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閆晗
跟一個人關系遠近常常體現在是否能分享食物,或者分享用具。《紅樓夢》里“釵黛和解”的標志就是林黛玉居然喝了薛寶釵剩下的半盞茶,讓人不禁瞠目結舌——那可是林黛玉啊。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賈寶玉過生日,聚會進行到中途,襲人送來了兩杯茶,一杯賈寶玉自己喝了,另一杯則是寶釵先喝了一半,黛玉喝下了另一半。寶釵笑道:“我倒不吃,只要一口漱漱就是了。”說著,先拿起來吃了一口,剩了半杯,遞在黛玉手內。襲人笑道:“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這病,大夫不許多吃茶,這半杯就夠了。”說畢飲干,將杯放下。
兩人關系親密到不一般,才能分享用具。對于關系沒那么近的,則要注意社交禮節,講究衛生。比如賈寶玉在寧國府辦理賈敬喪事的時候,婆子拿了寶玉用過的碗給尤二姐、尤三姐倒茶,寶玉攔住說那碗是腌臜的,讓另洗了再斟來。這件事讓尤三姐對他極大好感,覺得被尊重和呵護了。
撇清距離和瞧不起同樣體現在不用對方用過的東西上,林黛玉嫌棄北靜王給的鹡鸰香串,“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東西,我不要”,寶玉之外所有男人都是臭男人。寶玉不肯靠著外屋的枕頭,“不知道哪個臟婆子枕過的”,不過寶玉認為不光林妹妹,女人都是潔凈的,他打心底認為少女是香的,婆子是臟的。
妙玉對劉姥姥的嫌棄最讓讀者印象深刻。賈母帶著劉姥姥到櫳翠庵喝茶,并把自己喝過的半杯茶遞給劉姥姥。劉姥姥喝過的成化窯杯子,妙玉覺得弄臟了,打算不要了,寶玉向她討要,說送給劉姥姥。妙玉稱:“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是我吃過的,我就是砸碎了也不能給他。你要給他,我也不管,我只交給你,快拿了去吧。”這透著狠勁兒的潔癖,也許是專門表演給賈寶玉看——在寶玉面前的妙玉,言語行為多少有些夸張和用力,帶著濃重的“人設”感和偶像包袱。
可就在同一天,妙玉卻給寶玉用她自己平時喝茶的綠玉斗,對比過于明顯,潛意識里透著親密,不管寶玉是不是“須眉濁物”,也忘記了自己有潔癖。妙玉的清濁標準顯然具有極大的彈性,暴露了少女心事。
第十九回時,寶玉到襲人家做客,襲人也曾將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與寶玉喝,襲人似乎感覺家里的東西太低檔,都不配拿給寶玉使,讓家人別忙活,只有她自己用過的東西,寶玉還湊合能用。可見兩人的關系也不一般。
王熙鳳逗賈母開心時,先是喝了賈母的半杯酒。鳳姐兒笑道:“不用他敬,我討老祖宗的壽罷。”說著,便將賈母的杯拿起來,將半杯剩酒吃了,將杯遞與丫鬟,換了一個溫水浸過的杯來。她用過的酒具還是要洗過,不能直接給老祖宗用。老年人常常會擔心小輩們厭棄他們腌臜,王熙鳳的這番動作非常到位,心理上的親密和敬重一氣呵成。
《水滸傳》里,潘金蓮勾引武松時,說的是,“你若有心,飲我半盞殘酒”,共飲一杯像投名狀似的,要確定對方的心意。武松當時怒了。倘使在當下,我覺得大可不必暴躁,可以說:“還是不要用別人的杯子,容易傳染幽門螺桿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