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正
江蘇韜冠律師事務所,江蘇 南京 210019
民事案件裁判文書生效后,申請執行的時效期間為兩年,按照現行規定,權利人在執行時效超過兩年后申請執行的,法院應當受理,但是如果義務人就時效屆滿提出抗辯,法院則會裁定不予執行。由此,對權利人而言,如果其沒有在兩年內申請執行,則可能面臨不予強制執行的風險。因此,探究現行執行時效制度的合理性,分析執行時效的期間長度、期間屆滿抗辯的審查等部分存在的問題,并在此基礎上就制度的完善提出建議,對于當事人權益的合理保障極其重要。
當前,我國執行時效制度的發展已經較為成熟,相關概念首次在1982年的《民事訴訟法》中提出,該法中規定了申請執行期限,使得對執行期限制度首次以基本法的名義進行了確定。該條款將時效期間根據主體的不同進行區分,若雙方當事人中有個人的,執行時效期限規定為一年;若雙方當事人均非個人,則期限為六個月。隨后于1991年修改的《民事訴訟法》,在執行時效方面并未做大幅度的調整,只是從表述上進行了更改,將申請的主體從個人和企業區分為“公民”以及“法人或其他組織”兩類主體。此后的十多年里,關于執行時效的規定,均按照1991年的法律進行適用。從2007年開始,執行時效制度才進行了深刻的改革,首先,更改了申請執行期限的表述,將其稱為申請執行時效;其次,對于主體不再進行區分,所有主體申請執行時效的期間均調整為兩年;再次,還參照民法中的規定,對執行時效期間的中止、中斷等情形開始承認,注重與實體法規定之間的銜接。
于2021年最新修改的《民事訴訟法》,以及最高人民法院2020年發布的《關于適用〈民事訴訟法>執行程序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執行解釋》)中,在對2007年的《民事訴訟法》進行沿襲的基礎上,分情況對時效的起算規則進行明確,并對執行時效的適用程序進行完善。此前的執行時效期間是執行部門立案的前提條件,現將其作為被執行人抗辯權的產生依據,由此可見執行時效逐步調整到與訴訟時效相一致,在規則的制定上也更加合理和科學。
雖然執行時效制度在不斷地調整,但是從微觀實踐和宏觀體系上來說,仍需要完善。在理論界和實務界,關于執行時效的爭議,主要在其性質的認定上,具體而言,學者們對執行時效性質有不同觀點,主要分為除斥期間、法定期間和訴訟時效三類。首先,主張除斥期間說的學者認為,執行時效的性質與除斥期間是一致的,除斥期間作為民法中的理論,其為法律明確規定的不變期間,呈現出不具有中止中斷的事由,和期間屆滿后權利即消滅的特點。在1991年的《民事訴訟法》中,執行時效被表達為申請執行期限,期間為法定的六個月或者一年,沒有期間的中止和中斷的事由,并且當期間屆滿之后,當事人未主張權利的,就會喪失該權利。從這個方面而言,此觀點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現行《民事訴訟法》中,執行時效已不再是固定期間,且能夠中止和中斷,因此除斥期間說已不符合實際。其次為法定期間說,法定期間的特點是期間較短且不能中止或中斷。然而當前的執行時效是可以出現中斷事由的,同時,若超過法定期間,再主張權利是不會得到支持的,但是超過執行時效期間主張權利,并不當然導致權利不能得到法律支持,法定期間的觀點也已經落伍。
從本質上來說,執行時效與訴訟時效是一致的,這是理論界對執行時效性質的普遍觀點,但是,現行的《民法典》并未將執行時效納入時效規定中。申請執行期限屬于權利人在公法上的請求權,在對期間障礙的設定上,必然會與訴訟時效的適用有所不同,若將執行時效認定為訴訟時效,會導致執行上的困難以及實體法和程序法之間的不協調。[1]因此關于執行時效的根本性質,目前尚未定論。
根據現行《民法典》以及民事訴訟相關法律的規定,關于訴訟時效和執行時效,當前仍然采取的是“二元并立”的體系,并未從立法上對二者的關系進行明確。訴訟時效的具體內容在實體法中確認,而執行時效則通過程序法規制,在具體的實踐中,不能保證二者之間的協調一致,則會影響實體法與程序法之間的聯動性。從時效的期間來看,原《民法總則》頒布之前,二者的法定期間都是兩年,從時間長度上是一致的。但是隨著民法的調整,訴訟時效已不再是普遍的兩年,其普通期間已經延長為三年,并且還存在最長訴訟時效和特殊訴訟時效等情況,而就執行時效而言,其期間長度并未發生改變,這就導致雖然期間都可能出現中止或中斷,在具體適用上仍有不同。
關于訴訟時效的適用范圍,民事相關法律對其進行了明確的規定,包括債權請求權以及部分的物權請求權,同時,民法還規定了不能適用訴訟時效的情況,如請求排除妨礙等。然而在民事訴訟的相關法律中,并未對執行時效的適用范圍進行明確規定,也未規定援用民事法律的其他條款,這就導致在實務中,對執行時效的適用產生困難。如請求支付撫養費的情況,在實務中,撫養費通常以分期支付的方式來進行,如果義務人在判決生效后不履行或者怠于履行給付義務,權利人有權申請強制執行,這種情況在實務中,法院通常會適用執行時效的規定,此時義務的履行,是執行時效中斷的情況,這說明對法院而言,仍然將請求支付撫養費納入了執行時效的規則之中,并適用相應的時效中斷中止規定。在撫養費的請求支付案例中,權利人一方往往已經處于弱勢狀態,若再如此處理,會造成權利人權利的限制和負擔的加重,這樣有違公平原則,與法律倫理不相匹配。從實體法上來說,訴訟時效的適用范圍有明確規定,而程序法上的執行時效未就適用范圍進行確認,需要從立法上進行明確和完善。[2]
我國現行的《民事訴訟法》中,關于執行時效的中止和中斷,是參照訴訟時效的相關規定來運行的,然而,前文中已提到,訴訟時效適用于判決之前,而執行時效適用于判決確定后,二者并不完全一致,目前仍是“二元并立”的體系。因此從邏輯上來說,如果完全將執行時效的中止中斷事由,參照訴訟時效制度的相關規定,缺乏邏輯的嚴密性,從實際操作上也缺乏科學性,訴訟時效的規定不能完全應對執行時效適用中出現的事由。就執行時效的中斷,《執行解釋》中規定了雙方達成和解協議等4種情形,然而在執行階段中,遠不止這些情形,針對當事人申請再審、債權人破產清算等情形,是否適用《民法典》或者《企業破產法》等其他法律法規中關于時效的中止或者中斷的相關規定,并未對此進行明確。在實踐中,案件出現再審的情況并不罕見,可由當事人申請也可由檢察院抗訴啟動再審程序,那么關于時效的中止和中斷的適用,是僅限于當事人申請的情況,還是適用于所有再審的情形呢?法律的明確性使得其對當事人的行為具有指引的作用,若不明確對時效的中止事由具體規定,必然會影響當事人行為的合法性以及對法律秩序的維護,因此法律需要進一步完善執行時效的體系,來彌補目前存在時效制度的不足。
根據民事相關法律的規定,對時效期間經過抗辯的審查,具有特殊的程序,只有當事人主動提出,就時效期間已經屆滿提出抗辯,主張時效屆滿權利的,法院才可以針對此情況進行審查,也就是說,法院并不能主動地適用時效屆滿的相關規定。同時,就抗辯的審查方式上,根據《民事訴訟法》的規定,法律文書在生效之后,義務人以執行時效已經經過而提出異議的,法院應當按照執行異議的相關規定,對其進行書面形式審查。若僅對執行時效的抗辯進行形式審查,從書面上對相關文件進行判斷,是不足以了解事件具體情況的,需要雙方當事人提供足夠的證據,再由法院結合證據和具體案件情況進行分析判斷,以此來得出結論,單純地從形式上進行審查,不符合司法實踐的要求。因此,就時效抗辯的審查內容和審查程序上還需完善。
申請執行的時效,從本質上來說,是權利人所享有的請求公法執行的一種權利,因此從性質上來看,其不僅是私法的內容,將執行時效與訴訟時效混為一談,會造成公法與私法的混亂,因此對執行時效應從適用對象上進行明確。就執行時效的性質而言,目前理論界的通說是訴訟時效說,但若執行時效是訴訟時效,那么它所引申的權利就不應當再是執行請求權。[3]基于此,筆者認為,通過執行解釋的方法,將其適用對象由執行請求權修正為實體上的請求權,再根據執行的具體情況,經過法院判決的確認,來實現實體請求權向執行請求權的轉化,從而從人權保障的角度實現法的價值。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實現執行時效本質的認定,化解公法與私法之間的不協調,促進時效制度的完善。
執行時效的期限從早期的六個月或一年,到后來的兩年不變期間,再到出現時效的中止和中斷,可以看出執行時效的期間呈現出逐漸增長的趨勢,對期間長度的適當調整,是法律基于人權保障的需要。隨著《民法典》中對于訴訟時效制度的修改,執行時效的期間也應當適應訴訟時效的發展,進行相應的調整,以實現實體法和程序法之間的協調一致。執行時效涉及執行階段的權利保障,若涉及的時間過長,則會影響執行的效率,但若時效的期間過短,則會限制權利人的權益,從本質上來說,申請執行的當事人并不處于強勢地位,一方面要受到期間的制約、承擔舉證等責任,另一方面還從程序上受到限制,因此修改執行時效的期間,實現執行時效與訴訟時效的銜接,是當務之急。但是目前我國仍是“二元并立”的體系,要實現二者的一致,仍需要緩緩圖之,過長的執行時效不利于保障執行的效率。因此,筆者建議將執行時效的期間適當延長至三年,實現與訴訟時效的協調,在保障法益的同時實現效率。
就各國的法學理論和司法現狀來看,關于執行時效屆滿所產生的效力,包括實體權利消滅主義、勝訴權消滅、抗辯權發生以及訴權消滅主義等四種不同的理論。[4]
就我國而言,并未對此做明確的規定,在理論和實務界,對于申請執行時效,我國大多采用的是抗辯權發生主義,即法院充分尊重當事人對執行時效期間屆滿所產生權利的處分,從程序上,不能依職權對其進行主動審查,也不能主動向當事人釋明時效經過所產生的權利義務。同時,對申請執行時效的審查,從理論上來說應當屬于審判程序的一部分,此時的法律程序并未終結,然而我國是由執行機構負責執行時效的審查,導致執行權權能的擴張。
因此,首先要明確義務人提起時效抗辯的期間,關于訴訟時效的抗辯,我國法律規定應當在一審期間提出,那么執行時效的抗辯,也應當規定合理的期限,否則,過長的抗辯期限會使得取證質證發生困難,浪費司法資源的同時,影響司法公正。
參考審判及執行程序的流程、關于執行的期間、民事訴訟法對于“一審期間未提出時效抗辯而二審進行時效抗辯則不予支持”等相關規則,由于執行程序開始時,也需要向被執行人送達法律文書等,筆者認為可將相關規則予以整合協調,平衡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建議將抗辯期限規定為“被執行人認為申請執行超過時效期間的,應當自首次執行立案之日三個月內提出,逾期未提出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同時,考慮到訴訟時效有關于中止等相關規定,針對時效的審查需要在訴訟程序中異議解決,可用執行異議之訴來解決執行時效的程序問題,能更好的符合當前的現狀,具體而言,執行異議的前置條件仍是當事人的時效抗辯,如果權利人對法院的裁定不服,可提起許可執行之訴,來實現實體上權利的救濟。
執行時效制度作為民事訴訟法律的重要組成部分,注重其制度體系的構建和完善,對于更好保證執行效率和執行質量具有重要意義。首先,需要明確執行時效的適用對象,來實現公法與私法之間的協調一致;其次,由于執行時效從性質上而言與訴訟時效一致,因此需要調整執行時效的期間,實現執行時效與訴訟時效的銜接,此外,還應從程序上保證時效抗辯審查程序和審查內容的合法性、科學性。以此來實現實體法和程序法之間的銜接,保證司法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