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干預對毒品成癮者的影響研究進展

何 璐，王國梁，楊賢光，周曉翔，廖欣宇，王昆華，李彥林

(1.昆明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運動醫學科，云南 昆明 650032；2.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毒品依賴和戒治重點實驗室，云南 昆明 650032)

在全球范圍內，約有3 500萬人為毒品成癮者，其所致死亡人數也在不斷攀升，2017年約有58.5萬人死于吸毒，每年僅有1/7的吸毒者接受治療[1]。因此，這個全球公共衛生問題對個人、社會、經濟和衛生系統造成嚴重危害。目前，治療毒品成癮的方法(包括藥物治療、認知行為治療、心理治療等)僅是姑息性治療，毒品成癮者仍常常發作甚至出現復吸現象。因此，進一步探尋治療毒品成癮的新方法十分必要。眾所周知，運動是健康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有利于人體骨骼、肌肉生長，增強心肺功能，改善血液循環系統、呼吸系統和消化系統的機能狀況，有助于預防和治療多種代謝性疾病，減緩機體衰老和增強認知能力[2]。運動時需要合成大量ATP來滿足人體的需要，并不斷改變機體能量代謝產物的濃度[3]。動物實驗證明，有氧運動可以顯著減少大鼠對毒品的獲取并促進其對毒品的戒斷，還可增強大鼠對毒品的抵抗能力[4]。運動療法是近年來興起的一種綠色經濟的戒毒手段，因其具有簡單易行、安全有效、療效鞏固、無毒副作用以及便于推廣等特點而受到廣泛關注。但其作用機制和實施方式以及不同運動方式的戒毒作用尚不清楚。故本文就國內外有關運動鍛煉對戒毒人員的療效研究進展作一綜述，并對該領域未來發展前景及所面臨的挑戰進行展望。

1 運動干預在毒品成癮性神經機制中的作用

毒品成癮是通過中腦邊緣多巴胺(dopamine,DA)獎勵系統產生的，可導致毒品濫用和藥物依賴。毒品直接或間接作用于中腦腹側被蓋區(ventral tegmental area,VTA)的DA神經元，激活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NAc)中的DA信號傳導，增加DA的含量，進而產生興奮作用[5-6]。研究表明，藥物成癮引起的中腦DA穩態失衡與紋狀體中多巴胺D2受體(dopamine 2 receptor,D2R)水平的降低有關。為了維持一定的欣快感，毒品成癮者會進一步增加毒品的使用以彌補DA釋放的減少。而長期的毒品濫用會誘發前額葉皮層區域中γ-氨基丁酸、谷氨酸的釋放和突觸前受體在中腦腹側被蓋區DA神經元末端的差異性表達，從而導致成癮和吸毒永久化[7]。可卡因等毒品能阻止DA轉運回神經元末端，導致DA在細胞外的累積；同時也增加NAc中DA的分泌，從而調節親和力高的D2受體和親和力低的D1受體的表達水平[7-8]。作為非藥物治療方法，運動可以激活成癮過程中常見的獎勵系統，進而改變戒毒人員神經回路和神經遞質的傳導，因此，運動可以減少嗎啡等毒品引起的依賴行為。ROSA等[9]研究發現，有氧運動可通過調節大鼠海馬體和NAc中DA轉運體、D1R及D2R的免疫反應來降低大鼠對嗎啡的喜愛程度，減少大鼠的尋藥行為。有研究表明，運動結合力量訓練不僅可以顯著降低海洛因暴露大鼠海洛因的給藥劑量，還可降低NAc核心中μ阿片受體的利用率及DA D1、D2、D3受體的mRNA表達水平，從而降低大鼠對外源阿片激動劑的敏感性[10]。還有研究表明，在慢性跑輪運動干預下，甲基苯丙胺(methamphetamine，MA)依賴性大鼠尋藥行為的減少與中腦導水管周圍灰質DA神經元數量有關[11]，提示跑輪運動可能會阻止實驗動物大腦獎勵和壓力系統中某些結構的變化，從而縮短成癮周期。

除了大腦獎勵系統，神經遞質還參與認知能力、執行能力和情緒反應的調節。長期使用阿片類藥物會引起細胞內氧化應激作用，從而導致神經元凋亡和認知功能損傷(包括執行功能、注意力、社交認知、靈活性和工作記憶等方面存在缺陷)。長期吸入甲基苯丙胺的小鼠在戒斷后其前額葉皮層中D1R-細胞外信號調節激酶通道功能失調，從而導致其認知功能受損和記憶障礙[12]。有氧運動可促使海馬體中生長因子與谷氨酸/γ-氨基丁酸神經遞質系統相互作用，共同介導神經元興奮性和突觸傳遞，增強毒品依賴性大鼠的海馬長時程記憶和認知功能，有助于降低其對毒品的復吸并促進生理機能的恢復[13-15]。有研究證實，有氧運動可以通過誘導中腦邊緣神經遞質的變化進而調節對毒品的渴望和管控尋藥行為[16-17]。運動可以阻止大腦尋藥行為產生的神經元信號傳導，改善DA系統的功能，調節中腦獎勵系統的正常化，還可緩解毒品戒斷癥狀，改善成癮患者的生活質量，在毒品戒斷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

2 不同種類的運動干預對毒品成癮者的影響

2.1 傳統運動對毒品成癮者的影響常見的傳統運動有太極拳、五禽戲、八段錦等。傳統運動可以活動筋骨，疏通氣血,調節氣息，增強體質,促進身心健康。近年來，傳統運動已成為戒毒治療的重要輔助手段，可對患者身心健康產生積極影響。鄭琦萱等[18]對北京市某戒毒所60名強制戒毒人員進行的調查結果顯示，太極拳運動的練習時長與強制戒毒人員的身體素質狀況、身心康復效果呈正相關；太極拳運動還可以降低強制戒毒人員對毒品成癮性的依賴程度，且其效果明顯優于廣播體操。陳昌樂等[19]探討了傳統氣功八段錦運動對強制戒毒人員身體機能、免疫功能的影響，結果發現，練習氣功八段錦戒毒人員的外周血中CD4+T淋巴細胞的比例顯著降低，免疫功能和戒毒康復狀態顯著提高。還有研究發現，瑜伽可以有效調節戒毒人員的大腦認知功能，提高戒毒人員的心理承受能力，預防成癮性行為的發生和緩解戒斷癥狀[15]。ZHANG等[20]指出，目前仍然存在許多問題和挑戰阻礙大規模采用運動干預戒毒：首先，不同的運動強度和持續時間對抑制成癮行為影響不明確；其次，還沒有易測的、客觀的生物標志物用于評估運動干預療效；最后，尚未制定有針對不同狀況患者的運動模式指南。為了解決這些問題，需要進一步研究運動干預戒毒的神經生物學機制，或者進行轉錄組學或蛋白質組學研究，以確定參與運動干預戒毒的更多因素。

2.2 有氧運動對毒品成癮者的影響有氧運動指主要以有氧代謝提供運動中所需能量的運動方式。有氧運動能夠改善毒品成癮者的心肺功能、代謝和內分泌等系統的功能，改善肢體形態和功能，增強其免疫力。一定強度的有氧運動可以顯著降低戒毒人員對毒品的敏感性,改善戒毒人員的戒斷反應。VIDOT等[21]采用12周的有氧運動對吸毒人員進行干預，結果表明，有氧運動可以明顯減少吸毒人員對大麻的使用量和渴望程度，且運動干預組吸毒人員的自我控制水平顯著優于無運動干預組。大量動物實驗證明了有氧運動(慢跑、游泳和跑輪運動等)對毒品成癮性大鼠有明顯療效。例如有研究表明，有氧運動可降低大鼠對阿片類藥物的反應，減少對阿片類藥物的攝入量，增強其對毒品的抵抗能力[4,22]。WANG等[23]對62名具有甲基苯丙胺依賴性的戒毒人員進行為期12周的中等強度的有氧運動訓練，結果顯示，第6周后戒毒人員對甲基苯丙胺的渴望程度有所降低，身體自控能力顯著提高，證實了有氧運動可對戒毒人員的體質康復及心理健康起促進作用，可以明顯改善戒毒人員的不良情緒，并抑制其對毒品的渴望。目前，干預戒毒的有氧運動種類繁多(如慢跑、游泳等)，運動干預對吸毒人員的戒斷作用與運動頻率、運動強度以及運動持續時間等密切相關。因此，需要根據不同個體的毒品依賴程度制定合理有效的運動處方進行干預治療，避免造成運動損傷。

2.3 無氧運動對毒品成癮者的影響無氧運動是肌肉在缺氧狀態下的高速劇烈運動。急性無氧運動可以介導交感神經系統的激活，從而導致全身血液循環改變，心率增加，心臟和骨骼肌的血管擴張，皮膚和內臟組織的血管收縮。有研究表明，無氧運動可以通過前額葉皮層活動的正常化使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brain derived neurotrophic factor，BDNF)和DA水平增加，從而減少毒品濫用對大腦結構造成的損傷[24]。陳昊[25]研究發現，無氧運動可以顯著促進強制隔離戒毒人員心肺功能的康復及其健康水平。無氧運動通過機體無氧代謝在瞬間產生巨大能量，有利于增強戒毒人員的體質和降低毒品使用率，但目前仍未明確最佳的運動持續時間及時間選擇的標準，仍需進一步的研究來明確。

3 運動干預對不同性別成癮者的影響

毒品成癮的性別差異已經在動物實驗中得到了廣泛證實和認可。有研究表明，與雄性動物相比，雌性動物在開始使用毒品后很快就會上癮，并表現出與毒品相關的嚴重臨床并發癥和心理疾病，并且雌性較雄性有更明顯的毒品復吸行為[4,26-27]。NICOLAS等[28]研究發現，雄性和雌性大鼠進行連續性可卡因自我給藥后，均對可卡因產生了渴望和依賴性，但雌性大鼠對可卡因的尋藥行為和對可卡因的依賴性高于雄性大鼠。因為毒品成癮性別差異變化的機制尚不清楚，所以，男性和女性戒毒人員運動干預的作用機制有待進一步闡述。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在毒品成癮的各個階段以及在各種運動活動中男性和女性都存在差異，而這些差異與毒品成癮性患者的康復狀況/戒斷癥狀密切相關。如BAKHTI-SUROOSH等[29]研究發現，他莫昔芬可以阻斷雌激素誘導的紋狀體DA能信號傳導，降低雌性大鼠對可卡因自我尋藥的行為，調節大鼠對阿片類藥物的耐受性和條件性位置偏好(conditioned place preference,CPP)，延緩成癮性的發生和發展。BECKER等[26]對雌性和雄性大鼠進行海洛因成癮的誘導，并進行跑輪運動實驗，結果顯示，跑輪運動可以減弱雄性和雌性大鼠的尋藥行為及對海洛因的依賴性，且雌性大鼠對海洛因的渴望癥狀明顯減輕，而雄性大鼠卻無此變化。THANOS等[30]將24只雄性大鼠和24只雌性大鼠分別分為運動組和對照組，其中運動組大鼠在慢性跑步機上強制運動6周，對照組大鼠常規飼養，不進行強制運動，結果顯示，運動干預可以顯著降低雄性和雌性大鼠對可卡因的喜愛程度。該研究還發現，運動組雌性大鼠對可卡因的喜愛程度顯著低于對照組；而運動組雄性大鼠對可卡因的喜愛程度和CPP與對照組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綜上所述，運動干預可能對雄性和雌性動物的毒品濫用均具有保護作用，但運動對雄性和雌性毒品成癮者的治療效果可能會有不同。因此，在采用運動干預毒品成癮時應考慮針對性別的合理運動措施，以治療和預防毒品濫用。

4 運動對毒品成癮者身心健康和生活質量的影響

長期吸食毒品可對毒品成癮者的身心健康和生活質量產生直接影響，例如肌肉萎縮、體質量指數下降、抑郁、疲勞、失眠、精神分裂癥狀等。作為非藥物類治療方法，長期運動可以改善毒品成癮者的身體健康狀況，提升毒品成癮者的幸福感和樹立戒毒信心。有研究表明，運動干預可促進強制戒毒人員的心理健康，明顯降低強制戒毒人員的焦慮或抑郁等不良情緒，改善強制戒毒人員對毒品的渴望，增強對毒品的自控能力[31-32]。長期吸食毒品會使毒品成癮者會出現食欲缺乏，導致體質量異常減低和相關臨床并發癥，如營養不良、貧血、骨骼礦物質密度降低、免疫系統減弱、脫發、皮膚干燥和不育等。而運動可有效改善長期使用毒品導致的慢性疾病狀況(高血壓、心血管健康狀況下降以及運動障礙等)，提高戒毒人員的生活質量，恢復日常生活能力。ZHU等[33]對上海某強制戒毒中心的60名苯丙胺類興奮劑依賴性患者進行為期12周的太極拳運動干預，結果顯示，太極拳可以改善患者的體質，提高患者的平衡能力，為患者恢復健康和預防復發提供了基礎；該研究還發現，與不進行運動干預的對照組相比，進行太極拳運動干預患者的體質量指數、血壓、心率、肺活量等指標和生活質量均有顯著改善。此外，有氧運動不僅能促進戒毒人員心肺功能和肌肉力量的恢復，還能夠有效提高戒毒人員的睡眠質量指數，對患者戒斷反應具有積極的生理作用[34-35]。COLLEDGE等[36]對20名吸毒者施行在最大心率的50%～60%下進行20 min的自行車訓練和最大心率的70%～80%下進行20 min的有氧運動(實驗組)，另選20名吸毒者進行20 min的安靜閱讀(對照組)；在每項運動干預前后分別讓受試者觀看相關圖片并使用可卡因渴望調查表評估當前對可卡因的渴望程度；該研究結果顯示，運動干預可通過降低毒品成癮者對可卡因等毒品的渴望程度來戒毒并預防復吸。還有研究表明，運動訓練可調節吸毒人員的情緒，使其體驗到愉悅，降低因毒品產生的沮喪癥狀，其機制可能是運動提高了去甲腎上腺素和內啡肽水平，從而能夠緩解壓力、改善情緒[37]。

5 運動干預在戒毒人員中的應用及展望

毒品濫用以及對毒品的依賴性仍然是重要的公共衛生問題。運動干預療法通過調控戒毒人員神經生理、生理機能以及心理狀態，對戒毒起到積極的作用。一方面，運動干預可改善戒毒人員的心肺功能、代謝和內分泌等系統的功能，改善肢體形態和功能，增強其免疫力，減輕其疲勞程度，達到或縮短生理戒斷效果。另一方面，運動干預可緩解戒毒人員的焦慮抑郁、弱化其病恥感和自卑感、助其重塑正確理想信念、提高自身幸福感、降低對毒品渴望程度、改善睡眠質量、緩解記憶障礙，實現對毒品的心理戒斷，最終改善吸毒人員的生理、心理健康和社會適應能力。

目前的研究大多數采用動物實驗，其理論結果有待在人體試驗中進行驗證。運動的種類和強度不同、隨訪時間有限、性別差異等問題有待進一步解決并制定合理方案，以便更好地促進強制戒毒人員的康復治療和減少復吸，為依賴藥物的毒品成癮者帶來更好、更有效的治療策略。此外，目前毒品種類繁多，尚需完善針對吸毒患者個性化的運動干預戒毒機制研究[38]，以及相應的運動處方制定[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