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遵義會議沒有把調整博古最高領導職務列入議程。土城之戰后,緊張的形勢和中共中央實際狀況促使中央政治局成員形成調整博古領導崗位的共識。1935年2月4日,在敘永石廂子,經過周恩來的開導,博古最終同意辭去最高領導職務。卸任后,博古一度比較消沉。遵義大捷后,博古對毛澤東軍事才能有所認識。中央紅軍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后,博古轉變為毛澤東的堅定支持者,并且以飽滿的熱情投入新的革命工作。當張國燾挑戰、威逼中共中央時,博古堅決捍衛中共中央的權威。當瓦窯堡會議召開時,博古已經站到“我大中華民族”的立場之上,客觀上已經與王明的“國際主義”劃清了界限。
【關鍵詞】博古;周恩來;中共中央;領導職務;卸任
【中圖分類號】K26;D23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6644(2022)05-0019-13
由于資料的匱乏,除了個別學者曾討論過博古與洛甫權力交接“關鍵是周恩來石廂子談話”,多數的有關文章都集中在博古與洛甫權力交接地點“雞鳴三省”歸屬地的爭論上。 迄今為止,尚無專文對博古卸任中共中央最高領導職務的過程進行系統考察,筆者現根據多年收集的資料就此進行探討。
一、遵義會議沒有將調整博古最高領導職務列入議程
1986年8月,楊尚昆對劉英(洛甫夫人)說:“把博古拉下來,由張聞天代替博古,這個是遵義會議定了的。”后來,楊尚昆在回憶錄中又寫道:“會上,許多同志要求毛主席代替博古領導全黨工作,這是眾望所歸。但毛主席不同意,說他身體不好,有病,所以決議上寫了‘常委中再進行適當分工,意思就是說領導班子的分工暫時還沒有定。”楊尚昆是遵義會議參加者,他的說法無疑值得重視。可是,他寫作回憶錄時畢竟年事已高,從把陳云的《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傳達提綱》(下文簡稱《傳達提綱》)中的“常委中再進行適當分工”當成遵義會議決議中內容來看,楊尚昆已經很難準確回憶幾十年前的細節。經過反復推敲,筆者認為楊尚昆回憶有待商榷。
第一,遵義會議討論的主題是軍事問題,而不是改選最高領導人。《傳達提綱》記載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的目的是:“(一)決定和審查黎平會議所決定的暫時以黔北為中心,建立蘇區根據地的問題。(二)檢閱在反對五次‘圍剿中與西征中軍事指揮上的經驗與教訓。”1944年陸定一在中共中央黨校給學員作的報告中說:“白區搞光了,蘇區脫離了,當時剩下的只有軍隊。黨也好,群眾也好,都在軍隊里。決定我們死活的問題是軍隊。所以軍事問題的討論是放在第一位的。”“當時黨的一切在軍隊,軍隊打了敗仗一切都垮,打了勝仗一切都可以解決。遵義會議在軍事問題上作了徹底的斗爭,就起到了挽救黨、挽救中國革命的關鍵性作用。”1972年6月,周恩來曾說:“遵義會議的主旨是糾正軍事路線錯誤,因為當時在驚濤駭浪中作戰,軍事路線最緊迫。”此外,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寫道:“(朱德)說到不必過于重視遵義會議。當時中央和一方面軍都處境艱危,老毛有許多不同意見,也有正用得著的游擊經驗,因而遵義會議把他捧出來負責,內部的爭論也就平息了。”張國燾的說法不可全信,但可以證明遵義會議選擇毛澤東就是為了擺脫軍事上的困境。秦福銓(博古侄兒)明確寫道:張聞天堅決主張“讓毛澤東回到軍隊的領導崗位上來”。 這幾份資料足以證明遵義會議是一次高層次的軍事問題檢討會議。調整軍事領導人順理成章,至于更換黨的最高領導人,則與解決軍事問題不存在必然聯系。
第二,博古不認為自己有過錯,正在努力解決存在的“問題”。秦福銓寫道:“黎平會議后,對李德的不滿迅速擴散,對中央產生了一股極度不信任的氣氛。在這種情況下,博古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主觀認為這是‘中央縱隊小三人團在惑亂軍心,反對中央。……所以,博古決定在遵義召開政治局會議,來解決這個問題”,“這次會議一定要強調組織性和紀律性,政治局內絕對不準搞什么‘中央三人組這種宗派小團體。這次會議就要以這些作為主要議題,團結全黨”。秦福銓的說法得到了聶榮臻的佐證:“聽說要開會解決路線問題,教條主義者也想爭取主動,積極向人們做工作。會前和會議中,凱豐——即何克全,當時的政治局候補委員、共青團書記——三番兩次找我談話,一談就是半天,要我在會上支持博古,我堅決不同意。我后來聽說,凱豐向博古匯報說,聶榮臻這個人真頑固!”在后來的反省材料中,博古寫道:“我在會議上并沒有能夠認識到中央蘇區的軍事路線是單獨(純)防御路線,更不用說沒有認識到整個政治路線的‘左傾機會主義的性質;因之,在會議上我還是頑強地辯護錯誤堅持錯誤,將失敗的原因推之于客觀條件及次要的工作上的個別弱點。”博古在延安整風筆記中寫道:“遵義會議上,我當時對于錯誤不了解,一方面覺得中央蘇區的退出不完全是軍事錯誤的緣故,將主要原因推在客觀原因上(帝國主義、國民黨力量之強);另一方面,會議上肯定政治路線還是對的,對我尤其成了絆腳石,以為軍事縱有錯誤,主要責任在李德,政治上路線還是對的。”1945年5月3日,博古在中共七大上發言:“在這個會議(遵義會議)上,我個人是不認識錯誤的,同時不了解錯誤。我只承認在蘇區工作的政策上有個別錯誤,在軍事指導上有個別認識的錯誤,不承認是路線錯誤,不承認軍事領導上的錯誤。”既然不認為自己有過錯,而且正在試圖解決存在的“問題”,博古不可能同意辭去中共中央最高領導職務。
第三,根據共產國際規定,中共中央無權解除博古最高領導職務。研究者未注意到《共產國際章程》第30條明文規定:“各支部中央委員會的個別委員或成批委員放棄職權,應被認為是瓦解共產主義運動的行為。黨內任何領導職位都不屬于被委托擔任這種職位的人,而是屬于整個共產國際。各支部經選舉產生的中央領導機關的成員,只有征得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同意,才能在改選前卸除委任。各支部中央委員會未經征得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同意而徑自批準辭職,應屬無效。”從《共產國際章程》中看出,各國共產黨自主更換最高領導人違反《共產國際章程》,屬于嚴重的“越權”行為,有關人員甚至整個黨都將面臨共產國際的嚴肅追責。作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中國共產黨必須嚴格遵守《共產國際章程》。后來,博古反省:“在組織上因對錯誤的不認識,還企圖繼續戀棧。”博古在延安整風筆記中寫道:“遵義之后,還繼續想把持中央。”實際情況并非如此簡單。按共產國際規定,博古放棄中共中央最高領導職務是要承擔很大風險的。礙于《共產國際章程》的限制,中共中央要解除博古最高領導職務談何容易。對于這一點,無論是博古還是周恩來、張聞天、毛澤東、王稼祥等人都十分清楚。
第四,遵義會議強調政治路線正確,全然不是調整博古職務的架勢。要把博古從黨的最高領導位置上調整下來,必須充分論證必要性與合理性。除了博古所說“軍事縱有錯誤,主要責任在李德,政治上路線還是對的”外,遵義會議決議記載:“黨中央根據于自己的正確估計,定出了反對敵人五次‘圍剿的具體任務。一年半來反對‘圍剿的困苦斗爭,證明了黨中央的政治路線無疑義的是正確的。特別中央蘇區的黨在中央直接領導之下,在動員廣大工農群眾參加革命戰爭方面,得到了空前的成績。”毫無疑問,這是對博古領導的黨的工作的一種肯定。在這個前提下,“政治局擴大會議特別指出××同志在這方面的嚴重錯誤,他代表中央領導軍委工作,他對華夫同志在作戰指揮上所犯的錯誤以及軍委內部不正常的現象,不但沒有及時糾正,而且積極的擁護了這種錯誤的發展”。不難看出,遵義會議對博古的錯誤的批評僅限于對李德的過度倚重,并沒有表示要嚴肅追究博古在這方面的責任。
第五,毛澤東指揮軍事尚存爭議,擔任黨的最高領導人的條件尚未成熟。聶榮臻寫道:“會上大多數人擁護毛澤東同志出來領導,只有博古、凱豐出來反對……凱豐甚至很狂妄地對毛澤東同志講:‘你懂得什么馬列主義?你頂多看了些《孫子兵法》!并且對會議表示保留意見。”李德在《中國紀事》中寫道:“朱德、彭德懷和劉伯承發表意見很有分寸,可以說是很謹慎的。與會者大多數沉默寡言,觀望等待,他們的神情就像在接受命令。”李德難免夸大其詞,但毛澤東的杰出才能尚未得到充分展示也是事實。1941年10月22日,陳云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發言:“遵義會議前后,我的認識有一個過程,會前不知道毛主席和博古等的分歧。進入蘇區前,對毛主席‘是不熟悉的,且聽說是機會主義。見面后,認識上有變化,感覺他‘經驗多,遵義會議后,開始知道毛主席懂軍事,紅軍南渡烏江后,才佩服他的軍事天才。到莫斯科及回國后直至十二月會議,在獨立自主問題上、徐州會戰問題上,對他‘才了解的完滿,認為‘毛主席是中國革命的旗幟。”應該說,陳云的看法應該有一定的代表性。這就不難理解楊尚昆說的“許多同志要求毛主席代替博古領導全黨工作”而沒有說“多數同志”了。
第六,楊尚昆的回憶屬于孤證,并無得力資料證明遵義會議已決定由洛甫代替博古。值得注意的是,洛甫在延安整風筆記中寫道:“在遵義會議上,我不但未受打擊,而且我批評了李德、博古,我不但未受處罰,而且還被抬出來代替了博古的工作。”在同一份筆記中,張聞天又寫道:“當時政治局許多同志推舉我當書記”。“推舉”和“代替了”,哪一種說法可靠?《傳達提綱》記錄:“擴大會最后作了下列決定:(一)毛澤東同志選為常委。(二)指定洛甫同志起草決議,委托常委審查后,發到支部中去討論。(三)常委中再進行適當的分工。(四)取消三人團,仍由最高軍事首長朱周為軍事指揮者,而恩來同志是黨內委托的對于指揮軍事上下最后決心的負責者。”連“常委中再進行適當分工”都已寫入,如果已經決定更換黨的最高領導人,《傳達提綱》怎么可能不寫入?再說,“常委中再進行適當分工”本身就意味著并沒有決定更換最高領導人。此外,王稼祥回憶:“最后一天,會議討論了中央領導機關的改組,增選毛澤東同志為政治局常委,補選我為政治局委員。撤銷博古、李德的軍事指揮權,仍由朱德、周恩來繼續指揮軍事。”王稼祥特地強調了“撤銷博古、李德的軍事指揮權”,如果決定博古卸任中共中央最高領導職務,王稼祥怎么可能只字不提?另外,如果要解除博古職務,可能讓他一直主持會議嗎?
秦福銓寫道:“擴大會議完畢后,1月18日上午,博古召集中常委研究分工,確定博古負責黨的組織工作,張聞天負責黨的宣傳工作,周恩來負責軍事工作,毛澤東作為周恩來同志軍事指揮上的幫助者。張聞天提出總書記一職是否改選,毛澤東意見不急于改選,等大家都平靜之后,在適當時候再考慮,周恩來同意毛澤東的意見暫時仍由博古擔任。”無論這些敘述的細節是否準確,可以肯定的是,遵義會議并沒有將調整博古職務正式列入議程。遵義會議的人事變動就是毛澤東成為政治局常委,王稼祥成為政治局委員。在當時情況下,“只進不出”無疑是明智的選擇,既有利于遵義會議決議的通過,也有利于領導集體的穩定與團結。由此斷定,楊尚昆有關“把博古拉下來,由張聞天代替博古,這個是遵義會議定了的”的說法屬于記憶的誤差。
二、中央政治局調整博古最高領導職務的地點、時間和場合
“中央紅軍打土城失利,損失紅軍近千人,這是毛澤東回到軍事領導崗位后所指揮的第一次戰役,給剛剛鼓起來的部隊情緒潑了一瓢涼水。”《楊尚昆回憶錄》寫道:“土城戰斗沒有得手,這本來是兵家常事,……但是博古卻諷刺說:看來狹隘經驗論者指揮也不成。”如果所言不虛,博古在中央紅軍士氣受挫的嚴重時刻說出這樣的話,一來說明他對遵義會議受到的批評有很大情緒,二來說明他意氣用事,確實不再適合擔任黨的最高領導人。關于博古卸任的經過,秦福銓寫道:“在一渡赤水河,向威信行軍的途中,張聞天向毛澤東反映:現在部隊情緒回落,很需要政治宣傳鼓動,但中央沒有領導核心,宣傳工作也缺乏號召力,如果讓博古繼續占著總書記的位置,恐怕部隊不服,時間一長就難以掌握了,應該抓緊時間開一個會改選一下。毛澤東回答:不急,再等等。給他點時間想一想,到時候博古會自己要求辭職的。”秦福銓提供的細節未必完全可靠,但應該基本屬實。周恩來的談話記錄記載:“博古再繼續領導是困難的,再領導沒有人服了。洛甫那個時候提出要變換領導,他說博古不行。我記得很清楚,毛主席把我找去說,洛甫現在要變換領導。我們當時說,當然是毛主席,聽毛主席話。毛主席說,不對,應該讓洛甫做一個時期。毛主席硬是讓洛甫做一做看。人總要幫嘛。說服了大家,當時就讓洛甫做了。” 周恩來特地強調:“四川、貴州、云南交界地方,有個莊子名字很特別,叫‘雞鳴三省,雞一叫三省都聽到。就在那個地方,洛甫才做了書記,換下了博古。”
1983年2月,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在《關于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若干情況的調查報告》中提出:“可以認為,洛甫同志接替博古同志的職務,是一九三五年二月五日在雞鳴三省,當中央政治局常委進行分工時決定的。”1985年10月,云南黨史工作者在調查報告中提出“雞鳴三省”“就是水田寨地域”。此后云、貴、川黨史工作者就博古與洛甫權力交接地點的歸屬展開了激烈爭論。在爭論中,存在對史料過度解讀的現象。如,錢江寫道:“3日到(敘永)石相(廂)子(雞鳴三省)。”石仲泉這樣點評:“這篇日記的價值在于,它直接說明石廂子是‘雞鳴三省村莊。”其實,錢江的文稿不是日記,而是《長征中中央(革)軍委行軍日程回憶》。在爭論中,還存在史料被曲解的現象。1972年7月5日,周恩來介紹:“我們在扎西川滇黔三省交界叫‘雞鳴三省的地方住了一天,把博古換下來了,張聞天當總書記,我印象很深。”論者聚焦周恩來講話中的“扎西”,卻故意回避“住了一天”。當天住下,次日離開,是住一夜,第三天離開,才稱 “住了一天”。查閱相關資料,筆者發現中革軍委在石廂子住了一天,在水田寨花房子只是住了一夜。在爭論中,還存在珍貴史料被忽視的現象。《傳達提綱》記錄:“在由遵義出發到威信的行軍中,常委分工上,決定以洛甫同志代替博古同志負總的責任。”“由遵義出發到威信的行軍中”,這本身就說明洛甫代替博古時尚未進入威信縣境。由此斷定,“雞鳴三省”就是敘永石廂子。那么,“扎西川滇黔三省交界叫‘雞鳴三省的地方”如何解釋?因為在戰爭環境下,誰也不可能也沒有必要把每一個村莊的歸屬地弄清楚。陳云在《英勇的西征》中說“我們于是渡過赤水上游占領黔邊扎西”,既然陳云能把云南的扎西當成貴州屬地,周恩來弄不清“雞鳴三省”屬地也就不足為怪。
一般認為,決定洛甫取代博古的日期是1935年2月5日,而促成交接的直接起因是2月4日的項英來電:“中央與軍委自出動以來無指示,無回電,也不對全國布置總方針……請中央及軍委立即討論,并盼于即日答復。”學者余伯流分析:“這是一份十分重要的關鍵性的電報。項電落款的時間是2月4日一時,深夜,‘并盼于即日答復。項英是中央政治局常委、蘇區中央分局書記、中央軍區司令員,臨危受命留守中央蘇區,堅持游擊戰爭。他的深夜急電,中央是不能不重視、不能不答復的。在此緊急之際,鑒于項英二次急電催復,中央立即于 2 月 5 日召開了常委會議。以‘中央書記處的名義復電。”這里存在一個明顯疏忽:“一時”是凌晨而不是“深夜”,“立即”開會的時間應該是2月4日而不是2月5日。另外,項英2月1日就已經致電朱、周、博“請中央速達目前方針”:“屢電諒達,無一指示,令人不解。中區環境日益緊急,延遲不決是最有害的。”“目前問題是整個行動方針關系全國與中區前途,因此中央必須決定與指示。”“盼一二日內將中央方針與對中區指示電復。”由此推斷,最遲在2月 3日到達石廂子的時候,中共中央就應該認真考慮如何回答項英提出的問題,并正式研究博古卸任問題。個別學者注意到項英4日凌晨來電,但卻這樣寫道:“為著這一封來電,中央和軍委在 2 月 4 日白天與民同樂、夜間開會議事。無資格參加政治局和軍委會議的陳伯鈞白天曾到王稼祥(總政治部主任)處玩,說明白天沒有開政治局會議。”這種說法無法成立,因為“與民同樂”不可能比調整黨的最高領導人更重要。至于陳伯鈞日記,恰好印證了“午飯后,周恩來到博古住處,和博古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
關于周恩來與博古談心的經過,筆者贊同余伯流的分析。不過,余文存在疏忽:經過周恩來的勸導,博古同意“交權”,說:“好,明天就叫小康(康克清)把挑子送過去!”博古口中的“小康”并非朱德夫人康克清,而是博古的警衛員康念祥。談心的時間是“午飯后”,博古既然答應交權,又何必要拖到“明天”?康小平(康念祥之子)寫道:“2月5日,在雞鳴三省村的晚上夜深時分,博古同志讓父親把他保管的一個挑子的兩個鐵皮箱子,挑到洛甫(張聞天)同志的住處,博古同志和父親簡單交代一下鐵皮箱子里的所有物件,移交洛甫的警衛員,就算完事。”康念祥對此事印象深刻:“挑子里的東西我是很清楚的,那時移交很簡單,也沒有一件一件地清,說一說幾件重要的東西。這是文件,這是金條,這是印鑒,一看在里邊,洛甫警衛員一點頭,就結了。連洛甫同志本人都沒有仔細看,只是重要的物件看了一下,也沒有移交清單之類的手續。”從“據黨史軍史研究專家認定”“2月5日雞鳴三省的水田寨政治局常委會議”以及“行軍打仗中父親沒有計算日子”來看,書中有關到達“雞鳴三省”時間應該是康小平在學術界“引導”下推斷出的結論。學術界似乎一致把“雞鳴三省”會議時間鎖定為2月5日,說明大家都在按照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的口徑進行歷史敘事。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強調“盡可能保留原書風貌……讓讀者在不影響閱讀的情況下,體味優秀作品恒久價值的一片用心”,《遵義會議文獻》還是將《調查報告》修改為:“可以認為:洛甫同志接替博古同志的職務,是一九三五年二月五日前后在雞鳴三省一帶。”將“二月五日”修改為“二月五日前后”,意味著有關部門發現原來的結論存在疑問。根據伍云甫日記記載,中央領導人2月3日進駐石廂子,2月5日離開。由此斷定,博古和洛甫2月4日晚上完成了最高領導職務的交接。
關于決定博古、洛甫交接的場合,一般認為是在政治局常委分工會議上。這種觀點值得推敲。確定黨的最高領導人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應該由中央全會選舉產生,至少也應該是政治局會議或政治局擴大會議進行選舉。再說,常委分工會議本來就應該在最高領導人的主持下進行。由此推斷,決定博古和洛甫交接的會議肯定在常委分工會議之前。此外,按照《共產國際章程》規定,各國共產黨根本無權更換最高領導人。違反《共產國際章程》由誰擔責?如何向共產國際解釋?唯一的辦法是由盡可能多的同志集體擔責、集體負責。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政治局擴大會議或政治局會議。況且當時政治局委員及候補委員聚在一起,隨時具備召開政治局會議的條件。筆者認為,學術界之所以流行常委分工會決定博古與洛甫交接的說法,主要是因為受到陳云的《傳達提綱》的影響。其實,陳云手稿并不是遵義會議傳達提綱,而是向共產國際進行匯報的提綱。陳云稱“常委分工上,決定以洛甫同志代替博古同志負總的責任”,不外乎強調由洛甫代替博古“負總的責任”是臨時性舉措,能否成為中共最高領導人有待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最后決定。其出發點主要是為了表示對共產國際權威的尊重。
三、周恩來“石廂子談話”是“博洛交接的關鍵”的說法過于簡單
余伯流在分析博古不愿辭職原因時寫道:“博古還沒有真正認錯,遵義會議后不久還對羅邁(李維漢)說:‘誰正確,誰錯誤,走著瞧吧!”筆者查證,李維漢的《回憶與研究》寫道:“我發言后,凱豐自己站起來說‘誰正確,誰錯誤,走著瞧!”把凱豐的話當成了博古的話引述,并以此證明博古不愿意辭職。如此張冠李戴實在叫人匪夷所思。不過,博古在“雞鳴三省”依舊不愿意辭職卻是事實。1943年11月27日,周恩來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發言:“毛澤東在常委分工會議上對博古說:‘你考慮的不是繼續當總書記的問題,而是把職務交出來的問題。”這說明博古當時考慮的是“繼續當總書記的問題”,而毛澤東要博古考慮“把職務交出來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難免會出現僵持局面。筆者認為,這應該是周恩來和博古進行溝通的緣由。
據秦福銓介紹,周恩來勸解博古:“你自己也沒有強烈的領袖欲望,也不具備吸引群眾頂禮膜拜的魅力,心地善良,不會耍政治手腕。”“在中央蘇區主持工作的一年多里,在政治路線上總是壓抑自己的見解,唯國際指示是從……這樣做的結果,往往招致一些人的非議,使自己處在一個夾縫中。所以說這個‘書記不當也罷。”“從內心講,你和我都是做具體業務的人,都不合適做領袖或主帥。在中國做黨的總書記要比聯共的總書記難。共產國際和軍隊、老百姓,這兩頭的哪一個在搖頭,你都不好受,都得下臺。陳獨秀、李維漢、李立三、瞿秋白,不都是先例嗎! 我看趁現在這個機會你自己主動辭職,比以后讓人趕下來好。”“我同老朱、老王商議,一致意見讓老毛來做(書記)。 但后來我同老毛交換意見,他說現在博古在軍隊里威信低,沒有號召力,換一個人來做會好些,……對博古只能說服,不能硬來。現在洛甫想做總書記,那就讓他做一個時期。博古想通后,政治局可以發表一個聲明,博古不擔任總書記了。洛甫是五中全會選出來的常委,大家容易接受,又是莫斯科回來的,王明那邊也容易通過。雖然他在中央蘇區也做過一些錯事,但人總是要幫的嘛。于是,大家同意了老毛的意見,讓洛甫做一個時期。”“其實,現在誰做‘書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掌軍權,誰來領導軍隊打好仗,只有在戰爭中不斷得到軍隊擁護的人,才能成為黨的領袖。”“我真正了解老毛是到了中央蘇區后,……對老毛很是佩服。可是寧都會議上,……中央紅軍失去了一個帥才,……總感到對不起他,對不起中央紅軍。”“黎平會議上,老毛有理有據地駁倒了李德主張折入黔東進湘鄂邊的錯誤路線,使我加重了要盡快‘去李換毛的決心。在黎平我排除了李德,因為我深信以老毛的才能,一定能率領中央紅軍走出困境。希望你能支持我,拋棄和老毛的前嫌,同心同德,一切為了打敗蔣介石,建立無產階級新政權這個大局。”此外,周恩來和博古還談到博古工作的安排問題:“保持領導層的穩定十分重要,……只能做個別調整,因此即使博古不做書記,也還是政治局常委、軍委委員,今后還要在一起共事的。”周恩來誠懇地對博古說:“這幾年你搞組織工作、宣傳鼓動工作都很有能力,眼下王稼祥同志病情趨重,我這個紅軍總政委急需幫手,你來出任紅軍總政治部主任,意下如何?”
秦福銓強調:“特別要指出的,有關遵義會議后,在‘雞鳴三省的地方,周恩來和博古的那次重要談話,我認為對研究中共黨史有很重要的價值。這次談話的內容來源于我父親和潘漢年兩條線索,現在我把他(它)寫出來,雖然不可能做到每句話都是周恩來的原話,但盡量做到傳達出當事人的原意。”秦福銓的敘述雖屬孤證,但合情合理,比較可信。正因為如此,余伯流以秦福銓的敘述為主要依據,寫了《博洛交接的關鍵是周恩來石廂子談話》一文。
值得注意的是,秦福銓記錄的周恩來和博古的談話還有以下內容:“經過反‘圍剿失敗和‘最高三人團的壽終正寢,軍隊已不可能再讓一個不懂軍事又不會領兵打仗的人來繼續指揮他們了。一個不能參與軍事指揮決策的書記,猶如一個騎著戰馬奔馳卻由別人拿著韁繩的人,這是多么窩心的事。”這段敘述存在漏洞,代替博古的洛甫同樣是“不懂軍事又不會領兵打仗的人”,思維縝密的周恩來怎么可能講出這樣的話?此外,中國共產黨是共產國際支部,必須無條件執行《共產國際章程》。按照規定,未經共產國際批準,博古的辭職屬于違反《共產國際章程》的行為,屬于“瓦解共產主義運動”的“嚴重錯誤”,必然會被共產國際的嚴肅追責。這是博古必須面對的問題,也是周恩來無法回避的問題。事實證明,兩人就此進行過討論。王明曾對博古說:“我們兩人確定一個秘密聯絡員,只有他來莫斯科,說的話是代表你的意思,我也只相信他的話。”“博古認為只有他的好友潘漢年,……于是兩人商定了聯絡員為潘漢年。”在完成和洛甫交接的第二天,博古特地找來潘漢年。博古動情地說:“交權不僅僅是交三個印章,交幾箱文件,最重要的是要向共產國際交代。讓共產國際批準張聞天接班,否則即便交了印章,共產國際不承認,這個權還是沒有交出去。所以這個工作必須由你來做,也只有你才能完成這個任務。因為我和王明約定的秘密聯絡員是你,只有你去了,他才會相信這是我的意愿。”在《中國紀事》中,李德寫道:“博古指望,或遲或早會同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王明是中共在共產國際的代表)恢復聯系,并‘糾正現時的政治路線。他所希望的,正是毛所疑懼的。”應該說,這是李德的臆斷。博古對潘漢年說:“現在自己決定交權,讓位給張聞天,并同意會議的決定,重新起用毛澤東,完全是為了中央紅軍的命運,為了中央政治局的團結。第五次反‘圍剿失敗,自己作為中央軍事上掌握最終決定權的人,難辭其責。紅軍需要有一個有獨特軍事才能的人,來幫助中央掌握軍事行動最終決定權的周恩來行使這個權力,……所以我思來想去,也只有同意周恩來的意見。”“思來想去”,足以證明博古卸任最高領導職務是十分慎重的抉擇。
余伯流認為:“正因為周恩來的這一席推心置腹的談話,博古不僅將中央大權交給洛甫,而且此后一直心悅誠服地聽從毛澤東的軍政指揮。”實際情況如何?李德寫道:“博古開始仍然是總書記,一個月后,也就是在1935年2月,經過長時間的猶豫,他才同意將他的職位讓給洛甫,自己繼續擔任政治局委員和中央委員會書記。”在反省材料中,博古寫道:“在(遵義)會議之后經過數度談話,才在扎西附近同意組織上的變更。”這說明,在遵義會議后,曾經有許多領導人和博古進行過多次談心,遠不止周恩來的一次“石廂子談話”。博古在延安整風筆記中寫道:“往云南過程中總覺得無法再辦(干),故在扎西前同意洛甫任書記。”可見,博古同意辭職的真正原因是當時已經“總覺得無法再辦(干)”,也就是周恩來所說的“博古再繼續領導是困難的,再領導沒有人服了”,加上“在(遵義)會議之后經過數度談話”,博古才最終同意辭去中共中央最高領導職務。由此可見,周恩來“石廂子談話”十分重要,不但促成了博古主動辭職,而且促成博古主動處理好善后工作,但稱之為“博洛交接的關鍵”則言過其實。
四、卸任后的博古經歷短暫消沉后便以飽滿的熱情投身革命工作
劉英憶述:“當時還有人在背后搗鼓,叫博古不要交權。……博古沒有聽,他說,應該服從集體的決定。”至于博古“心悅誠服地聽從毛澤東的軍政指揮”,則是經歷了一段時間以后的事情。
博古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在遵義會議上,“大多數人擁護毛澤東同志出來領導,只有博古、凱豐出來反對”。很顯然,他對毛澤東的抵觸情緒不可能因為周恩來的一番談話就煙消云散。楊尚昆寫道:“常委進一步明確分工:一是在行軍到川黔滇交界一個叫雞鳴三省的地方時,由張聞天代替博古負總的責任,時間大約在1935年2月5日,……二是確定毛主席為周恩來‘軍事指揮上的幫助者。”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寫的《中國共產黨一百年大事記》寫道:“在向云南扎西地區轉進途中,中央政治局常委決定由張聞天代替博古負總的責任,毛澤東為周恩來在軍事指揮上的幫助者。”就是說,在把博古從最高領導人位置上調整下來的同時,明確“毛澤東為周恩來在軍事指揮上的幫助者”。筆者認為,這與其說是對毛澤東授權,不如說是對毛澤東指揮權進行某種程度的限制,這樣處理,可以讓博古感受到一視同仁。
博古在延安整風筆記中寫道:“在回師貴州過程中,感覺得無事可為,因(而)有向毛主席提出離開軍隊之意,在毛主席批評后,立刻放棄再無提出。從二次入遵義的勝利后,感覺毛主席軍事上還行,而自己軍事上是外行,因之,對軍事問題,在此后一段,就不再置喙,聽三人團指揮。”在反省材料中,博古寫道:“交出書記責任之后,在回師遵義的途中又生長了在軍隊中無事可干的思想,因而有向毛主席請求離開隊伍之舉。雖然經毛主席批評后就沒有再堅持,但是已經(能)夠證明個人主義的患得患失之心及在困難環境中之動搖。二次入遵義之后直至入蠻子區,見到毛主席指揮之機動,看到環境之困難,感覺得自己在軍事上不懂,所以這一路上我是隨隊行動,軍事上完全聽從三人團的指揮。”由此可見,辭職后的博古一度情緒低落,甚至打算離開長征隊伍,只是由于毛澤東的勸阻才沒有成行。即便在取得遵義大捷后,博古也僅僅“感覺毛主席軍事上還行”,“對軍事問題,在此后一段,就不再置喙”。“這時候我被派去擔任政治部的工作,在政治工作上因毫無工作經驗,并且有受打擊之感,所以是消極被動的。政治工作若有一些作為,(也是)富春同志主持的,我的幫助甚少。”博古在延安整風筆記中寫道:“此時去總政,因自己對政治改造毫無經驗,對過去錯誤毫無反省,長征中政治工作領導上完全是消極的,許多工作都由富春同志在做,而且使他并不能放手做。”不難看出,此時的博古基本抱著一種旁觀者的態度,尚未“心悅誠服地聽從毛澤東的軍政指揮”。
聶榮臻回憶:“林彪一直埋怨說我們走的盡是‘弓背路,應該走弓弦,走捷徑。還說:‘這樣會把部隊拖垮的,像他這樣領導指揮還行!?……他又寫了一封信給中央三人小組,說是要求朱毛下臺,主要的自然是要毛澤東同志下臺。他還要求我在信上簽個名,被我嚴詞拒絕了。”李德在《中國紀事》中寫道:“以前和我幾乎沒有什么接觸的洛甫,有一天和我結伴行軍,在開始談到(如他所說)災難性的軍事形勢時,他說,這種形勢是遵義會議以來毛澤東冒險的戰略和戰術造成的。北部作戰的失敗,雖然由緊接著的遵義戰役的勝利部分地得到了彌補,但是目前向西部的逃跑必然會導致部隊的滅亡。”“必須有一個適當的軍事領導來取代現在的‘三人小組,在這里他提到林彪、彭德懷和劉伯承的名字。當然,他在表達這些意見時,并不像這里寫的那樣直截了當,而是相當隱晦和謹慎,但他講話的意思是明了的。我察覺到他內心的確不安。”對于這一時期的爭論,博古在延安整風筆記中寫道:“我此時采取避免卷入的態度。”實際情況并非如此。李德寫道:“我說,我不能贊同他(洛甫)目前這種時刻變換領導的要求。”“以后我與博古商議,他也表達了上述的意見。” 可見,此時的博古更多的是“見到毛主席指揮之機動,看到環境之困難”,并明確表示不同意撤換毛澤東的指揮。
1935年5月1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會理召開擴大會議。《楊尚昆回憶錄》寫道:“張聞天在報告中肯定毛主席的軍事指揮,嚴厲批評部分同志的右傾情緒,特別指出林彪給中央寫信,對毛主席的軍事領導表示懷疑和動搖。”“對張聞天,毛主席雖然沒有明說張到三軍團和彭結合起來反對自己,但話中已表露出這種意思,并且說了你是個書生,根本不懂得革命戰爭。”楊尚昆沒有提及博古,大概是因為博古對軍事問題“不再置喙”,沒有發表很多意見。李德參加了會議,他說朱德、博古也支持毛澤東。博古在延安整風筆記中聲明:“對洛甫在會理會議的報告,當時是覺得缺乏自我批評的,不滿意的。”由此可見,博古在會理會議上堅定支持毛澤東的軍事指揮(同時說明毛澤東之所以批評洛甫“根本不懂得革命戰爭”,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張聞天沒有進行應有的自我批評)。博古為什么會發生這么大的變化?康小平寫道:“渡過金沙江后,有一次,父親在博古同志的住處給他擦槍,……也許因為父親擺弄槍的時間長了,打斷了他的思考,突然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毛澤東是對的。”由此看來,博古在渡過金沙江后對毛澤東的軍事指揮才能確實達到了“心悅誠服”的地步。
從此之后,博古以飽滿的熱情投入革命工作。1935年6月,博古在《前進報》第一期刊發《前進!與紅四方面軍會合去!》一文,熱情歌頌紅軍勝利渡過大渡河。他寫道:“歷史的事實是不會重演的,如果再演時那么一次是悲劇,下一次就成了喜劇,記得馬克思曾經這樣說過。”“瞧!無產階級的堅強的領導,共產黨的布爾什維克的路線,軍事上無比的機動,紅軍鐵一般的團結及其指揮者與戰斗員之驚人的英勇與耐勞,我們勝利地飛躍了石達開不能渡過的大渡河。”“在數倍優勢敵人追剿堵截的情況下,克服了一切自然與人為的困難渡過了大渡河,這是中國軍事史上開創紀錄的史跡。”在過草地的時候,博古曾經對警衛員說:“紅軍就像一股‘鐵流,無論什么都擋不住它的前進。”紅一、四方面軍會師后,博古主持的紅軍總政治部于6月3日下發了《關于一、四方面軍會合后加強政治工作的指令》:“迅速傳播已經與四方面軍會合的捷報,提高紅色戰士的情緒,鼓動不掉隊、不落伍,不怕糧食困難,注意衛生,嚴格紀律,迅速爭取與四方面軍的全部會合。”“解釋兩大主力的會合,是為著以更大的戰斗勝利消滅敵人,赤化川西北,以至全四川。克服以為會合后就可以放下槍彈,安心休息的情緒。”7月13日,總政治部下發《關于長征時在川西北克服掉隊、落伍現象的指示》,要求“深入進行與四方面軍會合的解釋,大大的提高部隊人員的熱烈情緒,對少數政治落后的分子,責成連隊的干部與黨團員,專門與他們進行個別的宣傳解釋工作”。此時的博古為紅軍的巨大勝利而歡欣鼓舞,全力推動紅軍政治工作的開展。
事隔幾十年后,張國燾依舊充滿敵意地寫道:“秦邦憲找我談軍中政治工作的問題。他雖然做過三年中央的書記,也遭受過遵義會議的貶斥,看來歷練似乎仍不多,說話直率倒是他的可愛之處。”“他指出中央在軍隊中改正了官長和士兵間的階級觀念,而代之以同志的親切關系。”“他以為四方面軍脫離了中共中央的領導,自然缺乏布爾什維克的氣味,也自然是軍閥了。他繼續挑戰,指斥四方面軍的官長對士兵仍采打罵手段,這就是軍閥統治的象征,他曾看見四方面軍的一個連長,高聲怒斥他屬下的一名士兵,因而他認為四方面軍官兵之間缺乏同志的友愛,官長對士兵缺乏說服教育的精神,所實行的自然是軍閥統治。”“我勸告秦邦憲不要有這些誤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隔閡,并建議他提出建設性的工作計劃,決定積極奮斗的目標,增進兩軍同志間的諒解,糾正兩軍中的一些缺點。”“我著重的警告他,如果他企圖根據這個或那個理由,指責四方面軍是軍閥主義,那是不公平和有害的。可惜秦邦憲沒有接受我的意見,后來就在這些問題上,形成了一、四兩方面軍的對立。”作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紅軍總政治部主任,博古關注紅四方面軍的政治工作狀況完全是職責所在。對于這一點,張國燾十分清楚。他之所以對博古充滿敵意,是因為擔心博古主持的政治工作會威脅到他個人對紅四方面軍的掌控。
在兩河口會議上,毛澤東和周恩來主張紅軍北上,張國燾表示堅決反對。“在討論過程中,博古等幾個同志不講方法和策略,挖苦張國燾的西進主張是麻雀飛進陰溝里,進得去出不來,只有死路一條。自以為資格老又有本錢的張國燾一下子就跳起來,氣勢洶洶地質問:你說我是麻雀,你博古懂得什么。”當張國燾企圖武力危害黨中央時,博古堅決支持中共中央的有關決策,極為震驚地表示“誰也沒想到張國燾壞到這種程度”,主張立即開除張國燾黨籍。雖然書生氣十足,但博古堅定支持毛澤東、周恩來,與張國燾軍閥主義作斗爭卻是十分真誠的。后來,在反省材料中,博古寫道:“與張國濤(燾)斗爭,我是和中央一致的。但是在會合之始,我在兩河口有不適時宜的批評四方面軍為‘青年的軍隊,因而引起張之不滿。而在北上后又沒有看到爭取四方面軍的嚴重任務,而有輕率的不正確的開除張國濤(燾)黨籍的提議。”博古在延安整風筆記中寫道:“與張國燾斗爭我是和中央一致的。這原因一方面對張從莫斯科起就有老機會主義的宗派成見,另一方面則見張的行為(要總政委、聯邦政府、軍隊打罵之類),看不入眼,但在這個斗爭中,現在檢查我的錯誤還有:1.過早的望了一望就肆意批評的錯誤,兩河口我說四方面軍是年青的軍隊及凱豐之批評聯邦政府口號,引起張之大不滿的。2.即在俄界會議之前,沒有估計到爭取四方面軍之嚴重任務,而提議開除張。”毋庸置疑,博古缺乏熟練的斗爭技巧,但他堅決維護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沒有錯。
1935年10月,博古在《前進報》刊文分析“華北五省自治運動”:“日本帝國主義的刀鋒,現在正指著陜西、綏遠,……日本的野心與貪婪決不止于華北,而在華北——特別是陜綏之步驟,應當看作重大關鍵之一環,即進攻外蒙與蘇聯的準備步驟之一。這種情況便將陜西蘇區與蘇維埃運動提高到反對日本侵略、保衛蘇聯及外蒙人民共和國哨兵地位。”不難看出,該文對日軍進攻外蒙和蘇聯的可能性的關注超過對日本滅亡中國的關注。這就不難理解李德會這樣寫道:“當我們騎馬進入瓦窯堡時,……我與博古就新根據地在日本、中國和蘇聯政治交叉中的地理位置進行了交談。我們一致認為,這個地理位置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條件,使我們能夠把中國人民的民族革命斗爭同世界范圍內的反戰和反法西斯主義的斗爭結合起來。”“我們能說服毛澤東使他認識到,必須把我們列入以共產國際和蘇聯為首的國際斗爭陣線去嗎?或者,他會從中國是世界矛盾中心的陳舊主張出發,堅持其挑動‘山里的老虎互相攻擊的格言,去試圖使蘇聯違背她所宣布的和平政策而陷入與國民黨中國,甚至與日本的沖突中去嗎?”“這種危險確實存在,根據以往的經驗,我們兩人認為這種危險是現實的。按照事態的發展,想在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政治局中防止這種危險,看來希望也是渺茫的。”“我們認為最好的方法是重新與共產國際建立正常的聯系,即使只是無線電聯系,也可以得到正確的情報和支持。博古打算為此目的盡力爭取派一個類似于當時陳云那樣的聯絡員去莫斯科。”李德說法的真實性有待查考,但此時的博古尚未擺脫將共產國際和將蘇聯放在首位的思維模式的確也是事實。
1935年12月17日至25日,中央政治局召開瓦窯堡會議。博古在反省報告中寫道:“瓦窯堡會議是黨走向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重要會議。當時由于自己的根深蒂固的教條主義思想方法和對于過去錯誤的毫無反省,我繼續發揮了‘左的機會主義的觀點,反對聯合資產階級,教條地仍說資產階級已經永遠反革命了,實際上完全拒絕和反對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后來,博古在中共七大上自我批評:“我不但在遵義會議上沒有承認這個錯誤,而且繼續這個錯誤,保持這個‘左傾機會主義的觀點路線,一直到一九三五年底一九三六年初瓦窯堡會議。” 值得注意的是,在瓦窯堡會議召開期間,在12月21日出版的《紅色中華》上博古刊發了一篇熱情歌頌白區學生愛國運動的文章。他飽含深情地寫道:“凡我大中華民族之人民稍有血氣自然不能坐視不起,各地學生本著中國學生所特有的民族革命之光榮傳統奮然起來舉行罷課、請愿、示威游行來向日本帝國主義與賣國賊示威,并以英勇的行動來感奮激起全國人民一致起來救亡圖存,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保衛中國之領土完整與統一。他們這種英勇奮斗充分表現了我大中華民族不可滅亡的精神,……人民的蘇維埃政府是永遠與徹底的為著大中華民族之自由解放而戰的。”“深望平津京滬等地的學生本不屈不撓、百折不回之精神,繼續奮斗,……為獨立自由的大中華民族的解放而戰。”與不久前刊發在《前進報》的文章不同,此時的博古已經認識到必須把“我大中華民族”的利益放在首位,并且已經完全站在“我大中華民族”的立場上。這是一個了不起的轉變。毛澤東曾經告訴師哲:“王明問題的關鍵、癥結之所在,就是他對自己的事(指中國革命問題)考慮得太少了!對別人的事卻操心得太多了 !”毫無疑問,博古站到“我大中華民族”的立場上,在客觀上已經宣告同王明這樣的“國際主義者”劃清界限。
五、余論
李德感慨:“(毛澤東)成功地把他(博古)完全拉到自己一邊,并且在不久以后,當舊的‘中央三人小組內部出現意見分歧和分裂的時候,還一度讓博古擔任了自己最親近的政治顧問。”李德低估了毛澤東,毛澤東是“既要弄清思想,又要團結同志”。李德低估了博古,“自雞鳴三省交權以來,博古同志的心情不是很愉快,倒不是沒權的郁悶,而是他時時進行的反思,使他感到自己犯了嚴重的錯誤,給黨和軍隊造成了這么大的損失,他高興不起來。他勇于面對現實,承認錯誤,不推脫責任,他要學習毛澤東,他要用十二分的努力來彌補他的過錯”。1943年11月13日,博古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發表感言:“長征軍事計劃全錯的,使軍隊有消滅危險,所以能保存下來進行二萬五千里長征,因有遵義會議,毛主席挽救了黨,挽救了軍隊。”據筆者查證,此前從未有人如此高度評價遵義會議。博古發自肺腑的話語,既是對遵義會議和毛澤東的高度肯定,也是對自己卸任中共中央最高領導職務發自內心的認同。
[王建國,歷史學博士,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工程大學政治工作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