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蘿西·L·塞耶斯

彭德坐在火車上,正在讀一本偵探小說。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坐在對面的男人一直帶著嘲弄的微笑看自己。彭德被看得發毛,忍無可忍地抬起頭,只見對面的男人四十來歲,身穿深色套裝,戴一頂又舊又破的帽子,猜不出是干什么的。彭德開口道:“你想看小說嗎?我這里還有一本。”
男人瞟一眼彭德從小手提箱里拿出來的書,搖搖頭說:“謝謝,但我從來不讀偵探小說。那些兇手的作案水平太低了,不夠帶勁。你看,那些精心設計的細節、謊話、道具,完全沒有必要。”
彭德反駁說:“但你不能指望逃脫謀殺罪名,能像剝開豌豆那么簡單吧。”
“哈!”男人說,“你是這樣認為的?”
彭德以為他會接著解釋,但男人只是神秘地微笑,好像認為不值得將對話進行下去。彭德有點惱火,于是問道:“要是這么好辦,那換了你,會怎么殺人呢?”
“我?”男人意味深長地說,“我想都不用多想,因為我正好知道該怎么辦。比如,只要兩便士就能在藥房買到某種硫酸鹽,再混合些別的東西,就足以讓泡澡的人死去了。”
“什么硫酸鹽?為什么說是泡澡呢?”
“啊,我不會泄密的,它是一種混合物,會在熱水中生效,幾個小時到幾天時間,便會造成泡澡人的死亡。很簡單的化學反應,卻很難分析出死因,讓死者看起來就像心力衰竭。”
彭德不安地盯著對方,男人接著說:“報紙上經常報道有人死在浴缸里,看來這是很普通的事故……哎呀,已經到拉格比站了,我得在這里下車辦點事。”男人起身下了車,消失在蒙蒙細雨中。
第二天下午,彭德讀報時看到“泡澡”二字,立刻條件反射般地警覺起來。報道很短,說的是拉格比市某位廠長的妻子發現丈夫死在了浴缸里。醫學專家宣稱,死因為心力衰竭。
彭德心想,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巧合。他開始對浴缸死亡事件倍加關注,想不到死在浴缸里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
然后有一天,彭德所住的社區也發生了這樣的悲劇。一位名叫史奇明的獨居老人,被管家發現死在浴室里。管家說老人的心臟一直不好,卻喜歡把泡澡水調得很熱。史奇明是個好心的紳士,給管家留下了一大筆遺產。
當晚,彭德照常出門遛狗,當經過已經過世的史奇明家時,他看到花園大門打開,一個男子走了出來。借著街燈的光亮,彭德馬上認出了此人,正是火車上那個奇怪的男人。
“嘿,是你啊,”男人說,“沒想到我們會在這里重逢。”
彭德說:“我就住在附近,你也住在這一帶嗎?”
“我?我不住在這里,我只是來這兒辦點事。我的生意遍布全國,我自己都不知道下次哪里會有人需要我。”
彭德心想,太巧了,上次拉格比的廠長死于泡澡時,他也是在那里辦事。兩人一起往前走,經過彭德家時,彭德隨口邀男人進去喝一杯,不過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男人接受了邀請,跟著彭德進了門。彭德故意不經意地說:“最近發生了很多浴缸死亡事件,我一直在想你在火車上提到過的硫酸鹽,叫什么名字來著?你是化學家嗎?”
男人莞爾一笑,說:“我什么都懂一點,算是個多面手吧。哇,你有不少藏書啊!”他抽出一本,看到上面彭德的名字,說:“你叫彭德?我叫史密斯。你的小窩很不錯,我猜你還沒有結婚吧?那你很幸運,遠離女人和投機,就不會遇到硫酸鹽那類東西了。”
彭德開玩笑地問:“要是我將來有需要,怎么找到你?”
史密斯怪異地咧嘴一笑說:“你不需要找我,我會找到你,一點兒也不難。好了,謝謝你的招待。”

史密斯走后,彭德坐到扶手椅上,在想史密斯去史奇明家干什么,是不是管家為了錢雇兇殺人……突然,彭德驚恐地意識到,這次似乎撞破了史密斯的秘密,那么,自己就是史密斯的心頭大患!
彭德決定主動采取行動。他更加執著于浴缸死亡事件了,并開始旁聽這類案件的庭審。有一天,他在聽眾席上看到了史密斯。庭審結束,彭德奮力追上去,在史密斯剛要上出租車時抓住了他。
“魔鬼!”彭德大喊,“你想殺我,你會上絞刑架的!”
“是嗎?我干嗎要殺你?”史密斯鎮定地反問。
一個警察從圍觀群眾中擠過來,詢問發生了什么事。彭德說:“這個人是殺人犯!他毒死了很多人,還想害死我,我要上法庭指控他!”
史密斯嘲諷地笑了笑,遞給警察一張名片,說:“我是殺人犯?你最好管教管教他。”
警察看了眼名片,放走了史密斯,并緊緊抓住彭德的手臂,說:“你別大喊大叫的。那位先生不叫史密斯,你認錯人了。你要是再糾纏他,就是自找麻煩。”
彭德有口難辯,只得放棄了。
這年春天天氣極差,寒冷多霧。這天彭德去聽庭審,在房間的另一邊,彭德又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他將手伸進大衣口袋,摸到里面那個又重又厚的東西,那是個小沙袋,是人們用來塞在門下以抵御寒氣的。自從上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受辱后,彭德不管去哪里,都會在大衣口袋里裝著沙袋。他搞不到槍,也不需要槍,沙袋更好。
裁決一宣布,彭德就忙起來了,他不會放過那家伙。他把帽子壓低,跟著史密斯走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霧氣像厚毯一樣懸浮在空中,彭德看不清幾米之隔的史密斯,只是跟著前面的腳步聲,拐進一條狹窄的街道。他慶幸自己穿了一雙走路沒有聲音的鞋子。
彭德判斷這附近肯定有河流,因為霧氣更濃重了,聽著前面均勻的腳步聲,仿佛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走著走著,街道兩邊暗淡的房子不見了,他們來到一片平地,一盞路燈散發著朦朧的光。彭德看到,史密斯停下腳步,借著燈光,想查閱一本筆記。彭德趕忙從口袋里拿出沙袋,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地朝史密斯的頭砸去……
因為糟糕的天氣,彭德患上了嚴重的流感,在家躺了一個星期后,他出門了。天氣已經好轉,盡管身體依然虛弱,彭德卻感覺心情特別輕松。他去了心愛的書店買書,然后信步走進街角一家記者經常光顧的小飯館,要了一杯啤酒。
他正愉快地喝著酒,聽到鄰座的兩個記者在聊天。
一個說:“你去參加巴克利的葬禮了嗎?”
另一個說:“去了。可憐的家伙,被人那樣砸破了頭!他肯定是去采訪那個丈夫死在浴缸里的寡婦……那一帶很不安全。一個多么優秀的罪案報道人,很難再有像巴克利這樣偉大的記者了。”
“是啊,他還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非常喜歡惡作劇,還記得他硫酸鹽的噱頭嗎?”
聽到這里,彭德一驚,這不正是那個讓他苦思冥想了好幾個月的東西嗎?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當然記得,他最喜歡的惡作劇之一,就是在火車上拿那個噱頭在笨蛋身上做試驗,看對方的反應。你相信真的有人——”
“等等,”另外一個人突然打斷他的話,說,“旁邊坐著的那個人突然昏過去了,他怎么了?他的臉色看起來好差……”
(編譯者:歐陽耀地;推薦者:一言)
(發稿編輯:王琦)
(題圖、插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