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338組異形詞使用情況看異形詞規范的原則*

侯瑞芬

一、 引 言

異形詞指普通話書面語中并存并用的同音、同義而書寫形式不同的詞語。2001年12月19日，教育部和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發布《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以下簡稱《一異表》），并于2002年3月31日試行。《一異表》正文對338組異形詞進行了規范，確定了每組異形詞的推薦詞形，對人們規范使用這些詞語起到了重要的指導作用。

《一異表》發布至今已經20余年，我們有必要去回顧和總結，以便了解這些異形詞現在的使用狀況和變化，對《一異表》的規范效力進行評估，考察得失，分析原因。一些學者關注到了《一異表》對異形詞的規范效力問題（如饒高琦 2016；趙翠陽 2017等），但由于忽略了語料的時間維度，或者雖然考慮了語料的時間維度，但沒有以規范試行時間為節點來分析規范前后這些異形詞使用情況的變化，所以不能確切了解《一異表》在異形詞規范中所起的作用。而且我們目前也不清楚《一異表》中的異形詞，哪些規范效果好，哪些規范效果不好。更為重要的是，我們應該思考為什么這些異形詞的規范效果會有不同，是哪些因素影響了這些異形詞規范的效果。這些問題之前很少有人論及，但對我們制定語言規范和認識語言規范的作用有重要意義。

《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說明》（異形詞研究課題組2002）提出整理異形詞的主要原則，即通用性原則、理據性原則和系統性原則。我們將在全面分析338組異形詞規范效果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化這三個主要原則，希望能進一步促進異形詞規范工作的有效性和科學性。

二、 338組異形詞的規范效果分析

要了解異形詞規范的效果，首先需要了解異形詞在實際語言生活中的使用情況。張永偉（2021）提出可以通過使用傾向值來衡量異形詞的通用性。使用傾向值就是計算表達同一個詞義時所使用的異形詞中某個詞形的概率。這種方法原理通俗易懂、計算簡單、準確性高，更能客觀反映異形詞的使用情況及發展趨勢。我們使用這種方法，基于張文相同的語料對338組異形詞的使用情況進行了計算，并在分析這些計算結果的基礎上對異形詞規范的效力進行評估。

《一異表》于2002年3月31日開始試行，要了解規范效果如何，就需要分析規范試行后異形詞的使用情況，并比較試行前后的變化。由于有的異形詞的推薦詞形對應不止一個非推薦詞形，所以我們選擇推薦詞形而不是非推薦詞形來分析異形詞的使用情況。

我們分別從使用傾向值和使用傾向值所反映的發展趨勢這兩個角度來分析338組異形詞的使用情況。使用傾向值是透過異形詞使用的現狀來看規范的效果，是靜態的分析；使用傾向值的發展趨勢是異形詞使用傾向值在時間維度上發生變化所呈現出的態勢，是動態的分析。

（一） 338組異形詞的使用傾向值分析

根據2002年規范試行之后推薦詞形使用傾向值的不同，我們把338組異形詞分為五類，如表1所示：

表1 2002—2021年338組異形詞推薦詞形使用傾向值分布

可以看到，非推薦詞形幾乎不出現和偶爾出現的情況（使用傾向值介于0.8和1之間）占到了92.6%，《一異表》中大部分異形詞都已經得到了有效的規范，只有極少數異形詞的非推薦詞形，由于種種原因還沒有退出使用。

（二） 338組異形詞的發展趨勢分析

為便于對比2002年《一異表》試行前后推薦詞形使用傾向值的不同變化趨勢，我們計算了338組異形詞在2002年規范試行前后各19年（即1983—2021年）的使用傾向值。發現338組異形詞中推薦詞形的使用呈現四種不同的發展趨勢，即平滑、上升、波動和下降，如圖1所示：

圖1 “答復”“指手畫腳”“恭維”“標志”的使用傾向值發展趨勢

根據推薦詞形發展趨勢的不同，我們把338組異形詞分為四類，如表2所示：

表2 2002—2021年338組異形詞推薦詞形使用傾向值發展趨勢分布

續表

如果我們從整體上看規范后推薦詞形的使用情況，可能會得出“39.05%的異形詞規范效果很好”這樣的結論，但是如果我們對規范前后推薦詞形的使用情況進行對比，就會發現，27.81%的非推薦詞形是在規范發布前就基本不再出現了，經過規范變得平滑的僅占11.24%，而這一部分才是《一異表》真正發揮作用并且規范效果非常好的情況。

我們當然希望規范一推出就為人們所接受并執行，但從上面的統計可以看到，語言文字規范更多是緩慢起作用，而不是立竿見影、一朝起效的。語言文字規范也不是一帆風順的。有些異形詞的使用會反復，規范詞形的使用傾向值會出現上下波動。不過338組異形詞的波動大多數是輕微的波動，而且除“與聞—預聞”等極個別的推薦詞形沒有明顯優勢外，大多數處于波動的推薦詞形都處于明顯優勢地位。這其實也是規范發揮作用的體現。

推薦詞形的使用傾向值下降，意味著推薦詞形使用的減少，而非推薦詞形的使用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多，這是異形詞規范失效的表現。在338組異形詞中僅“標志—標識”是這種情況。關于這組詞的問題，我們將在下一節中進行分析。

（三） 小結

綜合使用傾向值和使用傾向值發展趨勢兩方面分析的結果，應該說《一異表》對異形詞的規范整體效果良好，已經基本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而這兩個方面又是互相關聯的，如圖2所示：之所以有這種關聯，是因為絕大部分異形詞的規范都是朝著規范詞形使用傾向值為1的方向發展的，距離1越遠的，規范的空間越大，變化也越明顯。語言文字規范的制定，應該考慮語言實際使用情況，盡量不違背人們使用習慣，讓規范與語言使用實際差異過大。

圖2 使用傾向值和發展趨勢之間的關聯

三、 338組異形詞不同規范效果的原因分析

通過分析異形詞的使用情況，我們發現20多年來《一異表》對異形詞規范使用整體上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不同異形詞的規范效果仍然存在差異：有的推薦詞形占絕對優勢，非推薦詞形很少使用；有的推薦詞形和非推薦詞形不相上下，勢均力敵；有的非推薦詞形的用法甚至超過了推薦詞形。也就是說，同一批學者研制、在同一個時間發布的規范，卻產生了不同的規范效果，這其中的原因值得我們分析。我們認為有三方面的因素影響著異形詞規范的效果。

（一） 異形詞的使用頻率對規范效果的影響

異形詞的使用頻率會直接影響規范的效果。首先，低頻詞的規范效果不太好。一方面，因為它們的用例很少，所以我們在制定規范的時候，異形詞規范的首要原則，即通用性原則基本上沒有辦法發揮作用；而另一方面，在規范開始試行之后，推薦詞形的使用也很少，這就使得它很難形成示范效應，推薦詞形也很難得以推廣。根據《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說明》（以下簡稱《說明》），在《一異表》的338組異形詞中，推薦詞形和非推薦詞形的使用頻次均在10次以下的有40組，其中有11組推薦詞形和非推薦詞形用例均為0，它們是：“侈靡—侈糜、風癱—瘋癱、狐臭—胡臭、潰膿—?膿、克期—刻期、克日—刻日、綿連—綿聯、申雪—伸雪、首座—首坐、五勞七傷—五癆七傷、與聞—預聞”。這些異形詞的規范效果普遍不佳。

“嘍啰—嘍羅、僂?”這組異形詞的規范失效也與它們是低頻詞有關。這里“嘍啰”的使用傾向值不到0.2。這看起來是一種很失敗的規范結果。然而，是不是非推薦詞形就大量被使用呢？答案是否。《說明》中指出“嘍啰”“嘍羅”“僂?”的詞頻分別是0、2、0。也就是說，它們的詞頻都很低。這種情況下，偶見的用例就能導致使用傾向值的大幅上升，說服力不強。而低頻使用應該是導致這組異形詞規范失效的主要原因。詳見圖3。

圖3 “嘍啰”的使用傾向值

其次，當推薦詞形和非推薦詞形的詞頻不相上下時，規范的效果也不太好。比如“凝練—凝煉”（63—54）［3］、“洗練—洗煉”（34—28）、“一股腦兒—一古腦兒”（38—27）、“余暉—余輝”（54—50）等，這些異形詞推薦詞形的使用傾向值會不斷上升，但需要較長時間才能達到一個相對穩定的優勢地位。我們以“余暉—余輝”為例來進行說明。詳見圖4。

圖4 “余暉”的使用傾向值

《說明》統計“余暉”和“余輝”的詞頻分別是54和50，通用性上幾乎沒有差別。《說明》從理據上認為“‘暉’僅指日光，‘輝’泛指一切閃耀的光彩”，“‘余暉’指傍晚的陽光，故用‘暉’更貼切，且可與‘朝暉’‘春暉’‘斜暉’等一致。宜以‘余暉’為推薦詞形”。應該說，“余暉”更符合系統性原則是沒問題的，但從理據上看，“余暉”和“余輝”都可以講通，因為有時候這種光輝并不限于“日光”，如：

（1） 而當夜色來臨，神秘森林里，傳來貓頭鷹低沉叫聲，星月余輝間，閃過群蛾尋偶的身影。（《臺灣“拉拉山”的保育之道》，《人民日報》2014-03-20）

（2） 這一探測器名為“微波各向異性探測器”（MAP），可以捕捉大爆炸之后的余輝。（《美發射探測宇宙最古老光線的航天器》，《人民日報》2001-07-03）

而且，“余輝”還有一些比喻用法，如：

（3） 而當清朝統治者沾沾自喜于“康乾盛世”的余輝時，歐美資本主義國家卻乘著工業革命的東風，迅速發展起來，中國被甩在了后面。（《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干部群眾關心的25個理論問題——之三）》，《人民日報》2003-02-19）

（4） 光美阿姨的晚年是一個為霞滿天的晚年，她用她絢麗的余輝照亮了數十萬貧困母親的心靈。（《秋菊溢美放光華》，《人民日報》2006-11-28）

“余暉—余輝”這組異形詞通用性沒有差別又各有理據，《一異表》強行把它們確定為異形詞，導致了規范效果不佳。應該說，通用性接近的兩個詞形，一定都有存在的價值和理由，或許我們可以繼續觀察而不是武斷地強制規范。

（二） 異形詞的發展趨勢對規范效果的影響

詞語有自己自然的發展規律和趨勢，語言文字的規范只是一種外力，這種外力如果和詞語的發展趨勢相一致，規范的效力就會比較理想；如果我們的規范和詞語自身的發展趨勢不一致甚至相反，那規范的效力可能就比較弱。有兩種情況尤其應該重視。

1. 規范前推薦詞形呈下降趨勢

規范前推薦詞形呈下降趨勢，即使它們的使用傾向值占優勢，也應該特別慎重。“標志—標識”這組異形詞就是這種情況，推薦詞形“標志”的使用傾向值在規范前占絕對優勢，但呈下降趨勢，而在規范之后，更是大幅下降。詳見圖5。

圖5 “標志”的使用傾向值散點圖

《說明》認為“‘志’和‘識’是同源字，‘標志’和‘標識’理據相同。但‘識’的常讀音現為shí，且‘標志’通用性強，宜作為推薦詞形”。但實際上這里使用增多的“標識”不讀biāozhì 而讀 biāoshí，已經和“標志”分化，是另一個詞。黃城煙（2017）認為“從商標標識產生的時間看，分化最晚始于1982年，近年來愈發明顯”。也就是說，“標識biāoshí”有著和“標志”不同的讀音和意義，不應看作是“標志”的異形詞，只是文字形式掩蓋了它們讀音的差異，導致了這種失誤。正如晁繼周（2019）指出的，“‘標志’與‘標識’這組異形詞，規范的時候忽略了‘識’是個多音字，‘標識’（biāozhì）被‘規范’掉了，‘標識’（biāoshí）還存在，‘標志’與‘標識’由原來的異形詞關系變成了同義詞關系。而且，‘標識’（biāoshí）在《整理表》［4］制定前本來就是一個詞，這也被許多研究語言的人忽略了”。如果我們在制定規范的時候關注到“標志”所呈現出的下降趨勢，分析其背后的原因，就很可能會避免這種問題的出現。

“馭手—御手”這組異形詞在規范前“馭手”的使用傾向值同樣呈現出下降趨勢。而《說明》指出，“‘馭手’‘御手’在理據上毫無區別，但從字的結構來看，‘馭’會意明確，有利于見字明義。再者，‘馭’字意義比較單純，易于掌握，而‘御’字意義較為復雜，易生誤解”。因此把“馭手”確定為推薦詞形。《一異表》把它作為推薦詞形后，它的使用傾向值又開始逐漸上升，但非常緩慢，始終沒有取得優勢地位。正是因為我們的規范與它原來的發展趨勢不一致，導致了我們的規范效果不佳。詳見圖6。

圖6 “馭手”的使用傾向值

“馭手”的使用傾向值不占優勢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說明》只注意到了它們表示“駕馭車馬的人”這個意義，而忽視了“御手”還有另外一個意義，即“皇帝的手”。我們可以在語料中看到這樣的例子：

（5） 一個女人如果拜兩次天地，玉皇大帝以其有悖圣崽禮教，萬萬不會接受，說不定御手一指，會從天上掉下一個巨雷。（柏楊《婚戀物語》）

（6） 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的御手不但跟他御前的猴丞相的手差不多，乃至跟萬千的猴百姓的手比起來，也還是一樣的手。（茅盾《手的故事》）

（7） 那紅燒雞里的醬油還是“公主娘”御手親自下的呢。（林徽因《窘》）

“御手”的這個意義是“馭手”沒有的。也就是說，“御手”有兩個意義，而“馭手”只有一個意義，它們應該是一組非全等異形詞。

2. 規范前推薦詞形發展趨勢沒有明顯變化

還有一些異形詞使用傾向值沒有明顯變化，非推薦詞形一直穩定地占據一定比例，這種情況也應該詳細分析其背后的原因。如果推薦詞形一直不占明顯優勢，也應慎重確定它們為異形詞。比如“淡然—澹然”就屬于這種情況。《一異表》試行前，“淡然”的使用傾向值一直處在0.6附近，波動不大，《一異表》試行后也沒有明顯變化，規范的效果不佳。

當兩個詞形使用傾向值的發展趨勢沒有明顯變化也很難分出勝負時，通常是兩個詞都有存在的價值，在意義上有所區分，不能互相替代。王鳳陽（1993）認為“澹”“原指水的平靜，后來引申開來形容人的心情像古井深淵一樣平靜無波”，“澹”后來產生了“味道淡薄、顏色淺薄、成分稀薄”的意思，并逐漸由“淡”來承擔，“澹”和“淡”有了分化。《漢語大詞典》“淡然”有“漠然、冷漠”“淡泊、不趨名利”和“形容顏色淺淡”三個義項，而“澹然”有“恬淡貌”和“安定貌；安靜貌”兩個義項。所以，“淡然”和“澹然”可能本來并不是異形詞，而是同音詞，我們誤把這組同音詞處理為異形詞，強行規定使用其中一種詞形，是導致這組詞規范效果不好的主要原因。如果我們關注到“淡然”發展趨勢穩定，沒有明顯變化，并仔細考察兩個詞的意義，可能就可以避免這種問題。詳見圖7。

圖7 “淡然”的使用傾向值

有些異形詞的推薦詞形雖然占優勢地位，但是始終沒有完全取代非推薦詞形，這也可能是因為非推薦詞形有著自己特殊的存在價值。“透徹—透澈”“含蓄—涵蓄”就屬于這種情況。“透徹—透澈”是一組異形詞，表示“（了解情況、分析事理）詳盡而深入”。《說明》指出，“徹”是“通”的意思，是動詞，“‘透徹’是同義復詞”，而“澈”指“水清”。從《說明》的詞頻統計看，它們的詞頻分別為273和4，因此確定“透徹”為推薦詞形是合理的。但是，我們忽略了“透澈”還有“通透澄澈”的意思，表示這個意思的時候，不能用“透徹”替換。如：

（9） 一場大雪后的麥蓋提，陽光明媚，曠野安靜，天地透澈。（《麥蓋提訪親（新時代之光）》，《人民日報》2018-01-29）

（10） 汽艇在晶瑩透澈的世界中，繼續輕捷地滑行著。（《濕地風景干魚溝》，《人民日報》2002-07-25）

“含蓄”在《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第7版中有3個義項：

“涵蓄”是“含蓄”的異形詞，但在“蓄積水分”時，通常用“涵蓄”，而不用“含蓄”替換。如：

（12） 每公頃森林可涵蓄降水約1000立方米。（《綠色化與每個人息息相關》，《人民日報》2015-05-23）

（13） 植被稀少，水資源的涵蓄能力就弱，解決好水土流失問題，除了森林、濕地，草原的作用不可低估。（《播種“綠色理念”構建生態文明》，《人民日報》2009-06-17）

“含蓄”作為“含蓄—涵蓄”這組異形詞的推薦詞形已經廣泛被人們接受，但由于我們忽略了“涵蓄”的特殊意義，導致這組異形詞規范的效果沒有想象得那么好。

作為園林陳設的一部分，廳堂擺花與園林建筑的關系密切。園林建筑中大量匾額、楹聯直接或間接的傳達出了花卉、植物的主題。文征明在《王氏拙政園記》中羅列了芙蓉隈、玫瑰柴、薔薇徑、桃花泮等20處含有植物主題的園林景點，占當時全部景點的2/3。調研選擇拙政園中6處主要景點的廳堂擺花，對照其相應的10組楹聯內容，發現建筑品題的花卉文化意蘊在廳堂擺花方面并沒有充分展現出來(表3)。

應雨田（1998）指出：“對已分化或有分化跡象的異體詞語，對意義、色彩、用法是否有差異還難以把握的同音異形詞語，更應慎重對待，需冷靜觀察其發展變化，不要匆忙做出結論。”對于使用傾向沒有明顯變化的那些詞形，這種處理或許更加有利于語言的發展。

（三） 異形詞規范原則的一致性對規范效果的影響

通用性原則、理據性原則和系統性原則是整理異形詞的三個主要原則（異形詞研究課題組 2002），通過對異形詞實際使用情況的調查分析，我們發現當這三個原則相一致時，所確定的推薦詞形較容易推廣，規范效果好。“指手畫腳”和“指手劃腳”就是規范得比較成功的一組異形詞。從通用性原則看，《說明》統計它們的詞頻分別是161和12。從理據性原則看，《說明》認為“‘畫’與‘劃’同源。……現在，二字有了明確的分工：‘劃’字用于‘劃分’‘劃撥’‘計劃’‘策劃’等；‘畫’字用于‘圖畫’‘描畫’‘畫押’‘刻畫’‘指手畫腳’等”。也就是說，確定“指手畫腳”為推薦詞形不僅符合通用性原則和理據性原則，也符合系統性原則，取得了較快較好的規范效果。

如果其中兩個原則相沖突，則推薦詞形和非推薦詞形的頻率會出現波動，規范效果不明顯，規范需要的時間也比較長。“榔頭—狼頭、頭”和“折中—折衷”就是這樣。詳見圖8。

圖8 “榔頭”“折中”的使用傾向值

可以看到，“榔頭”的使用傾向值沒有明顯優勢，而且規范后也一直沒有上升，甚至有輕微下降。《說明》統計“榔頭”“狼頭”“頭”的詞頻分別是43、1和0。同時指出，“‘狼頭’以其形似狼的腦袋命名。這種工具用鐵制成，‘頭’較合理，但‘’為非通用字。依據詞頻，宜以‘榔頭’為推薦詞形”。也就是說，這里的通用性原則和理據性原則發生了沖突，依從通用性原則把“榔頭”確定為推薦詞形后，與理據性原則相違，規范效果不佳。

“折中—折衷”屬于另一種情況，是通用性原則與理據性原則發生沖突時，依從理據性原則而導致的規范效果不佳。《說明》指出，“‘中’的基本義是中心、中央，引申出‘位置在兩端之間的’‘不偏不倚’等意義。‘折中’的‘中’即此義。”而“衷”“本義指貼身內衣”，“引申指內心，成為‘衷’的基本義。……‘折衷’雖然也合理據，但不如‘折中’意義顯豁，根據現在‘中’‘衷’的分工趨勢，宜以‘折中’為推薦詞形”。但是從詞頻上看，“折衷”占明顯優勢，《說明》統計的“折中”和“折衷”的詞頻分別為26和91。《一異表》確定“折中”作為推薦詞形，與通用性原則相違。規范試行后，雖然“折中”的使用傾向值也呈現明顯上升的狀態，但非推薦詞形“折衷”仍未退出使用，規范的時間也會比較長。

四、 異形詞規范的原則的深化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認為《說明》提出的整理異形詞的三個主要原則是很有見地的，也在實踐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仍然需要對這三個原則進一步深化，使異形詞規范工作更細致、更科學、更有效。

（一） 動靜兼顧的通用性

通用性原則是指“根據科學的詞頻統計和社會調查，選取公眾目前普遍使用的詞形作為推薦詞形”（異形詞研究課題組 2002）。大多數學者都把通用性原則作為異形詞規范的首要原則（李行健 2002；蘇新春 2002；鄒韶華 2004；趙翠陽 2017等）。應該說，通用性原則在異形詞規范中發揮著很重要的作用。但通過本文的分析可以看到，使用傾向值反映出來的異形詞靜態使用情況也有一定的局限。

首先，它對低頻詞的規范是不起作用的，而且當使用傾向值相差無幾時，也沒有辦法進行取舍。其次，即使是占絕對優勢的詞形，如果發展趨勢呈下降趨勢，也應該分析其背后的原因，不能單純根據使用傾向值確定推薦詞形。最后，如果兩個詞形的發展趨勢長期保持穩定不變，往往意味著兩個詞形都有存在的價值，即使使用傾向值有較為明顯的差異，也不能單純地合二為一，而應謹慎地進行規范。

因此，我們不能只關注異形詞靜態的使用情況，更要重視異形詞動態的發展趨勢。只有把使用傾向值及其發展趨勢結合起來考察，才能較為全面地了解異形詞的使用情況，也才是通用性原則的應有之義。

（二） 形音義兼顧的理據性

理據性原則是指“從詞語發展的理據性角度推薦一種較為合理的詞形，以便于理解詞義和方便使用”（異形詞研究課題組 2002）。我們知道，漢字是形音義的結合體，所以對異形詞的規范也涉及形音義的各個方面，應該全面考察異形詞不同詞形的形音義，謹慎取舍。

從字形來說，包含非規范漢字的詞形不應作為推薦詞形。比如“氛圍—雰圍”“鋒芒—鋒铓”“舢板—舢舨”等。在《一異表》的338組異形詞中，推薦詞形中都不包含非規范漢字。

字義是確定異形詞推薦詞形重點考慮的因素，也是人們在分析理據性時主要考慮的因素。但實際上除了考慮字義分化的理據之外，也要考慮單字的語義負擔。比如“告誡—告戒”，“戒”和“誡”都有“告”的意思。但“‘戒’的語義較復雜，而‘誡’義比較單純”（見《說明》）。所以以“告誡”為推薦詞形。“徜徉—倘佯”這組異形詞中，“‘徜’和‘徉’都是單義字，‘倘’和‘佯’都是多義字”（見《說明》），所以選擇“徜徉”為推薦詞形。這兩組詞的規范都取得了較好的規范效果。而“淫雨—霪雨”把“淫雨”確定為推薦詞形，不僅與“淫”的常用義不符，也使得“霪”的表義作用沒有著落，規范效果就不好。

異形詞推薦詞形的選擇也要考慮讀音的問題。比如“沉思”和“沈思”，“沈”的讀音多為“shěn”；“搭訕”和“答訕”，“答”的讀音多為“dá”；“低回”和“低徊”，《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審定“徊”統讀“huái”，這樣選擇讀音單一的詞作為推薦詞形，更方便使用，規范效果也很好。但也有使用多音字作為推薦詞形的，比如“發人深省—發人深醒”“獨角戲—獨腳戲”，仍應首先考慮與人們的使用習慣一致。

（三） 內外兼顧的系統性

系統性原則是指“在整理異形詞時要考慮同語素系列詞用字的一致性”（異形詞研究課題組 2002）。異形詞的規范要注意同語素系列用字的一致性，這一點《一異表》做得很好。比如“彩—采”“分—份”“才—材”等涉及的一系列詞都比較一致，規范效果很好。

但我們認為異形詞規范除了要注意規范內部的系統性，也要注意規范外部與其他規范之間的系統性，即不同規范文件之間應該相互協調和照應，不應有矛盾之處，也不應有過多重合。比如《一異表》的338組異形詞中，涉及的非規范漢字居然有69個之多，雖然都是非推薦詞形，但也說明《一異表》的很多規范功能已經失效了，需要及時更新。除了《通用規范漢字表》（語文出版社，2013）外，與《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語文出版社，1985）的協調也是異形詞規范尤其需要注意的。比如在1985年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中，“顫”兩讀，分別為“zhàn”和“chàn”，其中“zhàn”音的例詞為“顫栗”“打顫”，《一異表》把“戰栗”定為推薦詞形，“顫栗”為非推薦詞形，2016年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中，“顫”統讀為“chàn”，并說明“戰栗、打戰”不寫作“顫”。這樣就從讀音和詞形上逐漸完成了對“顫”的規范，不同的語言文字規范之間保持了系統性。

五、 結 語

《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發布至今已經20余年，對異形詞的規范使用發揮了重要作用，取得了明顯效果，但不同異形詞的規范效果仍然存在差異。我們分別從使用傾向值和使用傾向值所反映的發展趨勢這兩個角度分析了338組異形詞的使用情況，對不同規范效果產生的原因進行了分析，認為異形詞規范前的使用頻率、發展趨勢以及推薦詞形選取時規范原則的一致性都會影響規范效果。在此基礎上，我們將整理異形詞的三個主要原則進一步深化為動靜兼顧的通用性、形音義兼顧的理據性和內外兼顧的系統性，希望能為異形詞的進一步規范提供參考。

附 注

［1］當上升的幅度超過0.2的范圍時，我們就把它看作是明顯上升；當上升的幅度保持在0.2的范圍內時，我們就認為它是緩慢上升。

［2］當波動的幅度保持在0.2的范圍內時，我們認為它是輕微波動；當波動的幅度超過0.2的范圍時，我們就把它看作是明顯波動。

［3］這里的數字是《說明》中提供的兩個詞形的使用頻次，下同。

［4］即本文所說的《一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