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振文
漢武帝(前156-前87),是中國歷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自武帝元光六年(前129)始,他集中全國的政治、經濟、軍事力量,歷時近半個世紀的時間,最終取得了對匈奴戰爭的決定性勝利。這其中的軍事謀略運用和經驗積累,是中國戰爭史上的寶貴財富。值得強調的是,漢武帝對匈奴的戰爭是一種全面的反擊作戰。既如此,雙方的戰略較量,必然涉及中國古典戰略理論,尤其是《孫子》中的戰略決策思想。漢武帝是否讀過《孫子》,沒有確鑿的文獻記載,然而司馬遷在《史記》中曾經明確談到他想教霍去病學習兵法:“天子嘗欲教之孫吳兵法。”(《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據此推斷,漢武帝應該能夠大體了解和把握《孫子》的基本思想,同時也能在戰爭實踐中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孫子》的戰略戰術理論。那么,在漢武帝反擊匈奴的戰爭中,其戰爭謀劃和戰略戰術運用的成功之處,是如何與《孫子》戰略思想相契合的?而其戰略上的致命錯誤又在哪些方面違背了《孫子》的基本理論?這一問題,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漢朝與匈奴之間的戰爭長達三個世紀。漢初,由于國力的原因,一直對匈奴采取妥協退讓的態度,要么是用屈辱的和親政策換取一時的和平,要么進行的是被動消極的防御作戰。在漢代大多數官員們看來,匈奴的軍事優勢及進攻策略實在是難以對付的。“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 “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焱風,去如收電,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漢書·韓安國傳》)
從軍事學與《孫子》兵學理論的角度講,漢朝這種對匈奴戰爭的困境,是喪失了戰爭主動權所導致的,因為它違背了孫子“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兵學原則。“致人而不致于人”,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掌握戰爭主動權的問題,即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所調動,控制別人而不被別人控制。這是雙方在對抗過程中所追求的根本目標,也是孫子思想體系中最高層次的指導理論。所以,李靖在《唐李問對》卷中有這樣一句話:“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致人而不致于人”呢?其中的關鍵因素,在于對“攻”與“守”的定位和把握。宮玉振認為:“‘攻’和‘守’的本質是不一樣的,‘守’往往是為了掩蓋和防護自己的弱點,因而總是具有消極的特征;而‘攻’則是為了不放過敵人每一個可以利用的弱點,‘攻’具有更為積極主動的特點,更易于達成主導對抗的目標。”[1]克勞塞維茨曾說:“決不要采取完全消極的防御,而要從正面或側面攻擊敵人,甚至當敵人正在進攻我們的時候也要這樣做。”[2]上述理論深刻揭示了漢朝對抗匈奴過程中一直被動的根本原因:一味被動防御,割裂攻與守的辯證統一關系,進而幾乎完全喪失了戰爭主動權。
西漢時期,漢武帝對反擊匈奴戰爭做出的重要貢獻,正在于其深刻認識到戰爭主動權的重要性,在戰爭實踐中力求根本性的戰略轉換,進而將原先的消極防御戰略,變成了積極防御的戰略。漢武帝即位之初,即有采取積極防御的戰略方針以抵抗匈奴之意。他在廷議時十分明確地宣布了自己的主戰傾向:“單于侵盜無已,邊境數驚,朕甚閔之。欲舉兵攻之,何如?”(《漢書·韓安國傳》)“上(武帝)即位,欲事伐匈奴,而(韓)嫣先習胡兵,以故益尊貴。”(《史記·佞幸列傳》)同時,漢武帝還盡情表達了自己這種“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和責任:“漢家庶事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制度,后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為此者不得不勞民。”[3]當然,漢武帝能夠實現這種由攻代守的戰略轉換,也是建立在漢朝綜合國力與軍事實力增長的基礎之上。從國家綜合實力講,經過漢初的休養生息政策,“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瘐皆滿,而府庫余貨財”(《史記·平準書》)。從軍事實力講,朝廷積極推行養馬政策,“民有車騎馬者,復卒三人,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漢書·食貨志》)。至景帝二年(前155),漢代養馬數量達到了30萬匹,這使得漢朝的騎兵力量大為增強,進而為漢武帝對匈奴實施積極的進攻戰略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不過,實現戰略上的攻守轉換并不是那么輕而易舉的。戰略思想和目標即使正確,付諸實踐也必須慎之又慎,周密制定和執行正確的戰略計劃。從當時的戰爭開局來看,漢武帝對戰爭雖然抱有必勝的信念,但急于求成的心理與不成熟的戰略計劃卻使得初始階段的反擊行動連連受挫。以馬邑伏擊戰為例,在“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史記·匈奴列傳》)的大好形勢下,漢武帝僅僅是聽取了一名商人的主意,便突然決定誘擊匈奴主力。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僥幸取勝的心理,可以說完全違背了《孫子》重戰慎戰的思想宗旨。細而言之,漢武帝對此役并未做到真正的廟算制勝:一則其對新建騎兵部隊投入戰爭后的效果心中并無底數,對于如何綜合運用已有軍事力量也沒有新的思路;二則其對新選拔的優秀將領并沒有大膽使用,戰爭中的各路主帥仍然是以傳統型的將領為主;三則動用一支30萬人的軍隊進行伏擊作戰,本身也很難保密,而為達隱蔽目的而進行的刻意偽裝反而使得戰略失真。最終的結果是,誘擊匈奴主力的伏擊行動不僅沒有成功,反而導致了戰略上的全面被動:“單于不至,以故漢兵無所得……自是之后,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于漢邊,不可勝數。”(《史記·匈奴列傳》)此后的關市反擊戰亦是同樣的教訓,四路大軍同時出擊,難以協調與配合,最后結果要么無功而返,要么大敗而歸,抑或是將帥被俘,只有衛青一路獲得小勝。
盡管如此,馬邑之戰畢竟拉開了大規模反擊匈奴戰爭的序幕,關市反擊戰也對積極進攻戰略做出了可貴的嘗試。這不僅在漢匈戰爭史上是極其重要的轉折點,在世界軍事史上也具有里程碑式的偉大意義。自古以來,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生產、生活方式的不同,決定了其戰略思想與作戰方式的重大差異——前者注重流動與進攻,在戰爭中往往居于主動地位;后者注重穩定與防御,在戰爭中往往居于被動地位。這似乎是一條千年不變的歷史鐵律,而漢武帝卻從根本上顛覆了它。有學者曾指出:“漢武帝創造性地采取進攻性戰略,將漢民族軍事上的天然的防御性格改變為進攻性格,就其規模和對歷史產生的巨大影響而言,漢武帝時代的漢民族是歷史上唯一向游牧民族采取大規模攻勢作戰、并獲得決定性勝利的農耕民族,這是東西方歷史上的奇觀!”[4]
自河南之役始,西漢反擊匈奴的戰爭進入中期階段。這一時期,漢軍對匈奴實施更加積極主動的進攻,戰略指導思想更為成熟,戰略戰術運用也表現出更多靈活性和創新性的特點。其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將迂回奔襲戰略與示形動敵、避實擊虛、出奇制勝等思想緊密結合在一起,從而取得了全面的戰略優勢。按照《孫子》的基本理論分析,迂回奔襲是作戰方式問題,避實擊虛是進攻方向選擇問題,出奇制勝是戰略戰術變化問題,這一切都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為基本原則,并最終是為了實現“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根本目的。
從河南之役的基本過程來看,漢武帝的戰略部署與上述理論原則幾乎驚人的一致。前127年,漢武帝派出兩路大軍,進攻匈奴漠南地區。一路由李息率軍直擊東北,吸引匈奴主力。另一路由衛青率領漢軍主力出云中,向西突襲匈奴右部。此戰攻擊的主要目標是非單于親信且力量弱小的白羊、樓煩二部,這完全符合《孫子》避實擊虛的理論原則。從具體進攻路線看,衛青主力部隊不是選擇近距離方向的由南向北、由東向西路線進攻,而是先向東北,再向西南,進而包抄敵后,切斷白羊、樓煩二部與右賢王的聯系,然后攻擊預定目標。這是典型的長距離迂回奔襲的作戰方式,同時也取得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作戰效果:白羊、樓煩二部全軍被殲,斬殺與俘虜匈奴7000多人,獲馬、牛、羊百余萬頭,并攻占河套地區。
前124年的高闕之戰、前121年的河西之戰與河南之戰的戰略運用幾乎如出一轍。高闕之戰,漢軍運用少數兵力牽制匈奴左部,而集中優勢兵力,長距離奔襲右賢王部,最終逼迫自認為“漢軍不能至”“飲酒大醉”的右賢王率少數壯騎突圍逃跑,漢軍獲得俘敵1.5萬人的重大勝利。河西之戰,更是大規模長途奔襲作戰的典范。深受漢武帝青睞的名將霍去病,僅率萬余精騎,兩次大膽深入匈奴腹地,出其不意,橫掃千里,共消滅和俘虜匈奴兵8萬多人,最終奪得戰略要地河西走廊,實現了“斷匈奴右臂”的戰略目標。
上述作戰的勝利,說明迂回戰略與出奇制勝、兵貴神速、避實擊虛等作戰方式的結合,已成為漢軍對匈奴作戰的成熟戰略模式。迂回戰略源于孫子《軍爭篇》的“以迂為直”思想,而英國戰略學家利德爾·哈特將其總結提煉為一種間接路線戰略理論。其核心原則包括以下幾個方面:“1、選擇一條敵人期待性最小的行動路線,不僅站在自己方面考慮問題,還要設身處地站在敵人的立場上想一想;2、沿著一條抵抗力最小的路線采取行動;3、選擇一條可以同時威脅敵人幾個目標的作戰線路,目的是使敵人處于左右為難的窘境;4、保證計劃具有靈活性,同時根據情況的可能變化來部署軍隊。”〔5〕這一內容體系實際包含了《孫子》最核心的幾條主要作戰原則,即“迂回奔襲,攻敵虛弱”“正合奇勝,出其不意”“我專敵分,集中兵力”“因形造勢,迅速制敵”等。
然而,漢武帝未能將這種有效的間接戰略思想持續地貫徹下去。河西之戰之后,他便急于在沙漠和草原地區尋求與匈奴主力決戰。這就有了公元前119年的漠北決戰。此戰充分體現了孫子實力決定戰爭勝負的基本思想。本來,匈奴單于將主力撤至漠北,是想引誘漢軍深入漠北,待其人疲馬乏之時,一舉將其殲滅。然而,他們大大低估了漢朝的綜合實力。為組織這一戰役,漢武帝派出兩路大軍,共調集騎兵14萬人,隨軍戰馬14萬匹,步兵及轉運夫10萬人,財物糧食不計其數,匈奴亦出動全部兵力與漢軍對決。雙方戰斗進行的極為殘酷,“漢匈奴相紛拏,殺傷大當”
(《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最終,匈奴傷亡約十萬人和大量戰馬,漢朝亦死傷七八萬人,同時損失戰馬十余萬匹。“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復入塞者不滿三萬匹”(《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
漠北決戰是漢匈之間規模最大,也是最艱巨的一次戰役。此役,漢軍雖然最終取得勝利,但卻是典型的“慘勝”,它是不符合孫子所主張的易勝與全勝思想的。從軍事理論角度講,漢武帝尋求與匈奴進行主力決戰,雖然有“畢其功于一役”的積極作用和意義,但其缺陷和不足亦是非常明顯的。其一,主力決戰準備時間漫長,且大軍行動遲緩,致使漢軍難以造成進攻的突然性和震撼效果;其二,深入敵境決戰,使得原先漢軍“避實擊虛”“迂回機動”等有效作戰手段難以發揮作用;其三,漢軍北上決戰,遠離后方,物資供應困難,勢必難以長久堅持。正因如此,漠北決戰雖然使“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但也使漢朝元氣大傷,“無復以往”,“久不北擊胡”(《史記·匈奴列傳》)。
由此而言,孫子“必以全爭于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謀攻篇》)的戰略指導思想,才是一種最佳的戰略目標選擇。
漠北決戰后,雙方經歷過短暫的休戰,而后又進入戰爭對決狀態。期間,漢武帝共五次派兵出擊匈奴,結果兩次無功而返,三次全軍覆沒。尤其最后一次,14萬人出征,主將李廣利率7萬人投降,可謂是最悲摧的一戰。
這一時期,漢朝對匈戰爭的失敗,大致有三個方面的原因:
其一,戰略目標左右搖擺,違背孫子理性決策理論。漠北決戰后的初期階段,漢武帝實際走的是消極防御的戰略路線。它首先表現為公元前117年因霍去病去世而擱置出擊匈奴的計劃,繼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只對匈奴的進犯騷擾做小規模的防守反擊,這無疑是回到了文帝、景帝時期的消極防御狀態。之后的大兵出擊,則又是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盲目出兵,既沒有全盤、周密的戰略計劃,也沒有切實可行的戰略部署,更談不上各部隊之間的密切配合及戰略戰術方法的靈活運用。這明顯違背了孫子的理性決策理論。孫子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計篇》)信然!
這一時期的決策錯誤,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漢武帝晚年的驕傲與固執,被勝利沖昏頭腦,好大喜功,窮兵黷武,以至于在戰爭決策問題上嚴重違背了理性慎戰的指導思想。尤其是在“巫蠱之案”發生后,漢武帝個人性格與精神狀態幾乎陷于癲狂,竟然在李廣利率大軍出征期間,追查其與劉屈牦密謀案,拘留其家屬,致使李廣利為求立功贖罪而孤軍深入,最終全軍敗亡。這樣的低級錯誤很難讓人相信會發生在雄才大略、智慧高超的漢武帝身上。論及此,我們又不能不聯想到孫子對戰略統帥性格修養的重視。他在《地形篇》中特別論述了將帥的五種性格缺陷(“將有五危”),又在《九地篇》中專門強調將帥的性情修養(“將軍之事,靜以幽,正以治”)。所以,一名統帥性格上的缺陷,諸如脾氣暴躁、過于自信、剛愎自用等,絕非僅僅是個人的問題,它極有可能導致軍隊敗亡的結局。
其二,戰略模式單一,缺乏靈活性和創新性,違背孫子“戰勝不復”理論。這一時期,漢武帝兩次派兵尋求與匈奴進行戰略決戰。第一次是在天漢四年(前97),出兵21萬,雙方苦戰十幾天,不分勝負,最后無功而返。第二次是在征和三年(前90),出兵14萬,結果漢軍死傷及被俘共7萬人。
兩次決戰均告失敗的原因在于,未能正確把握雙方戰略形勢的深刻變化而采取相應的戰略對策。一方面,此時漢軍實力已大不如前,且匈奴已西遷至漢朝的西北方向,兵力更加集中,這使得漢軍的補給線大大延長,同時也不利于穿插作戰。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匈奴吸取了以往戰爭失敗的教訓,不再是單純地報復性襲擊或與漢軍硬拼廝殺,而是代之以靈活實用的戰略和策略。例如,在戰略指導方針上,形勢不利時不斷向漢朝示弱、討好,形勢有利時則又頻繁進攻騷擾;在戰略聯盟方面,成功運用間接手段,聯合西羌和西域諸國夾攻漢朝,分散漢朝兵力;在具體作戰原則上,則是加強對漢朝軍隊的偵查,及時進行戰略轉移,然后誘敵深入、迂回奔襲,伺機集中兵力圍殲漢朝孤軍深入的部隊。如此一來,戰爭的主動權已完全掌握在匈奴手中,漢軍只能是處處被動,處處失利。
戰略活動的本質,在于其靈活性和創新性。孫子在《虛實篇》講“戰勝不復”,即言曾經給己帶來優勢或勝利的戰略模式,一旦在戰爭中為對方熟悉,就不能繼續重復使用;曾經有效的打法一旦成為常規,就不會再有出奇制勝的效果。漢武帝晚年對匈奴戰爭的失敗,根本原因在于一味地追求漠北決戰時的取勝模式。從軍事理論的角度講,戰爭是一種活力對抗,戰略方案的正確性及其效果必須取決于敵我雙方行動的相互作用。換言之,我方有效的戰略方案,必須以對手的戰略決策為出發點,并充分考慮對手后續的可能反應。在匈奴已經全面改變對漢策略,注重靈活實用的情況下,漢武帝仍然寄希望于通過原先的主力決戰模式來取勝,這正說明其戰略指導思想的刻板與僵化。
其三,戰略實施過程中,任用將帥不當,違背孫子將帥選拔理論。將帥是戰略規劃的主要執行者,是戰爭對抗過程中最重要的變量。正因如此,孫子把“將”作為廟算決策的戰略五要素之一,同時對將帥素質提出了至高的要求,即所謂“將者,智、信、仁、勇、嚴也”(《計篇》)和“故知兵者,動而不迷,舉而不窮”(《地形篇》)。
漢武帝在對匈戰爭的前期和中期,能夠破格提拔衛青、霍去病等優秀將領,大大加快了勝利的進程,而在對匈戰爭的后期,選用平庸將領為主帥則成為戰爭失敗的重要因素之一。例如,在戰爭后期對匈奴的第一戰——浚稽山戰役中,作為漢軍主帥的趙破奴,不但在形勢驟變之際反應遲鈍,沒有率領軍隊迅速脫離危險區域,而且犯下一個低級錯誤——匆忙選定的駐軍營地缺乏水源。更可笑的是,身為主帥的他竟然自以為是地只身遠離大營,探察水源,結果與匈奴軍隊遭遇而被俘,這直接導致失去主帥的2萬漢軍全軍覆沒。再如,天山-東浚稽山戰役中的將帥李陵,雖然英勇善戰,但太過自信,竟然信心滿滿地認為憑5000步兵就可以沖擊匈奴王庭,結果反而成為匈奴的盤中餐。另一名將領公孫敖,自領兵以來從未勝過,但在余吾水戰役中仍然被漢武帝任命為漢軍右翼主將,結果在兩軍對峙激戰之時,他擅自引兵撤退,直接導致主力軍隊失去側翼保護而失敗。更為突出的是貳師將軍李廣利,才能極為平庸,戰場上屢戰屢敗,但因其是漢武帝寵姬李夫人的哥哥而多次被任命為漢軍主帥。結果,在對匈奴的最后一戰——速邪烏燕山戰役中,他率領的7萬人大部死傷,其余向匈奴投降,成為漢軍對匈作戰歷史上最徹底的慘敗。
孫子曰:“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謀攻篇》)孫子又曰:“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作戰篇》)以此而言,錯用一名昏庸將領做主帥,對一個國家、一支軍隊來講,屬于何等嚴重的失誤!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漢武帝反擊匈奴的戰爭進程及結局表明,最高決策者對戰略形勢的感知及對戰略理論的正確運用,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一個國家的命運。西漢反擊匈奴戰爭初期,漢武帝作為一代雄主,能夠敏銳地抓住歷史機遇,適時地完成戰略轉換,最終在戰略防御走向戰略進攻的進程中,拉開了反擊匈奴戰爭勝利的序幕。反擊匈奴戰爭中期,漢武帝及衛青、霍去病等著名將領以不拘一格的創新精神,綜合運用了《孫子》示形動敵、迂回奔襲、出奇攻敵、避實擊虛、我專敵分等戰略戰術理論,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而在反擊匈奴戰爭后期,由于漢武帝的驕傲、固執和剛愎自用,使其戰略決策處處違背孫子戰略理論,最終導致了連續的戰敗。
漢匈的對抗既是雙方實力的較量,也是彼此戰略思想與智慧的博弈,而這種戰略思想實際應用的成敗得失,又多能從《孫子》的思想理論體系中尋找到依據和經驗啟示。正如杜牧在其《孫子注》序言中所言:“自武死后凡千歲,將兵者有成者,有敗者,勘其事跡,皆與武所著書一一相抵當,猶印圈模刻,一不差跌。”(《樊川文集》卷十《孫子序》)
【注釋】
〔1〕宮玉振:《取勝之道,孫子兵法與競爭原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01頁。
〔2〕〔德〕克勞塞維茨:《戰爭論》,解放軍出版社1964年版,第786頁。
〔3〕〔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4年版,第93頁。
〔4〕倪樂雄:《撩開后冷戰時代的帷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63頁。
〔5〕劉子明:《中國近代軍事思想史》,江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