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杰
貴州民族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刑事偵查主體是指在刑事訴訟過程中,享有國家依法賦予的偵查權力,并以此為基礎查清犯罪事實、收集犯罪證據,依照國家法定程序進行一系列刑事偵查活動的機關和人員。
在我國,主要的刑事偵查主體是公安機關以及內部負有法定職責的警察等工作人員。公安機關本質是行政機關,其上下級之間是領導關系,負責其管轄區域內的大多數刑事案件的立案、偵查、執行。根據法律規定,我國的公安機關擁有九種基本偵查手段。除此之外,人民檢察院在法律規定范圍內也享有偵查職能,即限于特定的司法工作人員犯罪,以及我國法律規定的案件補充偵查的權利。而像中國海警局、國家安全機關、軍隊保衛部門、監獄等機關,對法律規定的部分犯罪也享有偵查權。因此,我國的刑事案件偵查主體,形成了以公安機關為主要偵查主體,檢察機關等其他法律規定機關為部分犯罪偵查主體的偵查模式。
在德國,具有法定偵查權的主體主要是檢察官和司法警察,此外,有的聯邦機構對案件也有權進行偵查。根據德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德國的刑事偵查權主要由檢察機關行使,刑事偵查由檢察官來主導決定是否予以立案,是否對犯罪嫌疑人采取強制措施,以及案件偵查終結后是否提起公訴等;司法警察在檢察官的指揮和安排之下實施具體的偵查活動,如檢察官有權確定采取拘留、搜查、扣押等強制措施,有權決定是否終結偵查程序、提起公訴等,具體的偵查活動則由警察代為實施。[1]德國歷史上曾經由預審法官來行使偵查權,但由于偵查權和審判權都集于一體,有悖司法精神,因此在后來的修法廢除了該項規定。
通過對比,中德兩國刑事偵查主體有以下的相同點:兩國都實行單軌制偵查體制,即偵查權只能由法律規定的特定的機關或者部門來行使,其他機關、個人、團體都無權干涉,這極大地表現了大陸法系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系之下濃厚的職權主義色彩。兩國刑事偵查主體的區別如下:
1.偵查主體的關系不同
我國刑事案件的偵查權主要由公安機關來行使,只有特殊案件由檢察機關或者其他有權機關來進行偵查,無論是哪個機關偵查案件,其他機關都無權對其管轄的案件進行干涉。如由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的案件,檢察機關無權直接對其進行干涉,只有在案件到檢察機關之后,檢察機關才有權對案件在其職責范圍內進行程序運轉,這體現出不同機關工作的相對獨立性。在德國,偵查程序由檢察官進行主導,他可以依法指揮警察對某案件進行審查,被命令的司法警察應當服從檢察官的指揮,即德國的檢察官和警察之間有一種領導關系,但我國的檢察機關和公安機關只在自己的垂直系統內相對獨立,沒有橫向的領導關系。
2.偵查主體的分工不同
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偵查機關僅對法律規定的某類案件有管轄權,對于法律賦予其他機關的案件類型沒有管轄權,公檢法之間也各司其職、互不干涉。在德國的刑事訴訟中,檢察官原則上對每一種罪名都有權進行偵查,警察完全服從于檢察官,對于檢察官的命令和要求,以及案件的偵查結果,都必須毫無遺漏、不許延誤地送交檢察院,由檢察院進行進一步偵查,檢察官幾乎不參與案件本身的偵查。中德兩國,警察雖然都是案件偵查的主力,但是其受領導和指揮的主體完全不相同,其在偵查過程中發揮的職權和自主性也有很大的差異。
中德兩國偵查程序的啟動都以立案為起點,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立案和偵查的兩個階段的刑事程序,但立案是刑事偵查的觸發點,因此我們可以把立案納入到偵查階段來進行分析和討論。在我國,偵查機關在接受案件材料后,經過對案件的初審和對材料的審查,認為符合立案條件的,經過相應的批準,就能夠開始案件偵查。而在德國,立案的材料可能以任何形式由工作人員交往警察或者檢察官,如果由警察最先接收到了立案材料,警察在對案件進行初審后,認為需要立案的,應當報給檢察官,由檢察官做出立案決定后由刑事警察進行偵查;如果由檢察官最先接收到了立案材料,檢察官則可以自行決定是否立案,并在決定立案后由當地的警察進行下一步的偵查。
我們可以看出,我國的刑事立案是一元制立案,即由偵查機關負責材料的接收、立案與否的判定、立案的決定,以及立案之后的整個偵查,該種立案模式有利于提高案件處理的效率,保持立案偵查的獨立性,但監督機關(即檢察機關)無法進行事前的監督和干預,對于“有案不立”的情況,被害人也無法直接進行救濟;而德國的刑事立案為二元制,控告者或者舉報人既可以將相關立案材料交給警察,也可以交給檢察官,由檢察官作出最終的立案決定。在德國的司法實踐中,最先接收立案材料的往往是治安警察或者巡邏警察,該種立案模式擴大了接收立案材料的主體范圍,有利于被害人的救濟,但立案決定往往會過于拖沓,可能對后期的證據收集造成不利影響。
德國屬于一步式偵查的國家,雖然刑事偵查由檢察官作出決定,由警察來執行,但是具體的刑事偵查的工作幾乎完全由司法警察來進行,檢察官幾乎不參與其中,警察偵查完畢后將相關的材料交由檢察官。對于偵查權的監督,德國對偵查權進行監督的方式是設置偵查法官,目的就是針對檢察官(或警察)的偵查活動為公民的人權提供保護。[2]我國現在的偵查模式也是屬于一步式偵查,和德國不同的是,我國的刑事偵查幾乎是由單一機關來進行。我國在1997年之前,偵查機關對于案件偵查又分為偵查和預審,實務中由公安機關的不同部門來完成,會阻斷偵查的連續性,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偵查效率的低下和延誤,因此,1997年公安部在綜合考慮與借鑒的基礎之上,將“偵審”進行合一,我國自此由二步式偵查轉變為一步式偵查,有利于偵查效率的提高和證據的收集。對于偵查的監督,我國由檢察機關行使,由檢察院對公安機關的偵查行為進行監督,為當事人提供偵查過程中的某種保護。
1.訊問犯罪嫌疑人
訊問犯罪嫌疑人是收集證據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了犯罪嫌疑人對于偵查人員的訊問有如實回答的義務,但并沒有賦予其沉默權。而《德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六十三條規定,相關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時應當告知其有沉默權,犯罪嫌疑人有權對偵查人員指控的犯罪不予陳述,如果相關人員沒有告知犯罪嫌疑人其享有沉默權,那么所獲得的供述就應當予以排除。經過對比,我國基于犯罪基數大,公權力職權主義較為凸顯,犯罪種類相對較多,因此根據我國國情,暫時沒有規定沉默權;而德國雖然也是職權主義,但受17、18世紀啟蒙思想等解放、自由的影響,他們嚴格規定了沉默權,該權利思想和來源在一定程度上與英美法系國家相吻合。
2.詢問證人
證人具有優先性和不可替代性,對證人的詢問是查清案件事實,獲取證據的重要偵查行為。對于證人資格,我國規定,知道案件真實情況的人都有作證的義務,而生理上、精神上有缺陷或者年幼,不能辨別是非、不能正確表達的人不能作為證人。德國在證人的資格問題上并沒有明確的規定,從理論上來說,任何人都有作證的資格,包括不能辨別是非、不能正確表達的人,但這一部分人可以行使拒絕作證權,在詢問其是否拒絕作證時,應當經過其法定代理人的同意。由此可知,我國法律將某些主體排除在證人資格之外,保證了刑事偵查的嚴肅性,但有可能將重要的、唯一的證人排除在外,導致喪失關鍵證據;德國對證人資格范圍的規定較為寬泛,它沒有剝奪某些人群的證人資格,又規定了拒絕作證的方式來保證證言的客觀性,相對而言更加嚴謹和周全,但實踐中操作起來可能會較為繁瑣和困難。
偵查終結是偵查中最后一道流程,在我國,偵查活動終結的決定權屬于偵查機關,只要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材料符合法定的形式要件,就應當將相關材料送至檢察機關審查起訴,至此,偵查環節全部結束,案件到檢察機關手中并進入下一個階段。在德國,由于司法警察對于偵查的啟動是受任于檢察官,對于案件偵查的終結,司法警察無權作決定,應當將案件報送給檢察官,由檢察官做出是否起訴的決定,檢察官做出決定后才意味著偵查的終結。
經過以上的比較我們可以發現,雖然中德兩國都是職權主義為導向的國家,但偵查權的配置卻存在明顯的差異。在我國的刑事偵查過程中,多數案件還是由公安機關進行主導,并由公安機關決定除逮捕之外的強制措施,我國的檢察機關為法定的監督機關,有權對偵查機關的偵查行為進行監督,但是其本身又作為公訴機關,具有追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定職能,所以實踐當中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的監督并沒有落實到位,這就導致公安機關的權力在偵查階段處于一種擴大的狀態。有學者提出,我們可以學習引進德國的“檢警一體”的偵查模式,一方面可以加強對公安機關偵查的監督,另一方面可以削弱檢察機關的職能,在偵查中充分保障被偵查者的人權。
我國的刑事偵查一直以來就存在輕理論、重實踐的現象,偵查權一直在公安機關手中,包括從立案到偵查結束的各個環節,偵查手段的采用,強制措施的實施等無一不在公安的掌控之中。我們可以將公安機關的行政型偵查模式向德國的司法型偵查模式進行借鑒,即凡是對公民人身、財產采取強制性措施的方式,都應當接收監督機關的報備和審查,形成一種監督型的事前審查而非事后監督。另外,我們可以考慮在刑事偵查階段,對于部分疑難案件,學習德國提前讓法官介入,或運用司法權來對公安的偵查權進行一定的導流,可以使公民在國家權力前得到一種事前的審核性保護,而不是遭到損害后再申請監督機關的救濟,這樣可以分散偵查機關高高在上的權力,防止偵查權的失控和濫用,強化公檢法之間的制衡體系,將偵查職能進行分散化,達到司法型偵查模式的適用和變革。
我國的整個刑事偵查一定程度上是強化權力、削弱權利的一種體現,我們需要從各角度出發重新審視偵查階段的制度設計。我國的刑事偵查都是由偵查機關主導和決定,其他機關幾乎不進行參與,這體現了“各司其職”,但偵查過程中,犯罪嫌疑人和律師卻陷入了一種很消極的地位,律師會見難、取證難,偵查機關對各種偵查手段、強制措施擁有著完善的決定權,作為辯方的犯罪嫌疑人、辯護律師等卻沒有獲得沉默權,甚至還有著“如實供述”的義務。我們可以學習德國的一些制度,例如,對于夜間搜查做出相應的保障人權的規定,而不是一刀切;基于證人的不可替代性,對于證人的資格要進行切合實際的限定,視情況來進行取證,而不是將證人資格通過立法排除在外。對于非法證據,在我國并沒有系統的規定,只是根據情況予以排除;在德國也已將電子監聽進行了法典化的規定,并對監聽的對象等細節做出了詳細的解釋。我們也可對此進行借鑒,加快相關科技證據的立法,減少實務中的爭議點,將電子監聽、竊聽等上升到立法層面。
雖然中德兩國的刑事偵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基于分析,我們發現在刑事偵查過程中,德國的檢察系統在偵查中擁有主導權,警察受其領導、聽其指揮來進行偵查活動,法院的司法權有時也會介入到偵查當中來,較好地實現了權力的制衡;而在我國,檢察機關不能直接干涉公安機關的偵查活動,只能通過法律監督的方式進行外部監督。我們可以借鑒德國的監督模式,將公安機關的偵查權進行一定的外部限制,將司法審查適當貫穿其中,把我國的刑事偵查由行政型過渡到司法型偵查。
當今各國的刑事訴訟普遍以權力保護權利、權力制約權力為基礎來追訴犯罪,在控、辯、審的各方都體現出了相當的利益制衡。近年來,要求對刑事偵查制度改革的呼聲日益高漲,建構一個公正、高效的現代刑事偵查制度已成為我國法治現代化的迫切之需。[3]通過我國和德國的刑事偵查階段的比較分析,在同樣的職權主義為主導的模式之下,權力制衡理論在我國刑事偵查活動中顯然有一些缺失。因此,我們可以通過分析,厘清我國偵查中制度存在的不足,適當借鑒德國制度模式。回歸到“訴訟”理論初衷,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偵查機關的偵查權,加強對偵查機關的事前監督,圍繞偵查權力的制約和嫌疑人權利的保護,適當地削減刑事偵查機關的偵查權,將部分司法權過渡到偵查階段,對中國的刑事偵查程序進行符合國情的修改,從而進一步推動我國刑事訴訟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