱類中藥;人參皂苷、紅景天苷、甘草甜素等均來源于補虛類中藥;丹酚酸A、隱丹參酮等來源于活血類中藥,此3類藥皆為中醫臨床治療膿毒癥的常用藥[21]。在中醫理論中,實熱證、血瘀證為膿毒癥的主要證型,脾虛而水濕內停,久可生熱,肝郁則氣滯,易生痰濁血瘀,而補虛藥可補脾氣之虛,清熱藥可解內熱之證,兼具燥濕之效,可防濕氣內蘊再傷脾臟,活血藥可疏通血脈,祛瘀生新[22]。單體成分是中藥發揮藥效的物質基礎,而這些臨床常用藥的單體對NLRP3的調控作用,也進一步證明了中醫藥在治療膿毒癥上的優勢。
1.1、苷類 人參,性甘微苦,具有大補元氣,補脾生津之效。近年來研究發現,人參總皂苷對膿毒癥大鼠具有良好的調節作用[23-24]。其中,人參皂苷Rg1能夠顯著下調膿毒癥小鼠NLRP3的mRNA以及白介素(IL)-1β及IL-6促炎因子的生成,從而減輕癥狀期間炎癥因子對肺部功能的損害。紅景天性甘、苦、平,具有益氣活血之效。Lee YM等[25]發現,紅景天苷抑制器官中硫氧還蛋白結合蛋白(thioredoxin interacting protein,TXNIP)表達和NLRP3炎性小體活化,從而改善膿毒癥。黃芩性苦寒,主清上焦濕熱,有瀉火解毒之功,其主要成分黃芩苷,可在棕櫚酸(PA)誘導AML-12肝細胞模型中,抑制內質網應激和TXNIP/NLRP3炎癥活化[25]。此外,黃芩苷具有抗內毒素作用,而內毒素(如LPS)是快速激活NLRP3炎性小體的關鍵因素,這可能為黃芩苷發揮調節NLRP3作用的因素之一,并有小鼠實驗模型發現黃芩的使用在調節NLRP3的同時可使膿毒癥小鼠的腎組織內腫瘤壞死因子(TNF)-α水平降低,血清中性粒細胞明膠酶脂質運載蛋白(NGAL)及肌酐濃度明顯減少,小鼠的腎臟病理組織學損傷好轉明顯,這也證明了黃芩對膿毒癥小鼠的腎臟保護作用[25]。
1.2、生物堿類 黃連素來源于中藥黃連。黃連性苦寒,有清熱燥濕,瀉火解毒之效,可用于濕熱蘊結型膿毒癥中濕熱偏盛者。李慶華等[26]研究發現,黃連素通過抑制活性氧(ROS)的產生,下調TXNIP/NLRP3軸相關蛋白表達,從而改善膿毒癥造成的腎損傷和炎癥。武曉靈等[27]發現,鹽酸小檗堿能夠下調膿毒癥大鼠腸道NLRP3,改善心功能指標,減輕心功能障礙。氧化苦參堿為苦參主要有效成分之一,性苦寒,有清熱燥濕、殺蟲利尿之效。現研究發現,氧化苦參堿在db/db小鼠膿毒癥模型中,通過降低NLRP3表達量,減少了器官炎癥和肺組織病理學病變,并降低了肺功能組織MDA、MPD、ATP含量及W/D比值等多項指標,減輕了氧代謝不足反應[28]。
目前,基于NLRP3與膿毒癥的復方研究多集中于活血化瘀類與清熱化濕類。
2.1、活血化瘀類 大承氣湯(出自《傷寒論》)以硝、硝黃配合,相須為用,瀉下熱結之功益峻。合用既能消痞除滿,又使胃腸氣機通降下行,以瀉下通便。胡星星等[29]發現,在其收集的70例膿毒癥中,大承氣湯的控制凝血作用要強于西藥頭孢普羅米爾。張慧妍等[30]在動物實驗中也證實了,大承氣湯對膿毒癥有緩解絡脈瘀滯,氣血失運之效,并通過下調NLRP3炎性小體組件、NF-κB、TLR4表達減少了膿毒癥的器官炎癥因子表達。此外,以柴胡為君藥的四逆散(出自《傷寒論》),也被發現能通過下調NLRP3、抑制NLRP3炎性小體活化,減輕誘導細胞因子,避免進一步的腎功能損害[31]。解毒化瘀方以清熱解毒,活血化瘀,涼血開竅為治則組成的解毒化瘀方,是診療膿毒癥的有效方,臨床有效率達68.7%。吳玉生等[32]研究發現,解毒化瘀方可下調NLRP3炎性小體組件、NF-κB、TLR4表達,從而抑制NLRP3炎性小體的激活,改善膿毒癥。
2.2、清熱化濕類 清氣涼營湯(出自《喉痧癥治概要》)以犀角為君,清肝膽之濕熱,條暢肝氣,輔以石膏、山梔子、竹葉清解氣分熱毒,犀角尖(水牛角代)、生地、丹皮、赤芍涼營解毒活血。有研究表明,清氣涼營湯可通過下調IL-6、TNF-α促炎性細胞因子蛋白表達,改善膿毒癥大鼠器官功能[33]。此外,具有解熱毒內蘊之效的梔子金花湯(載于《張氏醫通》)也被發現具有降低TNF-α、IL-6、E-選擇素水平,并可提升Fbg水平,改善腸黏膜屏障的功效[34]。二者同具祛濕清熱的功效,常用于治療伴隨厥脫證的膿毒癥。
炎性小體種類繁多,有關NLRP3炎性小體的研究目前較多,并且越來越受到科研工作者的關注。NLRP3炎性小體是機體免疫系統的一部分,它可通過經典途徑、非經典途徑等方式被激活,繼而介導下游炎癥因子的釋放,從而促發機體免疫反應,同時也存在多種NLRP3的負調控機制。NLRP3炎性小體的激活途徑多樣,涉及物質繁多,各條通路之間可相互影響,這也保證了機體對有害刺激的快速識別和應對。但NLRP3炎性小體引發的炎癥可以誘發機體的自我保護,也可以造成器官組織的病變,NLRP3炎性小體的影響廣泛,目前發現膿毒癥的發展與NLRP3炎性小體高度相關,使用中醫藥單體或復方可在NLRP3炎癥體激活的各環節進行不同程度干預,達到對膿毒癥的改善作用。對NLRP3炎性小體的研究旨在探究疾病微觀層次的機制,并開發新的治療方案,但其激活與調控機制復雜,尚有廣闊的研究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