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蕓玨
(蘇州大學應用技術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Foucault)說過,“話語是人們必爭的權利”。是否擁有話語權已成為國家實力尤其是文化軟實力的重要體現。[1]黨的十九大以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國際地位日益提升,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對外話語體系的建設及文化軟實力的提升,提出要“主動講好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故事、中國人民奮斗圓夢的故事、中國堅持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故事,讓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國”。[2]在此大背景下,作為外宣工作的重要環節,外宣翻譯對中國故事的傳播及國際形象的樹立有著重大意義。
從傳播學的角度,中國的外宣翻譯主要是指以本國語言,即“中文”為主要信息源,以英語為首的諸多外國語言為載體,以外國政府及民眾為傳播對象,以書籍、報刊、新聞等媒體為渠道的交際活動。在此過程中,政治類出版物的外譯出版是外宣翻譯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政治類出版物具體可分為“領袖著作、黨政文獻以及當代中國國情”等系列。[3]文章的研究對象《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要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便屬于其中的第二類別。
誠然,外宣翻譯可以看成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橋梁,但語言是文化信息的載體,無法忽視的是中國文化與其他文化之間有著天壤之別:地域環境、歷史進程、宗教民俗,無一不對語言文化產生深遠的影響;外宣翻譯中無數打上民族烙印的文化符號無法在其他文化中找到完美“對等體”,尤金·奈達提出的“功能對等”常常是一種動態的、相對的狀態,更多時候,文化空缺造成的“難譯”甚至是“不可譯”依然讓譯者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文化負載詞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
Robert Lado認為,文化負載詞指的是“在源語和譯入語中原意相同,但內涵有異的詞條”。[4]也有學者稱文化負載詞為“詞匯空缺”,認為其產生的原因是“部分源語詞匯所包含的文化信息無法在譯入語中找到相對應的表達”。[5]翻譯無易事,文化負載詞可謂是一個民族的文化底色,如何譯好這些文化負載詞,采用何種翻譯策略,事關外宣翻譯的成功與否,事關中國故事講述的精彩與否。
兩百多年前,德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希·施萊爾馬赫便提出了翻譯的兩大取向:“要么引領讀者走向作者,要么設法讓作者靠近讀者。”直至1995年《譯者的隱身》一書問世,翻譯學家勞倫斯·韋努蒂正式將前者歸納為“異化”,后者為“歸化”。[6]簡言之,異化法的本質屬性決定了翻譯實踐中應當盡量保留源語的語言風格和文化特質,即便譯文在譯入語讀者看來“異國風味十足”,其可讀性受到影響甚至大打折扣。而歸化則相反,在翻譯實踐中往往將譯入語讀者的閱讀體驗放在首位,采用他們喜聞樂見的行文規范和文化要素,盡量追求譯文通俗流暢,以順應他們的閱讀習慣。
2021年11月11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以下簡稱《決議》)。原文共36185字,主要聚焦了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出現了較多的文化負載詞,不乏和中國國情相關的歷史術語、政治用語、慣用語、四字格。下文將結合《決議》英譯文,以其中部分文化負載詞為例,重點探討其翻譯策略及方法。
異化策略下的翻譯方法主要有:音譯、逐詞翻譯以及直譯(即忠實于原文內容且遵循原文形式的翻譯方法;直譯在形式上可適當調整語序,以此區別于逐詞翻譯;在意思和修辭方面,不進行轉義,以此區別于意譯)。[7]
按德國功能翻譯學派代表人物Katherine Reiss的分類,《決議》屬于信息型文本,其翻譯的主要目的是保留并傳達源語的信息;和其他的政府出版物一樣,《決議》具有鮮明的政治性、民族性、時代性及權威性等特征,體現了中國對外話語的敘事風格及行文習慣。對約定俗成、傳播已久,且已被譯入語讀者廣泛接納的文化負載詞,《決議》傾向以“異化”策略為主,采用“直譯、音譯或者直譯+注釋”等方法。
1.音譯+直譯
《決議》的第一部分回顧了中國近現代相關歷史,出現了較多和當時中國國情及重大歷史事件相關的表達,尤其是涉及具體地名時,許多采用了“音譯+直譯”的翻譯方法,比如:古田會議譯為“Gutian Meeting of 1929”,其前半部分對會議召開地“古田”這個地名進行了直接的音譯,后半部分的“會議”約定俗成地直譯為Meeting,為了進一步清晰地表述會議時間,還在最后加入了具體的年份1929。
另外“在堅持和發展新時代‘楓橋經驗’,堅持系統治理……”一句中,出現了被譽為“基層社會治理的中國方案”——“楓橋經驗”,這個表達源于20世紀60年代,楓橋實則浙江省諸暨市的下轄鎮;這一文化負載詞也采用了“地名音譯+中心詞直譯”的模式,在《決議》中被譯為“Fengqiao model”。
2.直譯
《決議》里大部分字面意思清晰明了,且受眾易于理解的思想理論、方針政策都采用了直譯法:比如,“科學發展觀”直譯為:“The scientific outlook on Development”,值得注意的是,“發展觀”的英譯“outlook on Development”將原中文的“發展”和“觀”兩個概念進行了語序上的對調,也正因如此,我們將這里的翻譯方法歸為“直譯”而非“逐字翻譯”。另外的例子還有:“和平統一、一國兩制”,這一政策按照字面的意思,直譯為“peaceful reunification and One Country,Two Systems”;“實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直譯為:applying the principle of“letting a hundred flowers blossom and a hundred schools of though contend”。
此外《決議》對文中的四字格,如能用直譯將原文表述清晰的,也首選了直譯這一翻譯方法。比如“培根鑄魂”,英譯本延續了中文中“根”和“魂”的隱喻,直譯為“nourishing therootsand forging thesoulof our nation”);再如“……牢記空談誤國、實干興邦的道理”一句譯為“they should keep in mind that empty talk harms the country while solid work makes it flourish.”此譯文保留了原文的內涵,也基本沿用了原文的語序;其中“empty talk”和“solid work”直接還原了原文的“空談”和“實干”,“harms”和“makes it flourish”也精準地譯出了“誤”和“興”的概念。
3.直譯/音譯+注釋
當所涉及的文化負載詞背后的信息量過大,且內涵過于豐富的時候,往往簡單的直譯或者音譯無法傳達其全部的涵義,這時以“譯+釋”的“組合拳”便顯現出了優勢:前半部分的“譯”一般是采用直譯或者音譯的方式表達表層信息,而后半部分的“釋”便可相對不受篇幅限制,以前置定語、介詞短語、括號內注釋、從句等方式增補背景信息,從而全面體現并傳遞文化負載詞背后的內涵。《決議》中這樣的例子并不少,比如“實現全面直接雙向‘三通’,開啟兩岸交流……”一句中的“三通”,如若簡單機械地直譯為“Three links”而不做額外解釋,讀者很難知曉這“三通”指的是“通郵通航通商”,《決議》將此句譯為“established comprehensive and direct twoway mail,transport and trade links across the Strait”,“三通”的內容以前置定語的形式放在了中心詞“links”之前,從而得以明確。
再比如我們常說的“三農問題”,雖然中國讀者都知道它指的是“農業、農村、農民”,但在外宣翻譯中,還是有必要向外國讀者介紹下“三農”的具體概念,因此《決議》將其譯為“Issues relating to agriculture,rural areas,and rural residents”,中心詞“問題”(issue)和三農的具體內容(agriculture,rural areas,and rural residents)通過“relating to”這一結構融為一體。
歸化策略下的翻譯方法主要有:意譯、仿譯、改譯及創譯。基于外宣翻譯需忠于原文信息這一屬性,《決議》文本中的“文化負載詞”基本還是以直譯為主,但有時一味“異化”,無法將一些具有語義深度及文化內涵的四字格及中國群眾慣用的“大白話”翻譯到位,因而需要“歸化法”加以輔助。比如近年來的熱詞“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決議》延續之前的官方譯文,采用意譯,將其譯為“Never forget why you started,and your mission can be accomplished.”基本拋棄了結構原本的表層結構,闡釋后的行文語氣更堅定,表達出共產黨人始終如一的決心信念。再比如“敢于啃硬骨頭,敢于涉險灘”這一句中,如若將硬骨頭直譯為“hard bones”不免讓外國讀者摸不著頭腦,因此意譯為“tackle tough issues”明顯語義更清晰,且與后面的“brave risky areas”形成對仗。
此外《決議》里還出現了一些俏皮可愛、為中國群眾津津樂道的“大白話”,比如“黨深刻認識到,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此句中的“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看似簡單,實則難譯:首先“老鄉”一詞,無法在英文中找到完美的“替代品”,直譯會讓讀者產生理解障礙;前句末尾的“康”和后句末尾的“鄉”壓尾韻,接地氣的同時,還展現出一絲音韻美。《決議》中最后將此句意譯為“raising the living standards of rural residents was critical.”從語意上完整精練地概括了源語的內容,唯一遺憾的是原文的音韻美終究還是在翻譯過程中丟失了。《決議》中類似意譯的例子還有:
一盤散沙:The state of total disunity
打鐵必須自身硬:It takes a good blacksmith to make good steel.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Lucid waters and lush mountains are invaluable assets.
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翻譯領域的主導文化心理都是歸化為主,盡力遏制譯入語的異國情調。而韋努蒂認為異化法實則是對這種主導文化心理的一種挑戰。舊時代的中國外交習慣按照“西方話語標準來閹割、裁剪、雕飾中國思想和概念,這種對外話語模式壓制了中國話語體系的形成和話語影響力的擴大,無法凸顯中國特色和中國氣派”。[8]然今日的中國不再如過去那般孱弱無助,因而在當前的外宣翻譯中,我們要勇于向世人展現中國的文化特質,在不影響讀者理解的基礎上,采用“歸化為主,異化為輔”的翻譯策略,勇于將中西方的文化差異體現在譯文中,以彰顯大國特色,傳播中國文化。當然“歸化”和“異化”從來都不是二元對立、互相分割的兩個概念,更多時候他們之間是一個互相依存、互為補充的動態關系。將“歸化”和“異化”兩種策略相結合,能靈活地應對不同的文本語境,更好地服務于外宣翻譯。
最后,借用《決議》中的一段話:“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勢,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根基,必須結合新的時代條件傳承和弘揚好。”因而我們要做好中國的外宣翻譯,加快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促進人類文明交流互鑒,提升中華文化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