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空間、抽象主體及其“剩余感性”"/>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高 宇
【導 讀】現代性的空間生產總是趨于抹除歷史與記憶,這導致了一種特殊的病理性癥候——現代城市的“空間潔癖癥”,包括“歷史潔癖”和“經驗潔癖”。本文嘗試從這兩方面考察上述病理癥候的主要成因:首先,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對待和處置空間的核心訴求,是持續生產去差異化的均質空間,以供經濟、政治層面的取用與支配。其次,抽象空間的生產為現代主體建構了一個不確定的世界,后者在現代城市“空無空間”中遭遇了某種無法被言說的“剩余感性”。在此基礎上,本文嘗試提出當代都市的“抽象生活”及其“空間病理學”診斷。
為什么洛杉磯、為什么沙漠如此迷人?因為一切深度問題在這里都得到了解決——明亮的、移動的、表面的中立性,對意義和深度的挑戰,對自然和文化的挑戰,外部的超空間,從此以后不再有起源,不再有參照。
——波德里亞《美國》[1]211
在一部游記式著作中,法國后現代哲學家讓·波德里亞將美國文化與美國西部沙漠景觀做了有趣的類比。他在二者之間捕捉到某種潛在的共性,即在浩瀚和無始無終的時空下,某種均一、荒涼和非人化的特征。波德里亞指出,在美國,沙漠與“不能稱其為城市的城市”一同創生了一個“外部的超空間”;它不僅無視意義和深度,同時也無視自然和文化。在這個超空間中,一切差異在顯現的同時也即刻被抹平。或許在空間建成形式和城市氣質上,紐約的垂直性、生機和擁擠的確不同于洛杉磯的水平性、寧謐與開闊。但波德里亞似乎有意將二者在文化的層面上予以等同:不論存在多少矛盾、混亂與強烈反差,它們本質上都同屬一片“燦爛的、無根的、表面化的,而又似乎是處于變動中的、不無虛幻色彩的沙漠”;而在其中,文化則“渾然天成,以一種自發的原始狀態展開”。[1]12
波德里亞在游記中糅雜了不同領域的材料,包括大眾文化與流行文化文本等。但其對美國的觀察和思考無疑顯著地由時空體驗也就是在不同城市之間的穿梭所架構。如果說波德里亞的目光從未脫離一般意義上的“都市文化”領域,此處便浮現一個有趣的問題,即城市作為具有數千年歷史的“高級”文明形態,其美國版本何以呈現出某種“原始狀態”?如果這一狀態的根源在于波德里亞所謂的后現代超真實“擬像”的泛濫,城市又何以成功地取消了絕大部分歷史、經驗與記憶,從而讓種種“超級能指”化身為統治當代社會之“唯一真實”?
不應忽視的是,波德里亞同樣對城市間旅行的速度體驗進行了表述。這為上述問題的思考提供了一個初步方向。莫什·薩夫迪很早就明確提出,“在較新的北美城市,所有的土地覆蓋、用地和開發模式在其發展的最初階段便由小汽車占主導的交通格局的要求所決定”[2]。在他看來,這種由現代汽車旅行產生的全新空間尺度與模式消除了包括人行道、公共區域和建筑細節在內的“傳統城市所有的物質前提”。有理由相信,這一觀點為波德里亞在北美之旅中對(汽車駕駛的)“速度”體驗的敏銳提供了前提。在后者看來,正是作為“純粹物”的速度“抹去了地面和地域的參照點”,它以“抹去蹤跡”為唯一法則,宣告了當下性、瞬時性對“作為深度的時間”的勝利,也就是“遺忘對記憶的勝利”。[1]12從現代交通方式革命的視角來看,在當下性時空體驗與歷史的消失之間無疑存在著重要聯系;當脆弱的注意力反復被“此時此刻”之景象所侵擾,連續性的經驗和歷史難免趨于支離破碎。
然而,就普遍存在于現代都市文化中的、當下與過去的割裂而言,速度體驗遠非唯一的和最為關鍵的因素。對過去與歷史的消除,乃是內在于現代(特別是城市)空間發展中的固有要求,因而是一個充滿矛盾、極為復雜的綜合過程。對這一進程展開考察,需要首先將目光投向現代資本主義生產發展的宏觀歷史。這是由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革命、資本主義積累擴張及其全方位的“空間征服”,本身就內含著某種地方性和全球性的“歷史清除計劃”。資本主義不僅需要清除鄉村空間中傳統的封建生產關系以將其生產資料納入原始積累,“使農村屈服于城市的統治”,還需要同時清除世界上所有的“落后”文明,從而迫使“一切民族”“采用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3]可見,那些“煙消云散了”的“堅固的東西”,不外乎各種歷史、社會甚至“自然”之傳統。
在宏觀歷史轉變的視野下,那些區域性—地方性的現代化轉變(也就是城市化)便可以更好地被理解。荷蘭建筑師雷姆·庫哈斯曾研究指出,曼哈頓島本是一片有著森林與河流的自然環境。17世紀初,隨著荷蘭人通過購買和殖民活動登島,這片土地開始按照歐洲的傳統興建城市,從而嘗試“將阿姆斯特丹移植到新世界”[4]。到了19世紀初,三位測繪工程師在島上規劃出了一種實用主義的“曼哈頓網格”,由其所劃分的2000多個街區在頃刻間把握了“所有島上剩余版圖和未來活動的陣列”[5]。在庫哈斯看來,曼哈頓網格所具有的最大的“美德”便在于經濟意義:這種充分劃分和管理土地的方式最有利于地產的“購買、銷售和增益”。這表明了一種“概念性的投機”手段,其目的是呈現一種“無視地形,無視現存,將心智的建構凌駕于現實之上”的假象。[4]29相較而言,那些原初存在的事物要素,包括北美原住民、森林和土地在內的棲息地以及原始的生活方式等,都被符號化為“原始”和“野蠻”的意象,從而淪為所謂“20世紀實驗室”和“進步的劇場”等意識和修辭的背景內容。
無獨有偶,僅半個世紀后的歐洲大陸,發生了另一場影響深遠的空間變革,即巴黎城市的現代化改造。在這一同樣激烈的進程中,巴黎城市的社會空間架構及其地理形態被徹底重塑——全新的通衢大道系統、工業—商業組織以及房屋的投資建設,共同構成了一個全新的“現代性之都”。巴黎城市之所以要進行現代化改造,也正是由于其古老的都市基礎設施難以承擔新的資本主義生產消費組織。[6]106換言之,傳統的城市空間布局無法匹配資本主義積累的需求,這便造成了資本過度積累,從而反過來導致了深重的城市危機。而這一危機的唯一解決方式,便是對其現有空間關系組織結構進行重新調整,從而為資本流通提供新的可能性。不難想象,這無疑同樣以巴黎歷史要素的清除為主要代價。
在諸如此類的變革之間,同樣具有一系列關鍵共性,即在資本主義積累的內在要求下,它們都為一處全新空間的征服、建設和管理奠定了關鍵基礎。盡管在周期與尺度上各有不同,但上述進程都在客觀上消除了一定空間范圍內的歷史痕跡。在這個意義上,波德里亞所謂的“沙漠般”的城市及其文化的“原始狀態”便有了全新的內涵:現代(城市)空間更像是患上了某種“歷史潔癖”或“失憶癥”。與其說這是向自然和原始狀態的回歸,不如說是對空間之過往信息的清除和蕩滌。在這個意義上,前文所述的“原始狀態”背后,乃是某種處置空間的典型現代性態度,即視其為“白板一塊”(tabula rasa)。可以說,正是由于某種“空間生產”的實踐將空間視為空白的繪圖紙,各種各樣的欲望、功能和對象才得以投射于其上,從而以超真實之擬像的形式獲得真實性和中性特征。至于現代城市空間何以被消除了歷史和過往,從而成為“白板一塊”,則需要進一步考察一種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生產實踐。
不是把現實概念化,而是把概念現實化,把理念物質化。
——波德里亞《美國》[1]145
再一次,波德里亞在沙漠和城市這兩種看似截然不同的事物之間做出了類比。對他來說,城市與沙漠之間的相似性,不僅是就后者特殊的景觀文化內涵而言,同樣也是就其物理和物質性意義而言。不妨說,一種單一的、均質化和無限延展的空間特征,正是某種現代空間“經驗潔癖”癥候的根源。這不免將問題引向了列斐伏爾的“抽象空間”概念。簡單來說,列斐伏爾指出,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一種“抽象空間”便接管并取代了“歷史性空間”。抽象空間的出現使得以城鎮為中心的、作為資本積累溫床和財富起源的“歷史性空間”趨于全面崩潰。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抽象空間的出現完全和徹底地清除了后者;作為遺留物,它仍然能夠以“表征性空間”的形式續存于新的空間中,從而成為后現代符號生產—消費的潛在資源。
在列斐伏爾的分析中,抽象空間是多種歷史進程的交叉所造就的產物。首先,抽象空間脫胎于圍繞資本積累所開展的漫長的戰爭。歷史上的戰爭往往極大地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而其目標也總是指向潛在的“投資區域”。經過漫長的戰爭,工業大量進駐被戰爭毀壞的鄉村區域,并將其全面轉化為現代國家的工業生產空間。隨著戰爭的結束,經濟領域正式成為資本主義積累的主導領域,時間與空間便開始趨于“都市化”:依據可計量和計算的特征,時間被用來測量空間,空間也被用來制約時間。列斐伏爾指出,16世紀以來的歷史性的時間與空間開始轉而居于商品性的時空結構的統治之下。[7]這是由于,商品是在一定的空間中被生產、運輸和交換以變成資本的,而貨幣和資本的流通反過來驅趕著生產、運輸和交易的速率。總之,一系列資本主義積累的空間實踐反過來創生了其表征形式,即一種以城市規劃及其視覺呈現為中心的、以抽象化為特征的都市現實。
其次,現代國家的誕生為抽象空間的生產提供了關鍵的中介力量,而后者也辯證性地成為抽象空間的產物。通過分析馬克思和黑格爾的國家領土概念,列斐伏爾指出,現代國家正是誕生于上述漫長的戰爭中。而其得以持續存在的基礎,便是由其施加于自身空間之上的暴力。一方面,這一暴力指向空間中的財富和土地;另一方面,這一暴力需要借助整體的、邏輯的、可操作的和量化的特殊理性(表現為官僚體系和軍隊等)才能切實地運作于空間。因此,列斐伏爾強調,任何國家都需要生產一種空間的完成形式:一個統一、標準的,也就是同質化的社會。[6]414值得注意的是,列斐伏爾并非簡單地將抽象空間視作同質性的。它實際上表明的是抽象空間的目標和使命,即消除所有差異。
由此可見,所謂資本主義空間,就是由資本主義和新資本主義所生產出來的空間,無疑屬于“抽象空間”的范疇。一方面,在經濟的層面上,空間的主要功能在于作為一個整體來生產剩余價值,即“利用空間如同利用機器一樣”。空間在此隸屬于生產力和生產資料的范疇,一如商品的生產。另一方面,這種抽象空間總是表現為均質化和非差異化的空間:只有經過抽象和均質化,空間才可能成為量化的,因而是可計算的;只有使其中各種元素都可以量化地交換,空間才能成為被消費的對象。因此,所謂同質化的抽象空間,本質上就是能夠在其中實現價值互換的商業化的空間。其核心和根本的使命,就在于“將空間進行分割,以便用來買賣”。
而在政治的層面上,作為“知識”的空間不僅被直接整合進生產力中,也被間接地整合進社會關系的生產中。資本主義社會統治力量的首要目標,正是生產出這樣一種無差別和無差異化的抽象空間,以服務于私有財產和國家組織對空間實施的政治性支配。一種以城市規劃或行政管理為主導的抽象空間總是作為某種科學和技術手段的對象而出現:它總是試圖向我們呈現出客觀性和純粹性,從而賦予自身一種中性的特征。在列斐伏爾這里,這一特征體現為“幾何形式、視覺形式和欲望形式”的三元辯證統一。[6]420-423抽象空間,在這個意義上也就是被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模式所占據和管理的空間,它同樣往往呈現出一種中立的、公平的、相對“純粹”的抽象化面貌。
應當指出的是,列斐伏爾對抽象空間做出上述分析的基礎,乃是在于將社會空間視為某種“具體的抽象物”。換句話說,在列斐伏爾眼中,社會空間的確“有現成的實體”,因而就人類活動的一個部分而言,它是具體的。與此同時,就其作為社會存在的一部分而言,它又是抽象的。[6]41因此,只有從一種(由大衛·哈維所提出,由尼爾·博任納所繼承)空間尺度或規模的視角,才能進一步深入對社會空間的生產進行考察。例如,在建筑這一尺度上,上述抽象空間的表征及其對經驗的影響,便可以被更加清晰地勾勒出來。
事實上,現代主義建筑的確應當被看作抽象空間問題中既基礎又關鍵的組成部分,因為它的歷史抱負正處于抽象空間生產的核心。首先,現代主義建筑的全新觀念立足于抽象的計算規則,也就是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8]著重強調的“體、平面和基準線”。它們共同指向現代建筑關鍵的抽象性特征,即作為基本形體的幾何學秩序、立足于理性和規則的平面基礎,以及作為驗證標準的手段保證。[9]其次,在柯布西耶眼里,現代建筑的理想面貌就是一臺巨大的“機器”:“住宅是用來居住的機器……一個扶手椅是用來坐的機器,其他東西也是類似情況。”[10]64-96在這里,一如抽 象空間被列斐伏爾認為是“利用空間如同利用機器一樣”,現代建筑同樣被視為機器,只不過其產品是某種標準化了的、全新的現代生活。
至于另一種城市空間建成形式,即新古典主義建筑和廣場等,則與抽象空間的政治內涵密切相關。在列斐伏爾“象征性空間”的意義上,興起于19世紀現代國家的紀念碑式建筑(以及巨大的廣場、寬闊的大道等),應當被視為疆域、領土等抽象空間在城市尺度上的對應物。這不僅是由于這類建筑空間多見于新帝國的首都,主要用于展示和促進帝國和城市的集體榮耀,更是因為新古典主義式的宏大美學往往以精密的幾何形狀、夸張的直線組成某種既整體又開放的空間。正是在這種抽象和復雜的空間關系圖景中,一個城市、一片區域乃至于一個國家實現了物質性的整合和統一性的表達。借助一種中心—邊緣的結構,紀念碑、公共建筑及其廣場實現了視覺和空間經驗的連續性呈現。在其中,一種抽象和幾何性的視野成為現代空間真正的物質邊界。[11]
在柯布西耶眼中,一切與現代建筑有關的原則都是功能性和理性的原則,而一切與現代建筑有關的精神都是機器和工業制造的精神。他似乎確信,現代建筑可以由此創造出屬于現代社會的全新文化形式。然而他似乎并未想到,早在機器進入建筑之前,隨著新古典主義城市廣場成為現代城市的主導性空間,一種精密的抽象和計算便已經出現;自那時起,“自然”便已轉向了某種康德所謂的“理性觀念”。在這一轉變中,巨大的透視性訓令從此取代了城市中的局部經驗,曾經有賴于觸覺等感官所獲得的知識,從此永遠被交付給了視覺和理性抽象。
在歐洲……城市也沒有足夠的空間,或者不如說,這個空間被譽為是公共的,被打上了公共舞臺的所有標記,禁止你穿越這個空間或在其周圍徘徊,仿佛它是個沙漠,或某個無關緊要的區域。
——波德里亞《美國》[1]31
當然,抽象空間的生產遠不止于清除了城市的歷史和記憶。在這一深遠的現代性變革中,隨著對經驗的壓抑,進一步被抽空的還有身處其中的主體及其意識。在上述由帝國建筑、紀念碑與寬闊的大道所構成的新古典主義廣場空間中,誕生了醫學史記載中的第一例“廣場恐懼癥”(Agoraphobia)。[12]1871年,德國柏林大學的心理醫生卡爾·韋斯特法爾(Dr.Carl Friedrich Otto Westphal)在精神病治療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廣場恐懼癥:一種神經病理癥狀》(Die Agoraphobia:Eine Neuropathische Erscheinung)的文章,并在其中首次提出這一病理概念。[10]Chapter1這種恐懼癥如同某種“空間性失調”,主要體現為害怕橫穿大型的露天公共廣場,并因此出現心悸、顫抖和眩暈等焦慮癥狀。此外,其癥狀表現還伴隨著無法驅散的、對死亡的恐懼等,因而往往導致個體向相對狹窄封閉的街巷、居所甚至臥室的退卻。
韋斯特法爾在描述上述病理癥狀時,特意提到了它的“誘發場所”(trigger site),即前文所提到的新古典主義新帝國廣場空間。然而,隨著在20世紀90年代被譯介至美國,這一病理概念的歷史語境被取消。[13]廣場恐怖癥由此成為無關特定城市場所,而僅僅是對某種非社會的、抽象開闊空間的恐懼,因而從“文化病理”墮入了“生理病理”的范疇。針對這一問題,凱瑟琳·米倫(Kathryn Milun)分析了廣場恐懼癥被回溯性地抽象化的歷史。通過回歸其發生的歷史—空間語境,米倫從中拯救了現代個體心理病理的外部要素,即某種空間化的誘因。在此基礎上,米倫提出了一種現代城市的“空無空間”(empty space)概念。她認為,對于現代個體而言,這種空間起到了某種“情感結構”的作用,因而在事實上密切關乎著前者的心理結構。
米倫所謂的“空無空間”,便是那些引發了最嚴重的恐懼和病理學反應的城市公共空間。它們不僅是向巨大的范圍和廣闊的領域敞開的一系列現代城市場所,更是某種“都市空無性”(urban emptiness)的建成形式,并且已然成為現代城市的核心特征。[10]Intro在19世紀,這種空間的代表無疑是上述紀念碑性的巨型國家廣場,以及夷平了鄰里社區的寬闊通衢大道。而在20世紀,該類型空間的代表則轉而成為環繞著大型停車場的購物中心、超市,以及在城市中肆意伸展的快速路網,也就是那些所謂“超級現代性的非場所”。后者顯然得益于現代主義建筑與城市規劃的功能主義與工具理性。
不難發現,米倫所謂的“空無空間”與列斐伏爾所謂的“抽象空間”具有緊密的聯系,甚至不妨將前者視為后者的某種心理學版本。一方面,現代心理學和精神分析一直相信,強烈的、創傷性記憶始終是以非理性的方式“錄入”(register)我們的身體。在弗洛伊德及其精神分析的“后軸向個體”概念中,社會、文化釋放的刺激并不是直接“鎖定”個體,而是首先溶解于社會世界,進而重建為一種可以給予個體以私人化甚至是特殊化的意義的方式。[14]這個過程往往阻止有意識的回憶進入象征性領域,因此,神經系統總是將它們保持在某種非象征化的狀態中。這就使得現代個體總是屈服于那些無法識別的、無對象的焦慮,以及這一情緒無從解釋而又歇斯底里地爆發。
另一方面,上述焦慮時不時地經由特定的細節所引發,但這些細節往往又沒有什么明顯意義。空無空間就是這樣一種語焉不詳的誘發因素。在這種特殊的空間特征背后,現代主體遭遇了某種“無法言說”的東西:它不能直接以明確的象征性或符號性形式出現,因而只能被浸入某種模糊的情感結構中。可見,正是在這種由現代城市所設計、制造和生產出來的抽象空間及其空無性中,那些不可言說、無以表征的東西轉而以心理學意義上的“驚恐發作”(panic attack)形式公開呈現出來。本質上,這些無法言說之物,乃是諸多游離于都市空間象征架構之外的“過剩感知”或“剩余情感”。
通過將一種現代心理病理歸因于某種空無的現代空間形式,米倫試圖闡明,現代都市人的焦慮遠非某種純粹心理或生理因素使然。自19世紀以來,心理醫學提出和發展了諸多有關廣場恐懼癥的治療方案,包括藥物和行為訓練等在內。但米倫強調,這些治療的實驗與嘗試之本質在于某種“公共自我”(public self)的重建和恢復。換句話說,現代城市公共空間中的焦慮及其表征,被集中視為某種“非正常”狀態。而上述治療的目的則在于讓這些“患者”得到“修正”,從而更好地(再次)融入現代城市的“正常生活”中。[10]Intro因此米倫認為,現代心理學的嘗試、訓練與治療,乃是(以一種存在主義的態度)鼓勵將都市空無性注入現代個體的公共自我中。而這樣做的結果,便是空無空間逐漸成為現代都市生活的神話性主題:一個沒有邊界的、無法辨認之物的宇宙從此將現代都市公共資源整合為一體,成為共同的情感結構。在其中,焦慮等情緒及其表征,成為現代都市知識的全新具身形式。經由心理醫學的界定和分類,現代個體心理病理最終遭到了“自然化”和“去問題化”。
上述研究的啟示在于,廣場恐懼癥不能被簡單地看作一個個體心靈中的“象征性問題”。相反,它實際上表明,現代都市文化向高度敏感的自我所提供的,反而是某種非充分的象征建構。而這種病理作為被“剩余”的不可言說之感,正是焦慮等現代個體心理病理引發普遍社會影響的關鍵所在。在此,因為“自我”遭到了現代生活領域對抽象和官僚的理性的高度依賴,現代個體的感知于是墮入了某種“困惑不解”的抽象狀態。在其中,面對現代抽象空間標準化和規范化的預期,個體感性經驗不僅被商品景觀的誘惑所浸透,同樣也被現代交通體系所創生的“沉寂空間”(dead space)所排除。通過抑制源于情感和觸覺感知的知識,現代個體經由社會角色的“訓練”“治療”而遭到了某種“去技能化”,因而無法真正地在現代公共空間和公共生活中占據恰當的位置。
來自米倫的另一則啟示則在于,在以廣場恐懼癥為代表的現代個體心理病理的治療中,不論是通過“脫敏”以實現一種正常的公共自我,還是將具有過剩感覺的個體“病理化”(pathologize),都不過是在以某種現代生活知識的面貌掩蓋和規避其背后更深層次的問題:作為一種規模甚大、分布尺度甚廣的“抽象空間”,現代城市的空無空間乃是對同質化現代城市建成環境的合理化建構。在此,“建成的空無”(built emptiness)作為一種在尺度、規模和同質性意義上構筑出來的物質性,其工具性功能集中表現為某種意識形態功能。空無空間作為一種調節公共自我嵌入現代城市的“圖像結構”,同樣為現代主體提供了某種空無的精神—心理結構。在這個意義上,同歷史上的加爾文主義和精神分析所起到的作用類似,空無空間不僅是當下城市空間與現代生活想象的主導特征,更是現代個體之意義與價值的“定向裝置”。
如前文所述,現代城市空間的核心特質之一,便在于一種源自現代性空間生產的“建成的空無性”。其顯著的“潔癖癥”特征為現代個體帶來了種種非理性的困擾,因而需要后者通過訓練以掌握特定的都市生活技能,以避免淪為某種病理性的“非正常”個體。在此應當明確,不論稱之為空間恐懼癥還是空間焦慮癥,它們都并非全然的個體性病例,必須將其置回組織我們經驗世界的、更大的社會文化土壤中加以考察。這是由于,這一社會土壤及其組織方式的不可見性往往通過“抽象壓抑”的方式清除社會世界中的歷史和經驗痕跡,從而隱秘卻也強迫性地構建起一種“抽象生活”。在其中,個體借以認知和理解社會與生活的一切象征性架構都瀕臨失效。
為了對上述問題進行反思,一種空間病理學的視野不僅需要結合精神分析方法和現代城市空間理論,在個體心理病理癥候中拯救或恢復其社會性的外部誘因,更要將心理內部的動力、機制和外部社會空間的動力及生產邏輯關聯起來。換句話說,這一反思不僅要探究個體心理癥候的結構性動力來源,更要在一種資本主義社會病理學的視野下,將外部要素即社會空間本身視為某種“(他性的)主體”。這是由于,現代城市病理總是由三重彼此不同卻相互勾連的病理導致。它們分別內在于資本主義積累、社會空間重構和個體心理結構之中。每一種病理都與其他病理共同顯現,而且每一種病理背后都存在著各自的“動力學”特征。之所以資本主義病理、社會空間病理和心理病理之間會共同顯現,正是由于其背后的動力總是相輔相成,共同作用。換言之,這并不是從現代城市空間的視角來觀察和分析現代精神病理的發生,而更是將個體內部的心理地形學與社會空間地理學像圖層那樣疊合在一起。由此,“正常化”和“自然化”的社會空間意識和“非正常”的病理性個體知識之間的錯位和張力便得以凸顯。
總之,對現代城市空間進行病理學研究,就是在精神分析的意義上將現代城市看作某種現代理性偏執的文化癥候,并借助都市批判理論洞察其成因和影響。本文認為,現代城市空間自身便應當被看作一個典型的病理性架構。一方面,記憶、歷史與經驗的抽離與分裂為現代城市空間的“潔癖癥”結構提供了條件,而內在于抽象空間生產中的強制性重復則構成了現代城市典型的“空間偏執狂”特征。因此,現代城市空間應當被視為某種拉康意義上的“癥狀”。在這個意義上,現代城市的病理癥候便不再等同于“病態”或“非正常”狀態,其特質反而應當被理解為某種“超級正常”,或對“正常”的理性偏執的呈現。只有如此,個體和群體在城市空間中的生存境況或許才能被更好地理解。
注釋
[1][法]讓·波德里亞.美國[M].張生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
[2][美]莫什·薩夫迪.后汽車時代的城市[M].吳越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5.
[3][德]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32.
[4]在荷蘭殖民期間,紐約的名稱一直是“New Amsterdam”,即“新阿姆斯特丹”。
[5][荷]雷姆·庫哈斯.癲狂的紐約:給曼哈頓補寫的宣言[M].唐克揚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26.
[6][美]大衛·哈維.巴黎城記:現代性之都的誕生[M].黃煜文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7][法]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M].劉懷玉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1:406-410.
[8]勒·柯布西耶(1887—1965),法國建筑師、雕塑家與畫家,20世紀最重要的建筑師之一,被稱為“現代建筑運動的旗手”。
[9]其中,所謂的“體”或“體塊”在這里指的是以立方體、圓柱體、圓錐體和球體等為代表的基本幾何形體。這些基本形體的清晰、明確的特征正是柯布西耶所信仰的“美”之所在。源自抽象計算的基本形體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柯布西耶眼中的完美建筑形式。這一典型形式的例子,就是完全由基本幾何形體組成的“美國的谷倉和工廠”。
[10][法]勒·柯布西耶.走向新建筑[M].楊至德譯.南京: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2014.
[11]Milun,Kathryn.Pathologies of Modern Space:Empty Space,Urban Anxiety,and the Recovery of the Public Self[Kindle].https://www.amazon.com,Taylor&Francis Group,2007:Chapter 2.
[12]“廣場恐懼癥”指在某種情境下對無助感的非正常恐懼。在其中,逃離這一情境的嘗試或是難以辦到,或是會因此感到難為情。其表面特征為恐慌或預見性的焦慮,其深層特征則為對開放或公共場所的躲避。詳見韋氏詞典[EB/OL].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agoraphobia.
[13]Boyd,Jeffery H.“Westphal’s Agoraphobia.”Journal of Anxiety Disorders.No.5(1991):pp.77-86.
[14]Zaretsky,Eli.Political Freud:A History.Columbia: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