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曉立
除夕的餃子、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餅……中國人的節日,似乎總是能和“吃”扯上關系。人們借由節日獎勵自己長久的勞作,享受闔家團圓、圍桌共食的快樂。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吃”從節日的一環變成了節日的全部,甚至有時連“吃”都變得可有可無。包裹在食物周圍的溫暖人情、傳統習俗逐漸被套路化的東西取代,讓人不禁發問:節日君,你好像變了?
“60后”劉叔今年退休。作為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生,他通過考學離開了故土,卻在退休后選擇回到家鄉,原因很簡單—— 人年紀越大,越想回老家,尤其是過節的時候。父母在世時,劉叔忙于工作,只有在假期時才能回鄉,如今,父母早已去世,他想回家,卻發現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劉叔思前想后,用他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在父母住過的老宅旁邊建了一所鄉村養老院,為鄉親們解決養老問題,也為自己在故土尋找一片歸處。此外,他還忙前忙后在村里張羅著修建祠堂,春節時帶領同族晚輩祭拜祖先,重陽節時為村里的老人舉辦慶祝儀式。有人笑他太老土了,他卻說:“不管人走得多遠,年節的傳統不能丟,要不然,不就把根忘了?”
“80后”陳思就是劉叔口中“忘了根”的人。她熱衷于過一切“洋節”:情人節要求老公送花和禮物,她自己則在一個月后的白色情人節走一走“回禮”流程;復活節畫彩蛋,萬圣節雕南瓜,跨年夜看煙火,一個也不能少;圣誕節前一個月,她就張羅著給全家買圣誕毛衣,籌備圣誕大餐,甚至連圣誕樹用的也是一棵一米八高的真松樹。然而,與“洋節”相比,傳統節日在她這里卻被冷落了,年夜飯還不如搶紅包重要。“過節,就是過個氛圍,這些傳統節日給不了我。”
與劉叔和陳思相比,“00后”曉曉對節日們卻是一視同仁。傳統節日她過得起勁,新派“洋節”她也不錯過,每一個紀念日她都記在心上。國家公祭日,她和同學們一起用點亮蠟燭、誦讀詩歌、獻花默哀的形式祈禱逝者安息;志愿者日,她自發到社區幫忙宣傳垃圾分類;世界讀書日,她會參加線上線下的讀書分享會。年輕的她將多種多樣的節日過出了屬于自己的色彩。
從恪守傳統,到盲目跟風,再到不斷創新,節日的變遷就像一張巨幅時代圖譜,描繪著不同時代背景下的人文風貌。
為什么我們的節日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在靠天吃飯的農耕社會,節日與節令農時密不可分。那時的節日追隨自然時間的律動,農人們低頭看看田里的莊稼長勢,便知道該過什么節了。
中國人愛過節,節日的清風吹動了小農經濟下日復一日耕作的靜水,讓辛勤勞作的人們有借口調劑一下生活。如何調劑?古今一致,都是“吃”字當頭。青黃不接的清明,我們吃雞蛋、大蔥(寓意“聰明”);余糧充足的年底,我們辦盛大的除夕宴。劉叔還記得,小時候過清明,母親會小心翼翼地分給他們兄弟姊妹一人一個雞蛋,大家將自己的雞蛋視若珍寶,就算是“碰殼”比賽輸了也不舍得吃。
進入工業時代,經濟繁榮,物質豐富,過去只有年節才能吃到的包子、餃子,如今已經不再稀罕。陳思討厭過年,就是因為小時候吃餃子“吃傷了”。現代超市里的食材琳瑯滿目,突破了地域和時令的限制,于是節日的變遷也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生產方式的改變必然帶來社會運轉模式的變化。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城市化進程加快,社會分工日益復雜,聚族而居的大家逐漸被分散各地的小家所替代。人們的工作時間也不再根據節氣流轉,日益靈活的私人時間迫切需要尋找新的休閑出口,而傳統節日最為講究的“團圓”,在幅員遼闊的中國越來越難實現。去年因為疫情,曉曉留在學校就地過年,思念家人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躲過“春運”是件令人輕松的事情。
于是,植樹節、婦女節、勞動節、兒童節等新節日接蝩而至,感恩節、圣誕節等西方節日也被吸收進來。當然,傳統節日在此時仍具有精神導向意義,2007年,國務院將春節、清明節、端午節和中秋節四個民族傳統節日納入國家法定假日。起源于1979年,正式開辦于1983年的央視春晚,更是創造了超乎尋常的群眾儀式,讓華夏兒女共享節日的歡樂。
新舊節日的并存,滿足了不同社會群體的心理需求,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恰恰反映了中華民族大氣寬和的包容性。人們參與節日狂歡與慶祝,節日過后再回歸正常工作節奏。五花八門的節日背后,是官方的“國家日歷”,生長于傳統社會的舊節日與萌發于現代社會的新節日,共同組成了當下的國家話語。
當我們沉浸在新舊節日交融、全民歡慶的喜樂氣氛中時,一些問題也相伴而生。
物質的豐裕,讓酒足飯飽變成了日常。科技的發達,讓團圓超越了時空的限制。家不再遙遠,過年似乎也不再如往常那樣讓人期待,“小長假”的節日屬性逐漸被休閑屬性所替代。傳統節日的風俗被一點點丟失,比如登高賞菊、遍插茱萸的重陽節,簡化成了“常回家看看”的老人節,甚至因為不放假而逐漸被年輕一代遺忘。
劉叔在傳統節日回歸路上步履維艱,同伴越來越少,如陳思那樣沉迷新式節日的人卻越來越多。陳思說:“中國的傳統節日大多圍繞‘團圓’‘孝敬’‘感恩’,太沉重了,太有任務色彩了,我不喜歡。”曉曉也坦言,她知道諸如圣誕節、“雙十一”的熱鬧景象是商家營銷出來的假象,但還是希望在繁重的生活中喘口氣。畢竟,沒有人不希望在平淡的生活中收到飽含心意的禮物,各色節日帶來的儀式感給了大家一個緩沖區域,讓人甘愿“上當”。
節日,是一個附有時代意義的時間容器,需要此刻的我們自己去填充。
于國家而言,除了自上而下用法定假日調整節日體系,也要由內而外發掘和弘揚傳統節日中蘊含的文化意味。而“春運”這道阻擋團圓的難關,也要靠平衡地區經濟發展等手段慢慢化解,讓拼搏在外的游子和期盼在家的親人緊緊相擁。
于個人而言,每一代人都有自己必須完成的歷史使命和必須肩負的歷史責任,我們需要找到符合新時代中國人的節日情感表達路徑,把祖先的優良傳統從我們這一代人的手上傳遞給后代,讓他們在進行民族文化建設的過程中,理性面對消費文化的陷阱,生發文化的自信,創造更精彩的未來。
梁文道說:“任何傳統節日都會在流傳的路途上變形,成為一個容器,讓參與者安放自己一套詮釋與意義。”中國的節假日體系作為官方的“國家日歷”,是一面映射時代變遷的鏡子,照出了傳統到現代過渡的痕跡,而我們每個人都有機會在上面添寫濃墨重彩的一筆。
嗨!節日君,重新認識一下,以后如何相處,咱們商量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