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為始”：經濟新聞自帶“數據新聞”基因

文_葉 珂

一、前言

數據新聞是過去10年里新聞業的流行語之一。在新技術和數據化的背景之下，世界各地的新聞從業者、專家和學者們一致認為，這種“數據新聞”的文化將會成為新聞業變革的重要發展趨勢。數據新聞的蓬勃發展源于當前可觀的數據可利用率，或者說時下“大數據”的流行。這些數據除了能夠幫助新聞媒體改善其自產的報道內容之外，還能給予這些報道更多可量化的展示角度和方式。從世界范圍來看，數據新聞在眾多知名新聞機構中正被大量使用和推廣，其中一個突出的例子就是英國的《衛報》。自2009年起，《衛報》便在全球范圍內開始了各種類型媒體形態的布局和擴張。這種擴張同時還伴隨著大量的學術成果的產生，其中主要涉及的就有數據新聞的技術、數據視覺化呈現和數據新聞概念的發展等。

二、數據新聞和經濟新聞的要素

關于數據新聞的討論，眾說紛紜。本文中，作者基于近年來圍繞數據新聞的眾多學術討論，重點梳理了5個涉及數據新聞和經濟新聞的要素，并展開討論。其中包括：數據和數據庫，概念、分析和數據故事，數據可視化，數據和科技，數據新聞所需的專業技能。

1.數據和數據庫。縱觀世界新聞業的發展史，數據新聞在經濟新聞領域的發展和演變經歷了諸多階段，其產品形態也發生了諸多變化。最早和數據有關的內容產品是17世紀和18世紀廣泛傳播于歐洲和北美社會的反映價格走勢的期刊和其他類型的商業報紙。這些反映商品和貨物價格、庫存價格和其他類型市場信息的數據構成了最原始的經濟新聞的基本信息。進入19世紀，典型的“數據驅動的新聞”體現為部分媒體產出的統計類信息產品，如《經濟學人》的“Statistical Supplement（統計副刊）”、“Commercial History&Review（商業史評論）”、“The Investor’s Monthly Manual（投資者月度手冊）”和“The Monthly Trade Supplement（月度貿易副刊）”。20世紀，一些商業新聞媒體基于其管理海量數據和信息的經驗，相繼成立了一批數據驅動的商業新聞部門。例如，《經濟學人》的“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華爾街日報》的 Dow Jones News，《金融時報》的Fintel。時至今日，經濟、商業和金融數據和數據庫已然構成了經濟新聞報道的命脈。

2.概念、分析和數據故事。經濟學和統計學的發展肇始于18世紀，興盛于19世紀，為公眾理解經濟數據提供了必要的理論、概念和分析解釋模型。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經濟學家之一保羅·薩繆爾森曾說：經濟理論為優質經濟新聞的開展提供了可能。這一觀點很好地反映了新聞和經濟學的關系。從歷史的角度來看，一些經濟學家同時也是“記者”，比如法國的重農學派、德國的弗里德里希和英國的大衛·李嘉圖等。從那時起，一些杰出的經濟學家就開始在媒體上積極傳播經濟學理論、觀點和概念。在眾多經濟學家看來，向社會解釋經濟如何發展和運行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樣可以幫助提高經濟政策運行的效率。就這一點而言，媒體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也為當時許多經濟政策的合法化和普及，以及向公眾闡釋這些政策背后的經濟理論諸如自由貿易、凱恩斯主義、社會市場經濟學和貨幣主義等提供了幫助。數以百計的經濟指標（國內生產總值、通貨膨脹、就業率、貿易統計數據等）、商業概念（資產負債表、盈虧、業績指標等）和財務指標（股票指數、金融產品價格、利率等）構成了經濟生活大廈的“數據磚”。這些“數據磚”也常見于日常的經濟新聞報道之中，成為人們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媒體也在其自身發展過程中，參與了以上這些指標和概念的生產。眾所周知，被應用于許多國家的反映股票市場穩定情況的市場指數，就是在一些新聞編輯室中制定出來的。比較著名的案例包括《華爾街日報》的道瓊斯指數、《金融時報》的富時指數和《日本經濟新聞》的日經指數。理論、重要的概念、被廣泛接受的指標指數、排名等，可以被看作是應用于經濟新聞領域的數據新聞的“原材料”。這也使得經濟新聞得以有一個結構、一個用于比較事件的基礎和一個用于分析某經濟體隨時間演變和變化所需的歷史背景。

面對這種抽象的論證框架，經濟類故事的敘事一直以來對修辭就會有比較特別的要求，需要敘事內容能夠盡可能地解釋清楚故事本身，從而讓公眾能夠盡可能地讀懂故事的內容。從這個意義上說，經濟領域的數據新聞故事，較其他領域的數據新聞故事而言，就會更具有分析和論證的功能。

3.數據可視化。提及數據可視化，就不得不提到數據表格。早在1821年，《衛報》的第一期報紙出版了一篇數據新聞報道。內容展示的是一張曼徹斯特和索爾福德學校的數據圖表，包含了每所學校有多少學生入學，以及這些學校的平均年度支出。表格是數據可視化最基本的圖形形式之一，也是最開始展示價格走勢這類經濟數據的呈現方式。事實上，19世紀，經濟信息就幾乎等同于數據表格。即使在今天，數據表格仍然是最基本的數據可視化圖形形式。

隨著之后經濟生活的豐富，以及經濟學、統計學的發展，數據可視化的圖形形式也變得豐富起來，漸漸出現了柱狀圖、折線圖、餅圖等。在這些圖形形式的發展歷程中，不得不提的是蘇格蘭工程師和經濟學家威廉·普萊費爾（William Playfair，1759-1823）。普萊費爾是第一個以我們今天熟悉的方式對統計數據進行圖形展示的人。普萊費爾出版了兩本關于18、19世紀之交（1786-1801）世界貿易發展的書，并在書中使用了他所謂的“圖解法”。他認為：圖形展示有助于簡化難以觀察到的復雜關系；企業主、政治家和決策者需要快速、直觀地掌握統計信息中的精華，因為他們沒有時間研究細節；表格，尤其是大量表格，會比較枯燥，難以理解。圖形展示能幫助用戶；圖形吸引眼球。普萊費爾強調了他的方法在理解關系和數量方面的有效性；圖形方法吸引和挑戰大腦，不僅有助于大腦感知，而且有助于理解結構和關系。在整個19世紀，隨著經濟學的科學發展，流行的圖形形式和普萊費爾時代的數據可視化，與工業革命前后出現的政治經濟學之間的聯系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進入20世紀，經濟新聞融合了各種數據可視化元素。即便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普萊費爾創造的各式圖形形式，以及追求簡單的邏輯，基于經濟數據的邏輯也在催生出一些創新案例。例如，《財富》雜志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就以富有創意的可視化形式，發布消費者調研結果，以期將其自身打造成融合藝術、科學和商業的一份雜志。人們可以在一些報紙和雜志上的經濟和金融版面，如美國全國廣播公司財經頻道 (CNBC)、福克斯商業新聞 (Fox Business)、路透社和彭博社等，用實用數據可視化工具瀏覽新聞，這些新聞大多是交互性質的，且基于其自身的軟件系統。

不過，從數學、統計學和經濟學中結合衍生出的數據圖形發展，雖然沒有正式出現在新聞學的相關論文中，但也在某種程度上發展了這些學科的邏輯性，諸如相關性、時間預測、線性和非線性函數等主題也在新聞學教材中有所涉及。

4.數據和科技。提及媒體技術，就必須說一下印刷技術。15世紀，德國發明家約翰內斯·古登堡將當時歐洲已有的印刷技術整合在一起，創造性地發明了鉛字的活字印刷。這項技術很快在歐洲推廣、傳播開來，推進了印刷的工業化。古登堡印刷機的發明，結合了造紙術，第一次以一種高效、可留存的方式，將文字、文學傳播給歐洲大眾。

巴克爾·戈本 (Bakker Gerben)則認為，在古登堡印刷機之后的每一項新技術都是由經濟和金融信息提供者開發的。例如，電報帶來了一場真正的金融新聞革命，讓歐洲和北美金融報紙的誕生成為可能。保羅·朱利斯·路透在亞琛一直經營新聞和股票價格的信息服務，當時使用的技術包括電報和200多羽信鴿。用現有技術來服務于數據的準確性和速度，可以翻譯成路透社的一句名言——“跟著電纜走”(Follow the cable)。可以說，路透社的這句口號詳細描述了經濟新聞領域的新聞和技術之間的關系——通過交易室和新聞編輯室向市場和社會傳播經濟數據需要最先進的技術，以確保數據的安全傳播，同時保持其質量和傳輸速度。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互聯網的普及只促進和推動了公眾進一步對這些經濟和金融信息網絡的訪問。但其實，這些信息可以在媒體中以越來越開放和創新的方式被加以利用。這是新聞從業者在實踐過程中需要思考的問題。

5.數據新聞所需的專業技能。計算能力和數據技能對于生產好的經濟新聞至關重要，對于數據新聞也是如此。然而，如何將計算能力、經濟知識和寫作技能很好地結合在一起，一直是經濟新聞行業面臨的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和挑戰。因而，這需要進一步改進財經新聞記者的培訓方式，特別是敘事方式。《財富》的創始人亨利·盧斯 (Henry Luce）認為，一個詩人比一個會計更容易成為一個經濟學家型的記者。

三、經濟新聞中發展數據新聞的五個思路

1.概念、新聞和數據。數據新聞雖然有助于我們跟蹤實時動態，但在實操過程中不能以犧牲新聞的基本價值原則和其內容的新聞價值性為代價。因而，在經濟新聞中，我們需要重點關注有助于提高新聞內容質量的概念和指標的基礎結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利用好數據、技術和可視化工具來生產好的經濟數據新聞。如果不這樣做的話，許多數據新聞工作者可能就會機械性地翻譯定量信息和技術知識，而忘記了“數據在話語體系和實踐中，是以技術性、組織性和符號性的方式傳播的”。

以新冠大流行為例，疫情報道凸顯了及時同步概念、新聞報道和數據的重要性。一方面，新聞報道依賴于醫學工作者和流行病學家的知識，需要及時為公眾提供諸如病毒傳播、群體免疫等新的術語。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出現的一些指標如病例死亡率、最大醫院容量等又需要及時向公眾普及。由于局勢的新穎性和疫情的極大不確定性，公眾都遭受了數字的波動、不同國家指標之間不對等的比較、非標準化概念的使用等等。而這些都是虛假信息的滋生地，并且使得許多媒體人或主動或被動地參與其中。

經濟新聞，由于其處理復雜和抽象問題的特點，首先是概念驅動的，然后是數據驅動的。數據類別（概念）和數據（數字）一直是經濟報道的主要內容。

2.數據的語境。缺失語境的數據是無意義的。通過將數據更好地“語境化(contextualization）”，數據的價值能出現指數級的增長。每個數據新聞的項目至少應該考慮兩種類型的語境。第一種在經濟新聞中歷來重要，與數據本質（即元數據 metadata）的辯證態度有關——有必要評估（并解釋）數據的限制、它們是如何被定義的、數據是如何獲得的、這些數據回答了什么問題、數據的代表性等等。簡而言之，必須說清楚語境如何影響數據的質量，以及這些數據如何真實地展現現實情況。第二種需要考慮數據和其他數據的關系。例如，當在不同情況下比較不同案例（國家、公司等）的相同類型的數據時，結合語境可以讓這些數據轉換成觀點，使得數據有意義。

數據的語境和視角是好的經濟新聞報道和好的經濟學的基本特征。著名記者哈茲里特 (Hazlitt,1979）在他署名的著作《經濟學的一堂課》（Economics in One Lesson）中寫道：經濟學的藝術不僅在于觀察任何行為或政策的直接影響，還在于觀察其長期影響，包括追蹤這項政策對所有群體的后果，而非僅是一個群體。

3.調查性新聞項目和日常報道。如今，在任何新聞領域，對時事報道都需要穩定、不懈的數據新聞方面的努力。這需要有定期和有計劃性的工作安排、能考慮到主要數據變量和指標的演變及其背景等。與此同時，無論是外部數據來源，還是媒體隨著時間的推移收集和積累的數據，數據新聞的創造力都可能是無限的。經濟新聞在生成指標、指數和排名方面的經驗和優勢，可以在其他新聞領域被加以效仿。

4.跨學科性和橫截性。現階段而言，許多新聞編輯部的數據新聞項目通常會由一個專門的數據臺（小組/單位/部門）來運作，為某些項目提供數據專業服務。但這種形式是不是一種最好的模式，也存在著一種合乎邏輯的辯論。例如，當數據新聞僅限于特殊項目時，建立這樣的團隊是有意義的。但目前尚不清楚，這樣的計劃能否長期持續下去，也不清楚它能否從新聞報道各個領域日益增長的數據化中獲益。此外，外部或外圍數據新聞服務對于填補媒體資源和專業知識的缺口正變得越來越重要。

5.數據新聞與數據技術之間的平衡。數據新聞報道中，通常采用的標準是數據的性質和數量、可視化和交互性。事實上，數據在許多新聞編輯部中的應用，絕大多數情況是一項視覺和技術工作。大數據、算法新聞、人工智能等為觀眾訪問和解讀數據提供了更高級的交互功能，也極大地增加了新聞的價值。

然而，數據新聞中以技術主導的邏輯可能會加劇傳統新聞編輯室的文化和數字文化之間的緊張關系。所以，要使數據驅動的新聞事業健康發展，就必須在好的新聞報道、數據的需求和處理數據的技術工具的使用之間尋求平衡。

經濟新聞一直以來都在使用科技手段來講述故事，這是因為經濟新聞更看重獲取信息的質量和速度，而不是信息的數量或呈現形式的創新和吸引性。快速獲取信息，以及保證清晰、準確和有價值的內容是在經濟新聞中使用技術的指導原則。

四、結語

經濟新聞在所有這些方面所積累的經驗，可以歸納為今天數據新聞所面臨的一些主要挑戰。我們可以從中吸取一些經驗和建議，以幫助改善其他新聞領域的數據新聞實踐。

首先，好的經濟新聞，體現出管理好數據使用、維護新聞價值以及用來解釋數據的分析性和概念性工具使用之間的平衡。因此，每個新聞步驟都應當考慮如何實現這種平衡，以此提高數據故事的精細化和高質量。強大的語境化 (時間、概念和數據之間的關系等)和適合特定新聞領域的恰當敘事，是數據故事改進的基礎。在處理數據時，創造力也很重要，就像經濟新聞中的指數和排名一樣。

其次，數據可視化的目的，應該是簡化和澄清復雜的問題和數據之間的關系，讓公眾對時事和報道更易理解。

第三，數據新聞需要將調查項目與日常報道融合起來。以數據驅動的常規信息和通過對數據的深入解讀而產生的“獨家數據新聞”兩者的發布都很重要。

最后，數據新聞應該避免陷入“技術決定論”的認識誤區。新技術應該更好地為新聞服務，而不是反過來。交互算法新聞等可以顯著改善數據故事的闡述和傳播方式，但它們也可能成為好新聞的干擾，甚至是障礙。所以這中間的平衡就顯得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