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型教育視角下職業教育的內涵式發展

張繼明

當前，基于創新驅動的產業調整和升級對勞動力市場提出了新的要求，一線勞動力必須及時更新素質結構，才能適應新產業、新業態、新技術和新模式的客觀需要。這就決定了教育必須深化人才培養機制改革，培育新型勞動力。在教育體系中，職業教育承擔著培養不同層次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職責。職業教育要培養出高水平的職業技能人才，其本身也需要深化管理體制改革，實現職業教育發展模式及人才培養機制的轉變。在這一背景下，《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明確提出，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這就意味著，長期以來職業教育在整個教育系統中被“邊緣化”甚至“矮化”的局面將發生改變，職業教育將從依附于普通教育的被動狀態中解放出來，［1］而這又會引致整個教育系統的變革。那么，如何深入認識職業教育類型化，推進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這又對職業教育乃至整個教育系統的體制機制改革提出了何種要求？這些都需要進行深入系統的研究。

一、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的重要意義

（一）類型教育定位有利于職業教育的功能釋放

從知識鏈的角度而言，知識活動大體分為知識生產、知識傳播和知識應用，職業教育通過培育特定類型的人才和技術轉化、技術改造、市場推廣等，促使知識由理論狀態轉化為實踐狀態，人們借此改造世界，改善自身生活。對勞動力市場而言，產業結構的復雜化決定了勞動力市場上人才需求的多樣化，技術技能型人才或者說面向生產、管理和服務一線的職業型勞動者是多樣化的勞動市場的有機組成部分。但在我國傳統的教育系統及其發展過程中，受社會傳統觀念、教育管理機制、國家的教育發展戰略以及自身發展模式等諸多因素的影響，職業教育的招生、辦學資源、畢業生就業、社會認同等各個環節都存在各種限制，導致職業教育質量一直存在缺陷，從而長期處于整個教育體系的“邊緣”位置。而這又進一步凸顯了職業院校發展的困境，使其陷入一種惡性循環。職業教育發展困境的本質，是職業教育知識被錯誤地應用，應有的功能難以發揮。職業教育走向類型教育，從本質上講，意味著職業教育知識的應用性特征及其在整個知識鏈中的位置得到尊重。相應地，職業教育及職業院校的角色與價值被重新認識，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和技術的轉化、應用價值得到釋放。職業教育在功能與價值得到充分釋放的同時，也必將獲得外界的認可和資源投入，從而走向可持續發展。

（二）類型化定位將推動職業教育提升辦學層次和服務效能

職業教育作為一種教育類型，在獨立發展的條件下，應如何滿足學生提高受教育層次的需求呢？當前，職業教育系統主要由中職、專科層次的高職、高職本科專業和少量本科職業院校組成。由于本科職業教育規模較小，中職學校學生升學機會不大，尤其是職業教育尚無研究生層次教育，高職與普通高教之間尚未建立起有效的銜接互通機制。這種層次格局在事實上給職校學生的發展設置了“天花板”。更重要的是，當職校學生以接受職業教育為初衷的時候，職業教育系統無法為之提供持續的、更高層次的職業教育機會。因此，提高職業教育層次、建立獨立而完整的職業教育體系，就成為職業教育持續發展的一個方向。職業教育作為一種類型教育，高職教育走向獨立發展也就具備了基礎，進一步設置本科、研究生層次職業教育也就成為必然。職業院校提高辦學層次是人才培養的需求，背后則反映了職業教育服務產業升級的需要。新的產業、技術及模式需要的不再是被動適應崗位需求的傳統勞動者，而是具有可遷移的技術技能，能夠創造性地改造和優化生產技術、生產流程從而創造更多價值的新型勞動力。職業教育提高人才培養層次，建立獨立、完善的職教體系，其規模將明顯擴大，將更好地服務于國家的高職擴招政策，而這對于促進就業以及維護社會穩定具有重要意義。

（三）職業教育類型化促進教育系統的優化

現代教育是一個高度分化的有機系統，不同類型和層次的教育子系統相互融合，共同服務社會發展。在這個教育系統中，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分別有著不同的人才培養目標和相應的管理模式，兩者通過不同的智力服務來促進經濟社會發展。但在我國傳統的教育管理體制下，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之間缺乏明確界線。一方面，職業教育在普通教育評價機制的影響下，自身的功能特質逐漸弱化；另一方面，普通教育被賦予了職業教育的功能預期，因教育資源的錯配造成低效，從而導致經濟社會發展的需求難以得到滿足。現實中出現的結構性失業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不同類型教育間的功能紊亂，這也在深層次上解釋了教育質量緣何備受社會質疑。因此，職業教育走向類型化，實現了與普通教育的相對獨立和并行發展，實際上是理順了兩種不同類型教育間的關系，明確了各自的屬性、角色與職能定位。在此前提下，職業院校能夠充分依據勞動力市場需求來構建或改革人才培養模式。與此同時，政府依據戰略需要為職業教育或普通教育制定相應的投入和治理方案，使不同類型的教育各安其位、各司其職。值得強調的是，兩種類型教育的分立并不意味著相互隔閡，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之間相互銜接和溝通，建立起立交橋式的協作關系，將進一步促進整個教育系統的生態化，為受教育者提供更大的發展空間。由此可見，職業教育實現類型化不僅僅有利于自身功能的釋放，還有助于整個教育系統的結構和生態優化，從而提升教育系統的服務品質。

二、職業教育類型化呼吁走內涵式發展道路

（一）內涵式發展是職業教育的意義之源

職業教育無論是進一步釋放自身功能，還是提高教育層次，優化教育結構，抑或適應經濟社會發展，擴大服務效能，其基本前提都是職業教育具備較高的質量和服務能力。當前職業教育種種不盡如人意之處，盡管不乏外部束縛性因素，但最終還是歸結于職業教育自身的質量缺陷。服務能力的不足，致使職業教育難以與外界進行平等、有效的協作。因此，職業教育的類型化定位及其可見的、潛在的意義的實現，都以教育質量為根基，改進教育質量是我國職業教育改革的當務之急和未來的主要任務。質量的提升要求職業教育或職業院校的管理體制、運行機制、質量保障、人才培養模式等各環節、各領域都進行積極的變革和創新。概言之，我國職業教育必須走內涵式發展的道路。［2］內涵式發展指以提升職業教育質量和服務能力為價值導向，以職業教育發展規律、職業院校管理科學及其與經濟社會之間的互動規律為依據，政府、職業教育機構及其他主要利益相關主體相互協作，共同構建一個適合職業教育及職業院校發展的內外部環境，打造一個結構與功能優化、具有可持續發展和創新能力的職業教育體系，最終實現職業教育人才培養、技術服務等職能的不斷躍升。一般來說，內涵式發展與以規模擴張為中心的外延式發展戰略相對，在國家推動高職大幅擴招、職業教育系統迎來發展契機的當下，必須正確處理好規模與質量間的關系，謹防片面的規模效益觀帶來的不良影響。內涵式發展是職業教育發展的戰略選擇，是職業教育改革的指導思想，是職業院校以獨立自主的方式實施辦學的行動準則。唯有堅持內涵式發展，職業教育才能夠立足于大教育體系，走向類型化高質量發展。

（二）職業教育內涵式發展的重心在于提高人才培養質量

職業教育內涵式發展是一個系統推進的過程，需要多重要素協同改進。例如，立足于職業性之基本屬性，重新樹立職業教育的科學發展觀，深化職業院校運行與管理機制改革，構建市場主體有效參與的職業教育質量評估與保障體系，建構相互融通的普職教育關系，制定完善的職業教育政策和法規體系等，都是實現職業教育內涵式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工程和步驟。需要明確的是，這一系列工程和步驟都服務于內涵式發展戰略的核心，即改革和創新職業教育的人才培養體系，提高技術技能人才的培養質量。［3］在內涵式發展戰略框架下，職業教育培養的技術技能型人才具有優秀的職業素養，能夠實現與行業、職業及相應崗位的順利對接；此外，在產業升級、動能轉換的生產條件下，他們不僅能夠即時投入現有的生產過程中，還能以一種包含著主體性、主動性和創造性的關鍵能力來適應環境的不斷變化。職業教育內涵式發展的歸宿是培養出具有創造品質的新型技術技能人才。要實現這一培養目標，首先就需要革新職業教育的人才培養體系，以培養具有創造性適應力的技術技能人才為導向，構建反映新科技、新產業的需求及其未來發展趨勢的專業體系，構建融合了理論課程、實踐課程和通識課程的課程體系，構建融合了基礎性原理教學、基于問題導向的實踐教學和沉浸式的實戰性實訓教學的教學體系，構建融合了創業理論模塊、創業實踐模塊和創業孵化平臺的學生創業服務體系。這四大體系的構建有利于培育思想開放、技術先進、具有創新創業能力和良好職業精神的新型勞動者。無論是職業院校自身，還是政府的職業教育治理；無論是資源投入和分配，還是專業評估、綜合評估，都應該服務于人才培養體系的優化，服務于新型勞動者的培育。

（三）政產學研用一體化是職業教育的基本發展模式

職業教育作為一種與普通教育相區別、具有特殊屬性的教育類型，必須采用符合職業教育規律的發展模式。職業教育的特殊屬性主要體現在職業性、實用性、實踐性上。盡管普通教育本身并不排斥面向職業需求來培養學生的實用技能及實踐素養，但從根本上講，職業教育的職業性更具有本質上的規定性，即職業教育必然是以培養和提升學生的職業能力為第一選擇，其教育資源投入、教育教學基礎設施建設、課程和教學體系建構、學生的管理和服務、專業建設與評估等都明確以培養學生職業能力為導向。因而職業院校的學生所習得的知識和技能更加貼近生產，并且與特定職業領域有著更加直接的聯系，從而表現出鮮明的適用性、實踐性。職業性及實用性、實踐性既反映了職業教育的特性，同時也是職業教育發揮獨特優勢從而獲得生存發展空間的根本基礎。所以，職業教育要實現內涵式發展，就需要尊重和發揮職業教育的特性及優勢。為此，在具體的發展模式上，職業教育必須堅持政產學研用一體化，充分吸納外部資源作為自身實施教育教學的資源，為學生獲得面向生產和勞動力市場的知識、技能和素養提供盡可能多的機會和空間。其中，校企合作對于職業教育發展的作用是基礎性的，從人才培養定位，到專業和課程建設，再到教師培養和實踐教學，畢業生的就業與職業發展，以及技術的研發和轉化等，都需要職業院校與行業企業開展全方位深度合作。在此過程中，往往需要政府參與，發揮其組織、協調、激勵及規范的作用，確保產教融合有序、有效。從國際上看，基于三螺旋乃至四螺旋理論的教育發展模式，在本質上都是以教育為核心的多方協作。我國職業教育要實現內涵式發展，有賴于政產學研用一體化的構建，尤其是需要政府通過政策和制度建設來建構一個促進多方合作的環境。

三、基于類型教育的職業教育制度體系建設

（一）提高職業教育層次，完善職業教育體系

職業教育要作為一個教育類型獨立發展，在客觀上必須是一個完整的教育體系。近幾年國家放開了職業院校提高辦學層次的限制，建立了本科層次職業高校。但相對于現有的職業教育規模而言，本科職業高校的數量仍舊難以適應職業教育類型化、獨立化發展的需要。因此，進一步增設本科層次高職院校仍應作為職業教育發展的重要方向。本科層次的職業院校建設有以下參考途徑：加大對全國示范型高職院校的支持力度，促使其試辦高職本科教育；促成部分高職院校合并，通過整合辦學資源來提升辦學能力，嘗試本科層次教育；改造部分具備條件的新建地方本科院校，促使其向高職本科院校轉型；鼓勵行業、企業與高職院校合作辦學，提升學校的辦學設施及師資水平，為實施本科教育創造條件等。在本科層次高職教育有序擴大和提高質量的基礎上，應進一步探索發展研究生教育層次的高職院校，遴選少數卓越型高職院校在優勢專業領域內試行研究生教育，在取得成功經驗的基礎上漸次擴大實施范圍。此外，一個值得探索的路徑是實現高職本科教育與普通高校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的對接。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培養的正是專業技能水平高、面向生產和管理實踐的高層次人才，與高職教育的人才培養定位有著高度的契合性，因此這一路徑具有合理性和可行性。而根據國家政策，應用技術型普通高校本來就是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組成部分。［4］提高教育層次和完善教育體系是職業教育獨立發展、優化功能、發掘潛能的客觀要求，是我國高職教育制度建設的重點工程。

（二）確立科學的質量標準，構建質量治理體系

內涵式發展的本質是實施質量提升戰略，這要求職業教育確立科學的質量標準，以此為依據構建質量治理體系。該質量標準必須反映職業教育的屬性特征。例如，在生源標準上，職業院校應通過獨立的考試招生機制，選拔在思想觀念、知識基礎、能力類型、職業愿景等各方面都符合職業教育要求的生源；在專業評估標準上，職業院校的專業建設應準確反映產業變化、行業變化、職業變化及勞動力市場變化；在師資評價標準上，職業院校的“雙師型”教師應達到一定比例，教師應普遍具有從事行業生產和管理的經歷；等等。歸根結底，職業教育的質量標準要看職業院校畢業生是否具備了創造性適應力，是否順利融入職場，是否能獲得持續的職業發展。要達到這樣一個標準，就需要構建嚴格的職業教育質量治理體系。質量治理是以職業院校為中心的多元利益相關主體共同參與職業教育的質量改進及其保障體系建設。例如，職業院校的人才培養和技術開發應主動服務于國家及地方事業發展，為政府的戰略實施提供智力支持。為此，政府就需要在對職業教育加大投入的同時，對職業院校實施質量評估和問責；職業院校必須能夠為行業和企業輸送優秀的勞動者，提供有價值的技術服務；行業和企業需要積極參與校地合作、校企合作，與學校共建專業、課程和教學基地，并通過市場選擇的作用來影響職業院校的人才培養等。無論是政府還是企事業組織，在以有形或無形的方式影響職業教育的過程中，必須尊重職業院校的自主權，因為職業院校必然要將職業教育規律作為首要的辦學依據。培養學生成為健康的人、全面發展的人，而非成為工具，是包括職業教育在內的整個教育體系的天職，從這一角度來說，職業院校的學生也需要成為職業教育質量的重要治理者。總之，各方主體需要以科學的質量標準為依據，共同參與職業院校辦學過程，致力于提高辦學質量，如此才能打造有質量的職業教育體系。

（三）政府發揮宏觀治理作用，優化職業教育發展環境

政府是職業教育治理的重要主體，職業教育能否實現轉型升級，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的治理方式。我國職業教育發展困難，不能忽略環境因素的掣肘。因此，政府作為教育外部環境的主要治理者，理應踐履優化職業教育發展環境的職責。其一，通過立法，明確職業教育作為一個教育類型在教育體系中的地位、權利、角色和職能；明確賦予職業院校以獨立法人地位，支持其面向社會依據市場需求自主辦學；明確政府在職業教育發展和治理中的投入、監管、指導和服務職責。其二，以促進校企合作為導向，一方面，通過立法或行政規制來明確企事業單位及其他相關社會組織為職業教育提供辦學支持的責任，為校企合作奠定法定依據；另一方面，對參與校企合作、促進職業教育發展的單位或組織給予獎勵及相關優惠，例如對積極參與校企合作的企業實施稅費減免等優惠政策，調動其積極性。其三，規范勞動力市場，整治各種就業歧視、職業歧視、薪酬歧視等，為職業院校畢業生擇業、就業和職業發展提供自由的、公平的競爭環境。其四，建立職業教育改革發展示范區，集中資源擴大投入，優化管理提高效率，積累高質量職業教育建設經驗，進而發揮其輻射作用。充分發揮政府的宏觀治理功能，打造職業教育發展的良好環境，保障職業教育實施內涵式發展的基礎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