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軍
“移情”一詞是精神分析學、移情美學、移情心理學、移情倫理學和移情現象學的一個核心概念。但上述五種理論中的“移情”是一個同名異義詞,其所對應的德語或英語并不相同?!耙魄椤痹诰穹治鰧W中對應的德語是übertragung、英語是transference,而在后四種理論中對應的德語則是Einfühlung/Empathie、英語是empathy。由于Einfühlung/Empathie/empathy這些詞在不同學科、不同語境中有不同的用法和含義,因此它們被譯為漢語時又有不同的譯法。在精神分析學和心理學的語境中(1)廣義來說,精神分析學屬于心理學的范疇,但由于精神分析和治療主要是在精神病院或私人診所進行和完成的,而且具有臨床性質,加之精神分析師和治療師主要是精神科醫生,所以筆者在這里把精神分析學和心理學區別開來。,人們一般將其譯為“共情”;在美學、現象學和道德哲學的語境中,人們一般將其譯為“移情”或“同感”。如此一來,我們就發現在漢語思想中,“移情”“共情”“同感”等概念常常是混用的,而其中最易導致誤解的混用是“作為übertragung的移情”與“作為Einfühlung的移情”、利普斯心理學意義上的移情與胡塞爾現象學意義上的移情的混用。
鑒于此,筆者試圖“正本清源”,通過系統考察和辨析“移情”(übertragung/Einfühlung)這個概念在精神分析學、心理學、美學、現象學和道德哲學中的不同用法,澄清它們之間的相互關聯和區別,揭示并祛除種種混淆和誤解,同時為這一概念在不同語境中的使用確定恰當的漢語譯名。作為一項系統研究的起點,筆者將首先從精神分析學的移情概念入手,通過概念界定和辨析,澄清在精神分析學語境中,移情與投射(Projektion/projection)、移情與反移情(Gegenübertragung)、移情與共情(empathy)、移情與道德之間的關系,進而揭示精神分析學的移情概念與心理學、美學、現象學和道德哲學中的移情概念的聯系與區別,為我們準確理解和使用“移情”概念奠定可靠的理論基礎,也為正確認識精神分析與治療,理解醫患關系、自我與他人的關系提供新的視角。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边@是清代文士納蘭性德《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一詞中的千古名句,講得是一個“移情別戀”的故事。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常會說某某人“朝秦暮楚”“移情別戀”,這里指的是張三不愛李四愛王五,與精神分析學或心理學意義上的移情不是一個意思。“移情”(übertragung/transference)這個概念最先來源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Psychoanalyse)。弗洛伊德在對病人做精神分析時發現,病人會像對待他們童年的某個重要關系人(如父母、兄弟姐妹、老師)那樣對待分析師,把他所愛或恨的某個人的特質“轉移”到分析師身上(2)參見[美]蓋伊:《弗洛伊德傳》,龔卓君、高志仁、梁永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286頁。。精神病人把自己對某個人的情感轉移到醫生(特指精神分析師)身上,這種現象就叫做移情。后來,移情發展為精神分析的一個核心概念,而弗洛伊德時代的移情概念和后弗洛伊德時代的移情概念在內涵上發生了巨大變化(3)See Joseph Sandler, Christopher Dare, Alex Holder, The Patient and The Analyst, Revised Edition,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2, pp. 56-57. 以下文中注簡稱為PA,并標出頁碼。。在當今的心理治療中,移情的工作定義是:“來訪者對治療師的一種體驗,這種體驗由他/她自己的心理結構及過去經歷所塑造,并包含從早期重要關系中轉移到治療師身上的感受、態度和行為。”(4)Jan Grant and Jim Crawley, Transference and Projection, Maidenhead: Open University Press, 2002, p. 4. 以下文中注簡稱為TP,并標出頁碼。
弗洛伊德認為,移情是“為舊有的沖突創造出的新形式”,是“一種新制造出來的、變形了的神經癥”,一種“新的、人為的神經癥”(5)[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高覺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年,第362頁。譯文有修改。。榮格不同意弗洛伊德的這一觀點,認為只有當神經癥患者的移情也就是神經癥的時候,這一觀點才是正確的,但這種神經癥既不是新生的,也不是人為制造出來的,而是“舊病復發”,唯一的新變化是醫生被卷了進來,他更像是神經癥的受害者而非制造者(6)參見[瑞]榮格:《移情心理學》,梅圣潔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4年,第7頁腳注。。筆者同意榮格的觀點。精神病人對醫生的移情只是一種表面現象,他/她實際愛或恨的還是以前所愛或恨的人,只不過醫生成了替罪羊,病人的移情本質上是一種無意識的“自欺”。如果醫生真的以為自己是病人所愛或所恨的對象,并在認可和接受這種情感的同時做出積極的回應(即反過來愛上病人或對病人產生恨意),那么醫生就陷入“雙重身份”的境遇,“自作多情”的結果勢必會破壞甚至中斷治療。
弗洛伊德認識到移情是一種矛盾的現象。病人對分析師的移情和愛,既是分析師最難克服的障礙,也是最可資利用的方便法門(7)[美]蓋伊:《弗洛伊德傳》,第253頁。。如果分析師利用得好,就能讓病人積極配合治療;如果利用得不好,它就會變為阻抗(Resistenz)(8)參見[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第361頁。。因此,正確的做法是要告訴病人,他/她的情感并非源于當前的治療情境,也與醫生本人無關,而是重復呈現了他/她以往的某種經歷。因此,醫生應該讓病人“將重演(repetition)化作回憶(recollection)”(9)同上,第361頁。。如果病人能夠和分析師展開積極合作,把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欲望和記憶,把自己的生活經歷、夢境和幻想,把人際關系、工作和原生家庭情況等,毫無保留地展示給分析師;而分析師在“共情”的基礎上,邀請病人一起對他/她的心理問題進行探索和分析,對他們的創傷記憶或情感體驗給出合理的解釋,使他們認識到這些記憶或體驗對他們當前生活的影響,那么就有可能“修通”(work through)病人的移情,使他們“撤回”或“升華”對分析師的情感投射。精神分析的目的就是對病人的心理進行改造,“使無意識成為意識,消除壓抑的作用,或填補記憶的缺失”(10)參見[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第353-354頁。。
榮格同意弗洛伊德的觀點。他認為病人一旦出現移情,醫生就必須將它作為治療的一部分而努力去理解它,否則它就會變成另一種神經官能障礙;如果移情斷裂了,醫患之間的聯系——無論是消極的(恨),還是積極的(愛)——就會中斷(11)參見[瑞]榮格:《移情心理學》,第17、34頁。。
弗洛伊德通過對杜拉病例(12)參見[美]蓋伊:《弗洛伊德傳》,第279-288頁。的反思認為,杜拉在接受治療時,實際上把對父親的暗戀轉移到他身上,而他卻無意識地對杜拉的移情實行了一種“反移情”(Gegenübertragung)(13)“反移情”概念最早是由弗洛伊德在1910年召開的紐倫堡國際會議上宣讀的論文《精神分析治療的未來前景》(“Die zukünftigen Chancen der psychoanalytischen Therapie”)中提出的,后來在1915年發表的《對移情之愛的種種觀察》(“Weitere Ratschl?ge zur Technik der Psychoanalyse III: Bemerkungen über die übertragungsliebe”)中再度做了討論。除了這兩個文本,在弗洛伊德已發表的著述中幾乎找不到其他關于這個概念的論述。筆者對德文版《弗洛伊德全集》做了檢索,Gegenübertragung這個詞只出現了4次,2次是在《精神分析治療的未來前景》,2次是在《對移情之愛的種種觀察》。(See Sigmund Freud, “Observations on Transference -Love” (1905a), ed. and trans. by J. Strachey, 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 Vol. XII, London: The Hogarth Press, 1958, pp. 160-161, footnote. 以下文中注簡稱為SE XII,并標出頁碼。。反移情是與移情相對置的概念,通常是指精神分析師對精神病人的移情的體驗和反應。
在最先提出反移情這一概念時,弗洛伊德把它理解為分析師的一種“阻抗”:“我們開始注意到‘反移情’,它是病人對分析師的無意識情感施加影響的結果……分析師應該意識到這種反移情的存在并且克服它?!?14)Sigmund Freud, “The Future Prospects of Psycho-Analytic Therapy” (1910d), ed. and trans. by J. Strachey, 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 Vol. XI, London: The Hogarth Press, 1957, pp. 144-145.在這段話中,弗洛伊德揭示了反移情的起因(它是病人對治療師的無意識情感影響的結果),但沒有說明反移情是否是治療師對病人的移情。不過,從他寫給費倫齊(S. Ferenczi)的信來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他說:“在病人面前,醫生應該是不透明的,他應該像一面鏡子,只把病人展示給他的東西如實地展示給病人自己。”(SE XII, 118)鏡子的背面是看不見的,也就是說,分析師是不透明的。分析師對病人的反移情不是“反過來”對病人產生移情,而是對病人的移情做出反應,這種反應應該是中立的,是基于共情的一種“理性的”理解和分析。
弗洛伊德之后,反移情概念的內涵逐漸變得豐富和復雜起來。一部分人堅持認為應該在這一概念的原本意義上使用它,即反移情是分析師對病人的非移情式的情感反應?;糍M爾(W. Hoffer)和切迪亞克(C. Chediak)就持這樣的觀點,前者最早區分了分析師對病人的移情和分析師的反移情(PA, 88),后者認為分析師對病人的情感反應有很多種,這些反應都可以叫做“反-反應”(counter-reactions),而反移情只是其中一種。這些反-反應包括:基于病人提供的信息以及分析師的智識做出理智的理解;將病人作為一個人格的一般反應;分析師對病人的移情,即對由病人的某些特征所喚起的早年部分客體關系的再體驗;分析師的反移情,即分析師對由病人的移情要求他所扮演的角色的反應;對病人的共情性認同(PA, 92)。桑德勒(Sandler)、達雷(Dare)和霍爾德(Holder)認為,“反移情的‘反’字意味著與病人的移情平行的一種反應(就像副本、配對物),也意味著對反應的反應(就像抵消、中和)”(PA, 84)。由此看來,反移情的“反”既不是分析師“反過來”(in turn)對病人移情,也不是“反對”(against)移情,而是分析師對病人的移情所做出的反應。格蘭特(Jan Grant)和克勞利(Jim Crawley)也在這個意義上理解反移情:“我們對來訪者內心世界的深刻理解大部分來自于我們作為治療師所體驗到的移情與投射,以及我們對這些過程的反應,這種反應被稱為‘反移情’。”(TP, 12)
也有一部分人大大擴展了對這一概念的理解,認為反移情主要源于分析師對病人的移情。例如,弗里斯(Robert Fliess)認為“移情來自病人,而反移情則來自分析師,依照定義,二者是對等的”(15)Robert Fliess, “Counter-transference and Counter-identifation”, Jounal of the American Psychoanalytic Association, No. 1, 1953, p. 268.;賴希(Annie Reich)認為“分析師可以喜歡或者不喜歡病人。在這些態度被意識到之前,它們與反移情毫無關系。如果這些情感的強度增加,我們就幾乎可以肯定分析師的無意識情感、他自己對病人的移情,也就是反移情,被卷入進來了”(16)Annie Reich, “On Countertransferenc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 1951 (32), pp.25-31.。格里格(R. J. Gerrig)和津巴多(P. G. Zimbardo)認為,反移情是指“治療師可能會覺得來訪者與自己過去生活中的重要之人很相似,進而對該來訪者產生喜歡或憎恨的情緒及相應的反應”(17)[美]格里格、津巴多:《心理學與生活》,王壘等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6年,第509-510頁。。
桑德勒、達雷和霍爾德總結了反移情的11種含義(PA, 95-96)。在他們看來,將移情僅僅限定為分析師對病人的移情,這一定義過于狹窄,它與移情的原初定義(即移情是病人對分析師的情感轉移或投射)捆綁得過于緊密。然而,如果認為移情既包括分析師的有意識的和無意識的態度,甚至其全部人格特征,那么這一術語“實際上變得毫無意義”。因此,正確的態度應該是:既保留經典的反移情定義(弗洛伊德的定義),也“適當地考慮這一概念有用的擴展部分,這些部分包括不會導致分析師對病人出現‘阻抗’和‘盲點’的情感反應”(PA, 96)。
筆者認為,桑德勒、達雷和霍爾德的觀點是可取的。如果僅僅固著于弗洛伊德的反移情概念,而不考慮弗洛伊德之后精神分析的發展,既不尊重歷史,也否認了理論進步。但是,如果把反移情概念無限制地擴大化,將分析師的人格和內在心理結構的一般特征都囊括進來,那么這個概念就失去了分析的價值。合理的做法應該是在尊重經典反移情概念的基礎上,適度地將后來通過分析和治療實踐所總結提取出的具有普遍性的“新”含義添加到這個“舊”概念上,讓反移情這個概念真正成為一個“有用的”、滿足實踐需要的分析工具。因此,我們必須認識到以下幾點:(1)分析師有反移情反應,這些反應貫穿于分析的始終;(2)反移情有可能導致治療的困難或處置不當,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分析師沒有注意到他對病人的反移情反應,或者雖然注意到了但卻無法應對;(3)分析師對自己朝向病人的感受和態度的變化始終保持省察,有助于增強病人對自身心理過程的領悟(PA, 96-97)。
在精神分析學中,投射(projection)與移情密切相關,常常作為互釋的概念一同出現。所謂投射“是一種將自身擁有的難以接受的想法、感受、特質或行為歸于他人的心理過程”(TP, 18)。在移情中,治療師被病人體驗為與其重要他人有相似特質的人。而在投射中,病人將自我不被接受的方面“轉移”到他人身上(TP, 18)。
弗洛伊德首次使用投射這個概念來指稱將感受外化的過程。例如,通過將超我外化到某一權威人物身上,個體就將內部沖突演繹成與權威性或懲罰性他人之間的外部沖突(TP, 19-20)。弗洛伊德進一步發展了這一概念,認為投射是“針對難以忍受的內部焦慮的一種防御”,“防御的本質就是將易引發焦慮的壓抑的內容歸屬于外部世界而不歸屬于自己的歸因過程”(TP, 20)。榮格在《移情心理學》指出,“移情”和“投射”這兩個概念“本是同根而生”(18)參見[瑞]榮格:《移情心理學》,第9頁。。他通過“投射”對移情做了界定:
在無意識當中,與異性近親的關系有著重要地位……心理醫生/心理咨詢師幾乎常常被投射成父親、兄弟,甚至是母親……與父母之間產生的神經障礙如今轉移到了醫生身上。弗洛伊德最先認識、描述了這一現象,創造了“移情神經癥”一詞。(19)同上,第6-7頁。
格蘭特和克勞利認為,家庭是投射最容易發生的場所,特別是伴侶可能會否認自己的依賴、需要、攻擊、野心、限制、控制等特點,而把它們投射到另一半身上。例如,男方將自己的依賴需要投射給女方,然后嚴厲指責女方的“過分需要”與依賴,從而使他可以遠離伴侶身上屬于他自己的過分需要與依賴,并維持自己獨立自主的男性認同(TP, 20-21)。
沙爾夫(Jill Savege Scharff)總結了精神分析學家們對投射的不同定義:第一,投射是一種應對本能能量的防御機制,是對外部世界不愉快之內在認知的非正常移置方式(弗洛伊德);第二,投射是一個將不愉快的體驗分配到外部世界的過程(費倫茨);第三,投射是這樣一個過程,即自我用生理的方式將自己施虐的沖動幻想驅逐到外部世界,比如通過排泄有毒的糞便,投射到母親或她的乳房上(克萊因);第四,投射是指某人將自體表象中不愉快的方面歸因到了另一個人的精神表象身上,也就是說一種客體表象(桑德勒);第五,投射中,被投射的部分被體驗為屬于、來自某個客體,或就是這個客體的原因或屬性(邁斯納);第六,投射是一種正常的防御機制,它包括①表達某種不能被接受的內在心理體驗,②將這種體驗投射到某個客體上,③對被投射的部分缺乏共情,④作為一種有效的防御力量,會和這個客體保持距離或疏遠它,⑤這個客體不會產生相應的內心體驗,⑥與壓抑相關,而不是分裂,⑦這在神經癥中很常見(科恩貝格);第七,投射是自我中被驅逐出去的部分——(自我)抵賴不認,而歸結到接收者身上(奧格登)。(20)參見[美]沙爾夫:《投射性認同與內攝性認同》,聞錦玉、徐建琴等譯,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20年,第37-38頁。
從上述關于投射的定義,我們可以看到它與移情既有聯系,又有區別。
(1)移情本質上是一種投射,它是病人把過去對某個人的一種特殊情感(如愛或恨,本質上是亂倫的欲望)投射到分析師身上。而投射本質上是一種防御,一種逃避,它是把自己擁有的那些難以接受的、容易引起焦慮的想法、感受、特質或行為歸屬于他人,讓自己感到“正?!薄敖】怠薄案呱小薄盁o愧于心”,從而獲得一種內心的平靜和安寧。
(2)移情與投射本質上都是情感或欲望的壓抑,其病理學基礎是神經癥而非精神病。
(3)移情的方向是“病人→分析師”,而投射的方向則是“自體→客體”。這個客體可以是分析師,也可以是父母、夫妻、兄弟姐妹等。
(4)移情所“移”之“情”既可能是愉快的(例如愛),也可能是不愉快的(例如恨),它是移情主體本身具有的一種真實的情感,被移情者只是這種情感的承受者。而投射往往是自體把自己不愿意接受的、負面的、不愉快的東西從自己身上驅逐出去,投射到客體身上。投射者“認為”被投射者擁有被投射的某種特質,但被投射者實際上并不具有這種特質。相反,這種特質屬于投射者自己。
(5)移情的結果是使被移情者產生反移情,但移情者與被移情者始終是兩個不同的主體,或者說,病人最多把分析師看作他/她愛或恨的對象(例如父親或母親),但不會把分析師看作自己,與自己同一化。而投射則不同,投射的結果可能會導致自體認為客體具備了自體所投射的特質,因而會將自體與客體同一化。
投射這個概念在利普斯的移情美學和移情心理學中也是一個常見的概念。(21)這里的移情是“Einfühlung”,而非“übertragung”。在移情美學中,投射指的是自我將自己的情感或意志“移置”到有生命的動植物身上或無生命的自然物體和人工制品身上,把它們“人化”,使僵死的、無生命的東西變成鮮活的、有生命的東西,使無意義、無價值的東西變成有意義、有價值的東西,從而達到自我與對象的融合與同一,并在這種自我認同、自我肯定的活動中體驗到一種精神的愉悅感(22)利普斯把移情理解為自我的一種投射或移置,所謂移情就是“我們把親身體驗的東西,我們的力量感,我們的努力、意志、主動或被動的感受,移置到外在于我們的物體中去,移置到在這些物體身上發生的或與它們一起發生的東西中去”。(Theodor Lipps, Raum?sthetik und geometrisch-optische T?uschungen, Leipzig: Johann Ambrosius Barth, 1897, S. 6.)。在移情心理學中,投射指的是自我通過內在的模仿,將自己“移置”到他人身上或者他人之中,通過與他人內在地“一起做”(mitmachen)什么,去體驗他人的心理活動和感受。投射的結果是自我與他人的同一化。(23)Cf. Theodor Lipps, sthetik. Psychologie des Sch?nen und der Kunst. Erster Teil: Grundlegung der sthetik. Hamburg und Leipzig: Verlag von Leopold Voss, 1903, S. 123.
由此看來,精神分析學中的投射概念雖然與移情美學和移情心理學中的投射共享“轉移”、“投入……之中”的含義,但本質上截然不同。而且,這里的移情也不是“übertragung”,而是“Einfühlung”。
精神分析學家或心理學家明確區分了移情和共情(empathy)(24)在心理學中,empathy一般被譯為“共情”。在現象學中,這個詞一般被譯為“同感”。本文為了方便討論,揭示“移情”“反移情”與“共情”之間的關系,選擇前一種譯法。。在精神分析或心理學的語境中,所謂共情是指分析師產生與病人同樣的情感或情緒反應,這種情感或情緒反應也叫做“一致性移情”。弗洛伊德(1921)、費倫齊(1928)和巴林特(1952)都把共情看作精神分析和治療的工具。(25)參見[美]萊瑟姆:《自體心理學導論》,王靜華譯,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7年,第63頁。弗洛伊德認為,共情是我們理解他人心靈生活的一個“通道”(path)和“過程”(process)(26)Sigmund Freud, “Group Psychology and the Analysis of the Ego” (1921c), ed. and trans. by J. Strachey, 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 Vol. XVIII, London: The Hogarth Press, 1955, pp.107, 110. 以下文中注簡稱為SE XVIII,并標出頁碼。,它“對于我們理解他人的那些本質上異于我們的東西來說起到了最重要的作用”。(SE XVIII, 108)它是一種有意識的或前意識的理解,這一理解使病人建立起對分析師的信任,并與分析師和治療“聯結”了起來。(SE XII, 139-140)肖內西(Shaughnessy)正確地評論道:“弗洛伊德一以貫之地使用了‘共情’這個概念(依照其詞源學的結構);這個概念專門被用來刻畫我們的一種深入感受的體驗,在這種體驗中,一個人試圖(1)從認知和情感兩個方面去完全地把握他人的內在體驗;(2)進而把他人的體驗與他自己的體驗進行比較。”(27)Peter Shaughnessy, “Empathy and the Working Alliance: The Mistranslation of Freud’s Einfühlung”, Psychoanalytic Psychology, No. 12, 1995, p.227.
費倫齊把共情看作一種“心理學的機智”(psychological tact),它使分析師知道“在什么時候、以何種方式告訴病人一些特定的事情”。(28)Cf. George W. Pigman, “Freud and the History of Empath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 No. 76, 1995, p. 246.所謂“機智”就是“共情的能力”。在他看來,分析師在進行分析和治療時必須把自己投射進病人的處境中,去感受病人的感受。分析師的移情不是在無意識中而是在前意識中出現的。(29)Ilse Grubrich-Simitis, “Six Letters of Sigmund Freud and Sandor Ferenczi on the Interrelationship of Psychoanalytic Theory and Technique”,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Psychoanalysis, No. 13, 1986, p.272.麥克維廉斯(McWilliams)認為,共情“能幫助治療師準確定義來訪者的內心困擾,并使來訪者感受到深深地被理解”。(30)[美]麥克威廉斯:《精神分析診斷——理解人格結構》,魯小華、鄭誠等譯,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9年,第15頁??坪?Heinz Kohut)將共情定義為“進入另一人的內在體驗,去思考和感覺自己的能力”(31)Heinz Kohut, How Does Analysis Cur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 p. 82.。為了糾正精神分析臨床實踐中公式化-獨斷的普遍趨勢,科胡特主張分析師要“持久地、共情地浸泡在病人的主體世界中”。(32)[美]萊瑟姆:《自體心理學導論》,第63頁。在他看來,共情不僅是一種價值中立的觀察模式,而且也是一種重要的回應模式。一方面,分析師通過內省和共情通達病人的感覺、思考和欲望,收集精神分析的資料;另一方面,分析師對病人的共情和充滿關懷的回應可以緩解病人的崩潰焦慮,幫助病人管理痛苦的情緒體驗。科胡特認為,我們共情和通達他人心靈的能力先天地內置于我們的心理組織內,是人類生來就有的精神裝置,只不過在后天的發展中,非共情性的認知模式逐漸覆蓋了原初的共情模式(33)同上,第66-70頁。。奧默(Omer)提出了“敘事共情”(narrative empathy)的概念。他把臨床工作的共情看作一個主動的敘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治療師努力理解并表達病人內在情緒體驗的邏輯,尤其是病人有問題的體驗模式。在共情性敘事的語境中,之前看似不合理、病態的、費解的特定行為和感受方式最終得到了合理化的解釋(34)同上,第70頁。。
精神分析中常常存在一種對共情的誤解,即認為分析師在共情體驗中在自體身上產生了與病人完全一樣的情感反應,獲得了與來訪者同樣的感受(35)例如,賈曉明說:“那種與來訪者(或病人)完全一樣的情緒反應就是共情,是真的有了來訪者的感受。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感受同身?!?參見賈曉明:《現代精神分析與人本主義的融合——對共情的理解與應用》,《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換言之,分析師在進行精神分析時始終要和病人在情感上保持一致,而且必須在自己身上實實在在地產生相同的情感體驗。當病人悲傷時,分析師要(能)感受到實實在在的悲傷;當病人快樂時,分析師也要(能)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快樂。然而,果真如此的話,分析師是否能夠承擔起這種情感重負?特別是那些消極的移情或負面的情緒難道不會把他也變成一個“病人”嗎?分析師的這種情感體驗是否又需要通過精神分析來治療?
在筆者看來,對共情的這種理解是精神分析或心理學的根本錯誤,而這種錯誤的根源來自利普斯。利普斯認為,共情是與他人的一種同一化,他人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而我的感受就是他人的感受。胡塞爾正是洞見到了這一錯誤,才對共情做出了新的解釋。在胡塞爾看來,共情既不是基于自我的情感體驗而對他人的體驗做出的一種類比推理(Analogieschlüsse),也不是對他人情感體驗的一種“內在的模仿”(innere Nachahmung),而是以第一人稱方式對他人內在心靈生活的經驗,(36)Dermot Moran & Joseph Cohen, The Husserl Dictionary,New York: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Ltd., 2012, p. 94.是“對陌生主體及其體驗行為的經驗”(Erfahrung von fremden Subjekten und ihren Erleben)。(37)Edith Stein, Zum Problem der Einfühlung, Freiburg: Herder Verlag, 2002, S.14.在共情中,進行共情的自我經驗到其它自我的心靈生活,但這并不意味著,這個自我是像體驗和感知他自己的意識那樣體驗和感知他人的意識的。(38)Edmund Husserl, Zur Ph?nomenologie der Intersubjektivit?t: Texte aus dem Nachlass, Erster Teil: 1905-1920, Husserliana XIII, hrsg. von Iso Kern, Den Haag: Martinus Nijhoff, 1973, S. 187.因為,“我”不是“他”,我不能“體驗”他的體驗,我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經驗”他的體驗,換言之,我們只能從對他人之身體的外在表現(leiblicheuβerungen)也即其表情、姿勢、動作等的經驗中來把握他人的心理體驗。從這個意義上說,對他人的經驗只能是一種“陌生經驗”。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共情在本質上是一種統覺,是一種“理解”。筆者認為,現象學很好地解除了精神分析或心理學的理論困境:分析師或治療師只是“理解”了病人(或來訪者)的情感體驗,而并沒有在自己身上實實在在地“感同身受”。
反移情與共情是精神分析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二者間也存在區別。弗里斯指出,分析師的共情建立在對病人的“嘗試性認同”(trial identification)上,它反映了分析師設身處地理解他人內心世界的能力。奈特(R. P. Knight)將共情與投射和內射過程(projective and introjective processes)聯系在一起,兩者都參與構成“嘗試性認同”。羅森菲爾德(H. A. Rosenfeld)認為共情的能力是建設性地應用反移情的先決條件,但是,沃爾夫(E. Wolf)認為,在分析中反移情反應可以導致共情的失敗。共情和反移情之間似乎存在雙重關系,這種雙重關系反映了反移情的兩個方面:一方面,它是獲得對病人無意識過程領悟的工具,另一方面,它是共情性理解的羈絆(TP, 94)。
弗洛伊德指出,病人與分析師之間的關系本質上是一種合作關系,在這種關系中,病人對分析師產生的溫情和信任,很容易變質為一種愛欲上的渴求,結果,它非但無助于神經癥的消解,反而使之強化和持續。而且,病人愛上分析師,這一點往往使精神分析成了笑柄。盡管弗洛伊德認為,這種懷有惡意的閑話是無法避免的,因為精神分析冒犯了太多人們認為神圣不可侵犯的領域,所以注定會成為被中傷的對象,但他還是提醒精神分析師要注意移情之愛的危險,以避免這種尷尬的處境。(39)[美]蓋伊:《弗洛伊德傳》,第332頁。
面對病人的移情,分析師通常會采取三種策略:一是與病人結婚,建立合法的婚姻關系,二是終止合作、放棄治療,三是與病人發生關系后繼續進行分析治療。弗洛伊德認為,第一種方式比較罕見,除非分析師也反過來愛上了病人,而且他還沒有婚姻家庭之累。第二種方式雖然更為普遍,但卻是不能接受的,因為病人的神經癥依然存在,他/她還會繼續尋求分析,愛上第二個分析師。如果跟第二個分析師的關系破裂,他/她又會愛上第三個分析師,如此不斷進行下去。至于第三種方式則是被傳統道德與職業要求所共同禁止的。(SE XII,160)因此,當一個分析師發現病人愛上他的時候,應該做的只是分析。他應該向病人揭示,她對他的迷戀,并不是一種真正的愛,而只是在重演或復制一種早年的(而且幾乎往往是兒時的)經驗。(SE XII, 167)他應該帶領病人追溯這種移情之愛的無意識的起源,把所有那些深深地隱藏在其愛欲生活中的東西帶入意識,并讓其處于意識的控制之下。分析師越是能夠抵御移情之愛的誘惑,就越是能夠從移情的情境中提取出分析的內容。而病人也會隨著分析師的引導和分析,逐漸認識到她的愛產生的前提條件、源于性欲的幻想和戀愛的特點,從而找到移情之愛的幼年根源。(SE XII,166)在弗洛伊德看來,像移情這樣的神經癥多半是由傳統的性道德造成的,虛偽和偏見讓人的本能欲望得不到正常的滿足和釋放,結果便是壓抑和扭曲。精神分析就是要向病人揭示他們致病的根源,使他們克服對于性的恐懼和禁忌,在放縱和無條件的禁欲之間選取適中的解決途徑。無論何人,只要完成了這種分析和訓練,認識了真理,便都能增加抵御不道德危險的力量(40)[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第353頁。。
弗洛伊德指出,預先認清病人的愛只是一種移情之愛,將有助于分析師對病人保持感情上乃至肉體上的距離。(SE XII,160-161)如果分析師禁不住病人的追求,認為接受病人的求愛,就可以取得病人的信任,從而加速治療的進程,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病人可能會達到其目的,而分析師卻永遠無法達到自己的目的”。(SE XII,165)對于分析師來說,他必須時刻保持誠實,因為誠實是精神分析治療的基礎,它具有教育效果和倫理價值。如果分析師要求病人必須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而自己卻通過謊言和偽裝騙取病人的信任,無疑會損害自己的權威。分析師始終應該通過反移情保持自己的中立性。(SE XII,164)精神分析的目的不是勸導人生或給人提供行動指南。相反,精神分析要力求避免扮演導師的角色,病人的問題要由病人自己去解決。為達此目的,精神分析師至多只能勸告病人在接受治療時,暫時不要對生活做出重要的決斷,如關于事業、家庭、婚姻等的選擇,需待治療完成之后再說。(41)同上,第352頁。分析師在面對病人時,應該和外科醫生一樣,擱置一切個人感情乃至同情心,盡可能精準而有效地完成分析的任務。(SE XII, 115)
事實上,精神分析師是否可以接受并利用病人的移情進行治療,已經不單純是一個心理學的問題或醫療實踐的問題,同時也是一個倫理問題。可以說,精神分析與治療的倫理問題,自這門學科誕生之日起就與之相伴而生。(42)參見高娟、趙靜波:《發達國家心理咨詢與治療倫理問題研究的歷史發展》,《中國醫學倫理學》2009年第3期。在弗洛伊德之后,各個國家的精神分析學會或心理學會相繼推出了精神分析和治療的倫理守則。1953年,美國心理學會(The American Psychoanalytic Association,以下簡稱APA)推出了《心理學工作者的倫理學標準》。這是第一部心理咨詢與治療領域內的倫理性指導規范。在1992和2002年,APA兩度對《心理學工作者的倫理學標準》進行修訂,推出了《心理學工作者的倫理學原則和行為規范》, 這部規范已經成為美國心理學工作者的日常工作規范。繼美國之后,其他國家, 如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英國和歐洲心理學會也都制定了本國和本地區的倫理學準則, 以指導和規范本國和本地區的心理咨詢與治療工作。在心理學工作者倫理準則的研究中,“保密原則”“知情同意”“能力勝任”“多重關系”始終是研究的熱點和重點問題。(43)同上。
目前,我國也已經制定了專門的心理學工作者倫理學標準。在2007和2018年,中國心理學會先后頒布了《中國心理學會臨床與咨詢心理學工作倫理守則》(以下簡稱《守則》)的第一版和第二版。(44)參見中國心理學會 :《中國心理學會臨床與咨詢心理學工作倫理守則》(第一版),《心理學報》2007年第5期,第947-950頁;《中國心理學會臨床與咨詢心理學工作倫理守則》(第二版),《心理學報》2018年第11期,第1314-1322頁?!妒貏t》對我國心理工作者的倫理要求做了嚴格而系統的規定,貫徹了國際通行的保密原則、知情同意原則、能力勝任原則和避免多重關系原則等,明確規定心理治療人員應當建立恰當的關系意識及界限意識,按照專業的倫理規范與尋求專業服務者建立職業關系,促進其成長和發展。
綜合上文對移情的本質定義、移情與投射、移情與反移情、移情與共情、移情與道德之間關系的分析和討論,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第一,在精神分析學、心理學、美學、現象學和道德哲學中,移情這個詞有不同的含義,是一個典型的“同名異義詞”?!巴笔钦f,它們共同分有“移情”這個漢語詞匯(盡管其西語原詞也不盡相同);“異義”是說,它們賦予這個詞的含義和用法有本質差別。
第二,移情和投射這一對概念往往捆綁在一起使用,而且具有非常形象且生動的用法:將A移置或投射到B之上或B之中。但它們在不同學科或思想流派中的用法也不盡相同:在精神分析學中,移情和投射常常被看作同義詞,但這里的移情和投射特指病人對醫生的移情或投射;以費舍爾父子、利普斯、福爾克特等人為代表的移情美學中,移情或投射特指審美主體對自然生物或無生命物體的移情或投射,其結果是在無目的的合目的性中、在無利害的主客體關系中獲得審美體驗;在以利普斯為代表的移情心理學中,移情和投射特指自我對他人的移情或投射,其結果是自我與他人的同一化;在道德哲學,特別是情感主義倫理學中,移情和投射特指對他人的痛苦和不幸的感同身受,被看作同情的前提和基礎;而現象學則既反對上述意義上的移情和投射,也不主張將二者等同使用。現象學意義上的移情特指自我對他人的“同感”或“同感知”。這種同感或同感知是對他人的一種意向性分析和構造,是通過肉體對他人心靈生活的一種共現(appresentation)和統覺(apperception),兼具認知和情感意義,本質上是對他人之外在性和他異性的一種理解、尊重和保護。
第三,移情與反移情作為一對對置的概念,其各自的內涵和外延均有差別。狹義的移情特指病人對醫生的移情,廣義的移情則指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移情。狹義的反移情特指醫生對病人的移情所做出的反應,這種反應不是“反過來”對病人產生移情,而是非移情式的情感反應。廣義的反移情則指醫生對病人的移情所做出的一切情感反應,其中包括醫生對病人的移情。就移情與反移情的定義而言,我們既不應該完全固守傳統,也不應該無邊界地泛化,而是應該在尊重和保留經典定義的同時,重視和吸收新的理論成果,賦予舊概念以新含義。
第四,移情、反移情與共情,作為三種不同的意識活動,彼此之間有緊密關聯。反移情是針對移情做出的情感反應,而對移情和反移情的識別或把握均需共情的參與。A對B的共情,既不是A產生或體驗到與B完全一樣的情感(意識層面的),也不是A對B產生同情(道德層面的),而是A對B的一種直接的理解或把握(認知層面的)。
第五,在精神分析中,移情是一種無意識的活動,它是價值中立的,與善惡無涉。而精神分析師和治療師如何對待病人的移情,以及如何正確對待和處理與病人的關系則涉及倫理問題。從倫理的角度來看,分析師不應接受病人的移情,更不應利用病人的移情與其發生性關系或建立其他與治療無關的雙重關系。
移情關系首要的是精神病人與精神分析師之間的關系,本質上是一個自我與另一個自我(即他人)的關系。精神分析學為我們理解自我,理解自我與他人的關系(例如泛性論意義上的性關系、家庭倫理關系、職業倫理關系)提供了獨特的視角和思想資源,但由于其在對移情、投射、反移情、共情這些意識現象的本質及其相互關系的理解上還存在這樣那樣的誤解或偏差,而且無法得到實證分析和檢驗,因此,還需要我們借助其他的方法和理論(例如心理學、現象學、倫理學等)進行更深入的反思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