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習雅麗
2021年7月的一個清晨,我接到教研組長的一個電話,她用極其富有情商的語言告訴我,“雙減”政策出臺,文件明確主戰場是“校內”,我不能再做那個布置作業最多,最愛占用學生音樂課、體育課的語文老師了。
我知道,學生暗地里叫我“師太”,一個不茍言笑、不近人情的“滅絕師太”,任教8年,此大名代代相傳。
那個清晨后,教學會議時,說到“占課”,會有目光刺到我身上;家校溝通日,家長抱怨孩子曾做語文作業做到凌晨;語文課上,學生對我說,我曾經沒收的“情色文學”,其作者耶利內克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一時間,大家對我強勢、嚴厲、古板的指控甚囂塵上。如何破局?
在我的教育觀念中:擠時間、多練習,就是提升成績最好的辦法。我開始自我清算,細數過往我在教學過程的古板與專橫。內心深處我也在隱隱擔憂,“減負”有個微妙的尺度,很難找到新的范式:減少作業,要減到什么程度?發展興趣特長,每天要發展多少時間?我將這些問題告訴學生,他們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戲謔的表情,顯得我像一個欲蓋彌彰的保守派。
我有些恐慌,但是沒想到,我竟然被我的學生治愈。
為了迎國慶,學校組織了一場合唱比賽,作為班主任,以往的我是不允許大家投入太多精力的,所以我們班在此類文體活動上一直屬于“無名之輩”。這一次,學生們在班會上說,校外培訓一律取消了,他們多了很多時間,希望我能支持他們。他們小心翼翼地提議,我點頭同意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本市語文學科的“作業設計”中來。學生減負,如果只在“題量”上做減法,作業“減肥”就達不到標本兼治之效。我開始在作業時間、難度、題量、形式等方面下功夫、做創新,積極地和同事、家長、學生探討,設計了100多個評價為“A+”的體現素質教育導向“作業案例”。放學和周末,我會陪學生們一起練習大合唱。他們最終不負眾望拿下二等獎,每個孩子都和我一一擁抱,我感覺心臟被他們嵌入一顆寶石,閃閃發光。
到了冬天,由于疫情原因只能上網課。網課極易走神,為了抓住他們的眼球,我去學習了孩子們喜歡的知識博主的教學風格,教學效果還不錯。想到孩子們居家學習缺少運動,我在每節課尾聲拿出5分鐘設計了“仰臥起坐背課文”的環節,家長在聯絡群里為我點贊,還調侃“語文竟是體育老師教的”。“師太”這個名字似乎很久沒聽到了。我感覺,我收獲了一種嶄新的,與學生、家長的相處方式。
2022年,疫情散去。再相見時已是草長鶯飛的春天,我們一起去挖薺菜,包餃子,體驗勞動的美好;夏天的讀書會,我將沒收的耶利內克的《邊緣者》還給他們,一起討論文學名著的時代價值;初秋的教師節,我收到他們自導自演自剪輯的微電影……
“雙減”之下,我的“師太”的變形之旅看似波瀾不驚實則驚心動魄。這一年,學生減去了課業負擔,我減去了自以為是的教育觀,我們一起收獲了更為豐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