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慧鑫
陽谷縣人民檢察院,山東 聊城 252300
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進行指導案例24號的發布,在這一案例中,受害人對于最終損害結果的發生或擴大并沒有任何過錯存在,出于對這一實際情況的考慮,法官作出如下判定:受害人(亦即原告)并無需要承擔任何責任,侵權人(亦即原告)需要對全部的賠償責任予以承擔。另外還進一步指出,該案例屬于“蛋殼腦袋”規則的適用案例。不過筆者認為,以下問題還需作更為詳細與深入的分析:相較而言,“蛋殼腦袋”規則的關注重點放在受害人所具有的特殊體質狀況是否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損害結果的發生或者是擴大之上,而指導案例24號這一交通肇事犯罪案件中,損害事實與侵權行為兩者之間的因果關系已經被確定下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本案例中適用的“蛋殼腦袋”規則與實際的“蛋殼腦袋”規則相較有相應不同存在。
基于對“蛋殼腦袋”規則的認識,好像這一類型的案件并沒有必要將受害人自身所具有的體質狀況作為分析要素,而是能夠從直接層面上對侵權人作出判定,即由其做到對侵權責任的完全承擔[2]。不過,如果從更為深入的層面分析這一規則的話,“侵權人對全部侵權責任進行承擔”這一判定結果以以下條件的滿足為前提:受害人遭受損害這一具體事實與侵權人發生的侵權行為兩者之間存在著實際的因果關系。而與之相對應的,指導案例24號恰好做到了對上述因果關系的滿足,因而法官在作出判定的過程中,“不得考慮受害人體質狀況”這一表述得以出現在裁判要點之中。不過,這種直接的認定有很大的可能性造成其他法院法官的誤解,亦即無論在何種情形之下,只要是從法律層面上來看,受害人自身所具有的特殊體質狀況并沒有構成具體的過錯,侵權人就必須從嚴格意義上做到對侵權責任的完全承擔。據此可以知曉,指導案例24號在對“蛋殼腦袋”規則的執行之上有一定的誤解存在,并沒有從嚴格意義上做好區分工作,而就因果關系并不相同的案件而言,應當怎樣做好對侵權責任承擔方與范圍的認定工作需要以不同的因果關系為依據表現出具體的不同。
雖然對于侵權人與受害人來說,他們的侵權行為與特殊體質狀況從客觀層面上來看都是導致損害得以出現的重要原因,但是在判定他們需要承擔的具體責任比例之時,需要以各自對應的侵權行為與特殊體質狀況是否在法律層面上構成具體的因果關系作為重要參考依據?!睹穹ǖ洹?侵權責任編》提出以下前提條件:受害人確實存在一定的過錯,由此一來,需要作更進一步的分析,也就是將侵權人與受害人雙方在交通肇事犯罪案件中實際的原因力大小作為參照依據,做好對相應責任的判定工作。在指導案例24號中,《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表明,年老骨質疏松是造成事故損害得以發生的一項客觀存在的因素,不過從主觀因素上分析的話,對于整個交通肇事犯罪事件的發生,受害人并沒有任何過錯存在,由此一來,可以清楚地認定受害人自身所具有的特殊體質狀況與實際發生的交通肇事損害之間并沒有表現出相應的直接因果關系,所以,不可以作出減輕侵權人賠償責任的判定?;谠撘蛩氐目紤],交通警察可以相應地不對受害人特殊體質這一影響很小的因素作過多的考慮,在判定侵權人需要承擔的賠償責任時,需要以其在事故中的實際過錯程度為參考依據,盡最大可能地將受害人遭受的本不應有的損失控制在一個最低的水平之上。
針對事故中同一項損失的實際發生或者是擴大,若是受害人同樣有相應的過錯存在,則可以以侵權人與受害人雙方之間實際的過錯程度為重要參考依據,針對性地對侵權人所需承擔的責任作減輕處理,符合條件的,甚至可以直接免除其全部的責任承擔,這便是過失相抵原則[3]。在交通肇事犯罪案件中,如果已經認定其適用無過錯原則,若是受害人自身所具有的特殊體質狀況同樣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損害后果的產生或是擴大,同樣有過失相抵原則適用空間的存在,侵權方與受害方基于公平原則的指導分擔相應的損失,也就是以受害人的實際過錯程度為參考依據,在一定程度上將機動車駕駛人(亦即侵權人)的責任抵消。
在對交通肇事犯罪案件進行處理之時,難以避免地會出現對“損傷參與度”這一醫學術語進行引用的情況,它指的是各項相關因素一起對受害人產生影響,并導致其出現損傷時各因素實際的影響比例關系。如果損害后果的發生或者是擴大是受到侵權人過錯這一因素的影響,或者還存在受害人自身特殊體質狀況的影響,屬于它們一起作用而得到的結果。結合指導案例24號的具體情況,交通肇事犯罪是導致受害人遭受損害的一項十分重要的因素,經過鑒定以及分析、討論,將損傷參與度確定下來并不是一件難度很大的事,不過損傷參與度的確定并不是這一案件的結束,損害后果的具體性質、導致損害發生的不同原因、各原因對損害結果的實際影響程度等均需要作進一步的分析與確定,之后,才可以通過詳細分析明確各支出費用的實際賠償數額。通常,在交通肇事犯罪導致的受害人財產遭受損失的理賠案件中,保險公司需要基于交強險范圍的具體劃定而對受害人作出相應的賠償。但是盡管如此,實務界依舊有人持反對態度,認為具體的賠償同樣需要將“損失參與度”作為一項重點考慮因素,以此為基礎更加細化地區分侵權人和受害人雙方之間的責任,之后根據劃分結果,由保險公司作出相應賠償。問題體現在,以上法律與法規并未對交強險責任與受害人自身特殊體質狀況之間的必然聯系作出明確的規定,不僅如此,也沒有明確規定需要以損害后果為參照依據相應地扣減處理侵權人的責任,保險公司能夠免責,僅僅局限于受害人主觀故意因素存在而導致的交通案件情形之上[1]。總的來說,在確定具體的損害賠償以及交強險責任之時,并沒有必要將“損傷參與度”作為考慮因素。
基本案情:2020年10月8日9時許,在陽谷縣某村,被告人張某某駕駛一輛小型普通客車,在倒車過程中,因觀察不到位,將車后被害人王某某(男,86歲,生前患有冠心病)撞倒,造成被害人多發肋骨骨折、肺挫傷、脊椎骨折等損傷,進而誘發心肌梗死于次日17時死亡。經法醫鑒定,被害人生前因交通事故所受損傷不足以致命,心肌梗死為其致命損傷。被害人符合交通事故受傷后誘發心肌梗死死亡。
在事故發生以后,被告人張某某在第一時間駕駛車輛將被害人送到醫院進行救治。當日下午13時許,張某某主動撥打報警電話,并按照指示返回事故發生現場等候相關部門工作人員的處理。經過認定,張某某負本次交通事故的全部責任。后被告人張某某在保險之外賠償被害人家屬5萬余元并取得大部分家屬諒解。
分歧意見:在本案件中,張某某由于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而導致重大交通事故的發生,其是本次事故全部責任的承擔方,這一結論并無任何異議,主要分歧點在于:從直接層面上來看,被害人之所以會死亡,并不是張某某的交通肇事行為引起的,而是在交通肇事受傷后誘發其他疾病導致的,實際發生的交通肇事行為和受害人死亡后果兩者之間是否確實有刑法層面上的因果關系存在,進而影響罪與非罪的認定[4]。
第一種意見認為,二者之間不具有因果關系,本案被告人張某某不構成交通肇事罪。交通肇事造成的重傷、死亡后果,應當是交通肇事行為直接造成的。
第二種意見認為,二者具有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被告人張某某構成交通肇事罪。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是指“引起與被引起”的關系。本案中,如果被告人張某某并沒有發生交通肇事行為,被害人就不會因此而受傷,亦不會出現其死亡這一嚴重后果。
評析意見: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是一種客觀聯系,判斷因果關系的有無,應當放在具體的案件情境中去判定,與行為人主觀上能否預見無關。筆者認同第二種意見,張某某構成交通肇事罪。理由如下:
一是因果關系是特定的、具體的,必須放到每一個具體案件中去考慮,考慮案件發生的時間、地點、條件等具體因素,而不能孤立、片面地去認定因果關系。具體到本案中,被告人張某某如果碰撞的是一個年輕人,或者是一個沒有冠心病的老人,可能都不會造成被害人死亡的后果,但是刑事案件的發生沒有假設,必須在當時的情境下去分析因果關系。當時的情境就是,被告人張某某違規倒車,碰撞了86歲的患有冠心病的老人,造成了老人多處受傷,進而因疼痛誘發心肌梗死導致死亡。沒有被告人張某某的交通肇事危害行為,即使被害老人已經86歲并且患有冠心病,但依然正常健康地行走在路上,就不會受傷進而死亡。兩者是一種“沒有前者就不會有后者”的關系,完全符合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
二是被害人的特殊體質并不是交通肇事行為與死亡后果之間的介入因素。介入因素是指危害行為發生后、危害后果產生前,介入的第三人行為、被害者行為等其他因素。而被害人的特殊體質,是在危害行為發生前就已經客觀存在的因素。被害人存在特殊體質并不必然導致危害結果的發生,而且一般情況下不可能獨立引起危害結果的發生,能夠引發危害結果發生的必然是被告人的危害行為,被害人的特殊體質充其量只是因果進程中的一個條件,危害行為與特殊體質的結合加速了危害結果的發生。也就是說,如果沒有被告人的危害行為,即使存在特殊體質,也不會有危害結果的發生。具體到本案中,被害人患有的冠心病是一種慢性病,常見且多發于中老年人,需要長期服藥。但是只要正常服藥、接受治療并不會危及生命。被害人楊某生前也是能夠獨立行走、正常生活的,沒有被告人的危害行為,被害人不可能短時間內死亡。因此,不能將被害人的特殊體質作為介入因素特別是偶然介入因素來對待,更不能因此否定二者之間的因果關系。
三是對于多因一果案件,在責任承擔方面可酌定從輕。多因一果案件,有其特殊性,各因素疊加共同造成損害結果,各因素所起的作用一般不同。這要求我們在辦理該類案件時,要充分考慮各因素在危害結果產生中的參與度,從而為量刑及相應的民事侵權責任承擔提供一定的科學依據。本案中,被告人張某某的交通肇事危害行為確實不是造成被害人死亡的直接、唯一因素,在量刑時,公訴人充分考慮了被害人自身體質因素對死亡結果的影響,在法定量刑幅度下提出予以從寬處罰的意見。
該案提起公訴后,法院全部采納檢察機關的起訴意見。2021年9月15日,陽谷縣人民法院以交通肇事罪判處被告人張某某有期徒刑十個月,緩刑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