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21年至1923年,馬林三次來華。他對中國革命問題的認識和主張在中共創立及大革命時期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特別是通過召開中共三大,促成了國共兩黨的第一次合作。馬林在華工作期間,共產國際、俄共(布)及其來華使者之間對中國政治問題各有不同的認識與主張。在中共三大的會前、會中和會后,他一一突破中共中央遷粵、中共發展方向、爭取共產國際援助孫中山和國民黨、促成“黨內合作”、推動中共三大召開等難題,為達成國共兩黨的合作掃清障礙,開拓道路。但是他對中國問題的觀察與判斷,也有片面性,存在若干失誤與不足。
【關鍵詞】馬林;維經斯基;中共三大;“黨內合作”
【中圖分類號】K26;D23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6644(2022)05-0061-13
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是中共歷史上的一次重要而有深遠影響的會議。馬林以共產國際代表身份參加中共三大,對大會的召開及各項主要決議的形成和通過,有至深的關系。本文根據馬林在華期間的工作報告、筆記、書信以及共產國際、俄共(布)有關人物的資料,就馬林在中共三大前后的活動試作初步的梳理與剖析,以深化對于中共三大的研究。
一、馬林對中國問題的認識與主張
馬林本名亨德立克斯·斯內夫利特,荷蘭人。1920年秋,馬林以印尼共產黨代表的身份赴俄出席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列寧推薦馬林擔任民族殖民地問題委員會秘書,并任命馬林為共產國際的代表赴中國開展工作。1921年至1923年,馬林三度來華。
第一次為1921年6月至1922年4月。馬林是共產國際派赴中國的第一位正式代表,他的使命是研究并聯系遠東各國的革命運動,考察在上海成立共產國際辦事處的可能性。馬林于1921年4月離開歐洲,6月3日到達上海,參加了7月下旬至8月初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之后,在中共黨員張太雷的陪同下,由上海經漢口、長沙,于12月23日到達廣西桂林,會見擬由廣西出師北伐的孫中山。1922年1月23日,馬林到廣州等地作了為期10日的考察, 2月3日離開廣州。馬林第一次來華,對孫中山、國民黨留下了較好的印象,形成并向中共領導人提出了他對中國政治問題的認識與主張。4月24日,馬林離開上海,經荷蘭阿姆斯特丹,于7月間返至莫斯科。
第二次為1922年8月至12月。馬林返俄后于7月11日向共產國際執委會報告在華工作情況,重點介紹國民黨的歷史和現狀,其中指出,中共黨員應“到國民黨中去進行政治活動”,中共中央應“遷到廣州”。共產國際執委會接受了馬林提交的關于中國情況報告中的建議,于7月18日作出關于中共中央遷至廣州的決定。共產國際東方部即日向中共中央發出命令:“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接短箋后,應據共產國際主席團7月18日決定,立即將駐地遷往廣州并與菲力浦同志密切配合進行黨的一切工作。”馬林被任命為共產國際和紅色工會國際駐中國南方的代表。8月,共產國際執委會在發給派駐中國南方代表(共產國際派駐南方代表為馬林,筆者注)的指令中確認:“國民黨是一個革命組織”,“共產黨人應該支持國民黨”。這一指令是以馬林報告為依據、由拉狄克起草的,在馬林的敘述中稱之為“八月策略”。此時,蘇俄政府決定派越飛為特命駐華全權代表,以馬林為其助手。7月24日,馬林陪同越飛由俄啟程,再次赴華,于8月間到達上海。正是在這個時候,孫中山因陳炯明發動兵變而被迫離粵至滬(8月14日)。8月25日,馬林以越飛代表的名義會見孫中山,推動孫中山改弦更張,改組國民黨。8月28日至30日,馬林推動中共召開西湖會議,傳達共產國際執委會的決定,促成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張國燾、高君宇等人加入國民黨。是年12月23日,馬林結束了第二次來華使命,返莫斯科匯報工作。
第三次為1923年2月至8月。馬林第二次來華時,他對中國問題的主張在莫斯科上層受到了質疑與挑戰:此前簽署共產國際東方部1922年7月18日“指示”的維經斯基,起草共產國際執委會“八月策略”的拉狄克,從部分認同馬林主張站到了反對的一邊。1922年12月,共產國際四大通過拉狄克起草的、同馬林的主張大相徑庭的秘密決議——《中國共產黨的任務》(拉狄克決議)。馬林再次返俄后,向共產國際執委會報告中國的情況,“為繼續執行八月策略辯護”。1923年1月10日,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決定:建立由維經斯基、片山潛和馬林組成的共產國際東方部符拉迪沃斯托克局,馬林為“第三名委員”,同時指定馬林和維經斯基作為共產國際代表出席中共三大,并明確馬林今后的工作“由東方部決定”。隨后,馬林于1923年1月31日到達北京。二七大罷工發生后,因北方時局變動,此前已遷至北京的中共中央機關于2月中下旬遷返上海,中共三大未能及早舉行。4月底,馬林從上海到達廣州,中共中央機關也遷至廣州。接著,在廣州籌備并于6月間召開了中共三大。
馬林先后三次來華,在中國居住了兩年多時間,足跡及于上海、北京、桂林、廣州、沈陽等地,與共產黨、國民黨的各種人士廣泛接觸,并會見過陳炯明、張作霖等人,“仔細地研究了這個大國(中國)混亂不堪的政治和經濟情況”。馬林對中國政治問題的認識與主張,概括起來為:第一,中共的中心任務是開展國民運動;第二,莫斯科對華工作以援助孫中山為主;第三,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與國民黨實行黨內合作;第四,中共中央遷至廣州。馬林第一次來華時,已基本形成了以上幾點認識,在他與中共、俄共(布)及共產國際上層人物的交談以及在他所發的報告、信函中,分別有所陳述,并努力將他的認識與主張,轉變為共產國際與蘇俄政府對華工作的指導思想。作為一位長期從事國際工人運動和共產主義運動、資格老、經驗豐富的革命者,馬林對中國問題的認識與主張,基于他的觀察與思索,眼光獨到,不但標新立異,亦刪繁就簡,被學界稱為“斯內夫利特戰略”。在共產國際、蘇俄政府早期來華人士中,馬林稱得上是一位勤奮、有責任擔當、有主見和有個性的人物。然而,馬林的工作并不是順風順水的。他對中國問題的認識與主張,遇到了來自各方面的質疑和挑戰,主要有如下方面:
第一,在共產國際執委會上層人物之間存在不同的認識。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成員拉狄克與共產國際執委會總書記布哈林之間,對馬林主張的認同程度不同;共產國際東方部主任薩法羅夫、東方部副主任維經斯基,也不接受馬林的主張。基本的態勢是,布哈林同情、偏向于馬林,而拉狄克、薩法羅夫、維經斯基是抵制和反對馬林的。
第二,共產國際與蘇俄政府觀察、處理問題的角度不同。1922年7月馬林返俄時,據他的觀察,莫斯科已形成了“兩條路線”和“兩個中心”,即“革命中心”和“蘇俄利益中心”。總的看來,共產國際以支持中國革命為主,蘇俄側重于辦外交,維護其本國的利益。在如何對待孫中山、吳佩孚、張作霖三人的問題上,各有不同的評判和政策主張:共產國際從支持孫中山統一中國的愿望出發,主張以支持孫中山為主,反對吳佩孚;蘇俄方面則認為張作霖勾結日本,將威脅和損害俄國在遠東的利益,因而主張依靠吳佩孚,促使吳、孫聯合,反對張作霖。馬林支持孫中山的主張能否實現,存在著若干變數。
第三,中共內部有不同的意見。特別是對于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同國民黨實行“黨內合作”的做法,中共內部爭議甚多。
馬林的觀察與主張,涉及共產國際與蘇俄政府的關系、中國與蘇俄的關系,在中國還涉及南北關系和國共兩黨的關系,影響大,牽動面廣。馬林因置身于論爭的中心,招來許多反對之聲。馬林宣稱,他不是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者,不會隨風搖擺、知難而退。中共三大召開之前,馬林兩次往返于莫斯科,向共產國際執委會陳述并捍衛他的主張,同反對他的主張的人展開辯論。為開拓通往既定目標的道路,馬林作了不懈的努力。然而,馬林對中國政治問題的認識,雖眼光獨到,卻有主觀與夸大的成分。既然如此,他受到質疑與挑戰,將在所難免。馬林此后要走的,是一條變化莫測之路。
二、馬林對國共合作工程的撬動
馬林第三次赴華時,他在共產國際執委會中獲得的支持,其實是不充分的。
1922年11月5日至12月5日,共產國際召開第四次代表大會。在馬林缺席的情況下,共產國際四大通過了拉狄克起草的《中國共產黨的任務》(簡稱“拉狄克決議”),要點是:其一,“中國共產黨不應該屈從于中國資產階級所建立的這些中心的任何一個,即使這些中心的領導者具有半民主的或者甚至民粹派的性質”;其二,中共的任務“不是通過一個軍閥集團戰勝其他軍閥集團,而是靠下層人民群眾取得革命勝利來實現中國的統一”;其三,中共“應該將自己主要注意力用于組織工人群眾、成立工會和建立堅強的群眾性共產黨方面”。“拉狄克決議”的核心在于將孫中山與中國各種軍閥相提并論,要求中共擺脫孫中山和國民黨,獨立開展工人運動,在中國建立群眾性的共產黨。“拉狄克決議”與馬林的主張大唱反調,表明在共產國際執委會內部,存在著一條鮮明地反對中共與國民黨合作的路線。
馬林第二次返俄后,在共產國際執委會1922年12月29日和1923年1月6日的會議上,同站在拉狄克一邊的維經斯基等人,展開了爭論,結果于1923年1月12日通過了布哈林起草的《關于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的關系問題的決議》(簡稱“布哈林決議”),要點是:其一,“中國唯一重大的民族革命集團是國民黨”;其二,國民黨與中共合作是“必要的”;其三,中共黨員留在國民黨內是“適宜的”;其四,中共“必須保持自己原有的組織和嚴格集中的領導機構”。“布哈林決議”將共產國際對中共工作的指針,基本上撥回促成國共合作的方向。但“布哈林決議”未明確撤銷“拉狄克決議”,實質上是和稀泥,字里行間蘊含著對“拉狄克決議”的妥協、折中、調和的精神。
1923年1月10日,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在決定建立東方部符拉迪沃斯托克局時,馬林被指定為“第三名委員”,排名在維經斯基、片山潛之后。“主席團認為,馬林和維經斯基同志參加下一次中國共產黨代表大會是適宜。”將馬林、維經斯基這兩位捍格不入的人物,一同派為參加中共三大的代表。維經斯基走的是拉狄克路線,堅持“拉狄克決議”的觀點。馬林來華后,維經斯基到了遠東海參崴,提出要“加強遠東局(符拉迪沃斯托克局)的機構”,有意在海參崴構建“指導”中共工作的組織系統,并多次提出來華,要求參加中共三大。
馬林第三次來華,盡管背景復雜,上層關系并未理順,但是他對履行參加中共三大的使命,依然充滿信心。綜觀1923年上半年馬林在華的活動,可謂風塵仆仆,逆襲而行。圍繞著中共三大需要解決的各種難題,他奔走于北京、上海、廣州各地,在中共三大的會前、會中和會后開展了大量的工作,成為撬動國共合作巨大工程的杠桿。
第一,關于中共中央遷粵。鑒于廣東是孫中山的基地,且有利于開展革命活動的地緣條件,馬林第一次來華時,已提議中共中央遷往廣東。1922年7月18日,根據馬林建議,共產國際執委會發出將中共中央遷往廣州的命令。但因陳炯明發動兵變,孫中山離粵,共產國際的這一道命令未能執行。1923年春,馬林來華不久,又從當時中國的實際情況出發,重提中共中央遷粵之議。
馬林的建議遭到此時駐海參崴的維經斯基的反對。維經斯基3月8日致信薩法羅夫說:“我覺得,中共中央作出的關于遷往廣州的決定現在恰恰是不妥當的”,“因為搬遷是馬林倡議的,早在去年他就打算把中央遷到廣州”。3月9日,維經斯基致信馬林:華北、華中“目前仍籠罩著罷工的氣氛……,很難設想你如何從廣州給予指導和安排聯絡”。3月24日,維經斯基又致信共產國際東方部:“我曾寫信給您談到我反對將中央遷往廣州,正如我去年反對這一點一樣,現在也反對在廣州召開黨代會。”維經斯基之所以反對中共中央遷粵,是他堅持拉狄克路線所致。他明確說:“依我看,離國民黨的中心很近也同樣會對中央產生有害的影響;在廣州可能造成我們黨對孫逸仙黨的過多的信賴性。……中央委員會不應在廣州孫逸仙的鼻子底下,而至少應在上海的某個地方。”
1923年春,中國形勢發生了變化:一是二七大罷工失敗,北方工人運動遭受了重大挫折;二是孫中山引滇、桂軍入粵,驅逐了陳炯明的勢力,于2月21日回到了廣州,隨之重建大元帥府。馬林致函共產國際執委會:“我們在廣州有充分的行動自由,而且只能在這里公開舉行黨的代表大會和勞動大會。”馬林致信布哈林:廣州是“(中共)中央委員會可以合法存在的唯一城市,可以在那里舉行會議”。后來,馬林在與伊羅生談話時說道:“只有廣州是我們共產黨人能開展工作的唯一地方。”在馬林不遺余力堅持下,中共中央遂于4月底從上海遷至廣州。
第二,關于中共的發展方向。“拉狄克決議”要求中共獨立發展,實際上擺脫孫中山和國民黨,專門從事工人運動,讓中共在共產主義旗幟下進行政治活動。而“布哈林決議”則指出:“國內獨立的工人運動尚不強大”,“而工人階級又尚未完全形成為獨立的社會力量”,國民黨是“中國唯一重大的民族革命集團”,而“中國的中心任務是反對帝國主義者及其在中國的封建代理人的民族革命”。“拉狄克決議”偏向于獨立發展,“布哈林決議”重在建立國共合作,推進國民革命,二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布哈林決議”通過后,維經斯基等人堅持走拉狄克路線。二七大罷工失敗之后,維經斯基在給共產國際書記處的報告中,引用胡適的話說“工會的力量是我們現時希望之所在。我國的工人運動正在迅速成長”,預言中國工運“必將成為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的基本因素”。3月間,維經斯基致信共產國際東方部陳述“目前中國工人運動的規模和意義”,說“從中國最近(3月初)的報紙中可以看出,正在醞釀一場可能啟蒙及華中華北的大罷工”,“華中和華北是中國當代工人運動的主要基地”。4月初,薩法羅夫在所作的報告中說“中國工會運動具有鮮明的階級形式”,京漢鐵路罷工“明顯表明中國無產階級處于最高發展階段”。二七大罷工失敗后,馬林派張國燾赴莫斯科報告有關情況,5月底張國燾返回廣州,帶回共產國際東方部對馬林的“嚴厲的批評”,說東方部仍然主張中共應獨立發展,建立“群眾性的共產黨”。
馬林認為中國工人階級勢單力薄,工運未成氣候。他指出維經斯基等人之所以高調、樂觀評估中國工運,目的在于改變共產國際既定的建立國共合作的政策,讓誕生不足兩年、黨員人數不多的中國共產黨,赤手空拳,單槍匹馬,在獨立開展工人運動中“孕育出一個共產主義的群眾性政黨”來。馬林認為這脫離了中國的實際,“只能是一種烏托邦”。他明確表示“我堅決反對改變政策”。在中共三大上,針對張國燾帶回的共產國際東方部要求中共獨立開展工運的主張,馬林在與會代表中進行了各地工人的生存狀況和工運狀況的調查,分析了毛澤東、王荷波、鄧培、王用章等人提供的信息,認為在當時的情況下,不應高估各地工人的現實力量、階級意識和政治覺悟,得出“夸大我們在工人運動中的成績是可笑的”看法。馬林致力于貫徹“我們要以國民革命為中心任務”的主張,在中共三大代表中做了大量說服工作。馬林致函共產國際執委會:“唯獨張國燾有夢想建立一個群眾性共產黨的傾向。但是幾乎所有同志都認為現在這樣做將一無所獲。”中共三大閉會的這一天,馬林致函越飛:“感謝上帝,中國領導同志陳獨秀、李大釗在年輕的瞿秋白的幫助下,在代表大會上取得了一致意見,大家想在國民黨內引導這個政黨去執行國民革命的政策。”馬林終于將中國共產黨的工作思路,撥回到建立國共合作、推進國民革命的軌道。中共三大之所以能夠被稱為“開統戰工作先河”的會議,有馬林的作用在焉。
第三,關于援助孫中山和國民黨。當時圍繞著如何在中國選擇援助對象的問題,在共產國際執委會、蘇俄政府以及各赴華使者當中爭議不斷。曾為俄共(布)西伯利亞局東方分部負責人的威廉斯基,極力主張支持吳佩孚,說吳佩孚是“中國軍閥中最開明的人士”,陳炯明是“共產主義者”。拉狄克、薩法羅夫和維經斯基反對支持孫中山,其理由是“孫逸仙過去和現在都在與張作霖聯手合作,因此,支持孫逸仙同吳佩孚作斗爭,不僅是支持一個反動派張作霖,而且還是支持日本帝國主義”。馬林一貫主張支持孫中山。1922年8月與馬林一道來華的蘇俄駐華全權代表越飛,初時也傾向于支持吳佩孚,經過一段時間調研之后,認識到同吳佩孚合作是不現實的。越飛的結論是“孫逸仙是俄國的朋友”,“他在更大程度上是我們的人,是革命家”。1922年12月,越飛、馬林聯名向莫斯科提交的提綱指出:“必須立即著手把中國最大的、真正的政黨國民黨建設成為一個群眾性的黨”,“俄國必須給國民黨以援助”。1923年1月26日“孫文越飛宣言”發表,援助孫中山的問題,在共產國際和蘇俄政府方面才算定下了基調。
但是薩法羅夫、維經斯基對此持有異議,認為孫中山、國民黨偏重軍事,特別是與張作霖、段祺瑞結盟,有損于蘇俄利益。他們對越飛采取面向孫中山的策略,明確表示反對。具體表現在:
一是當“孫文越飛宣言”發表的前一天(1月25日),維經斯基致函共產國際東方部,說張作霖是蘇俄“最兇惡的敵人”,孫中山對張作霖不僅有“道義上的支持,還有組織上的聯系”。意思是如果蘇俄政府支持孫中山,實際上就是支持了蘇俄的敵人張作霖。
二是1923年3月8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作出資助孫中山200萬墨西哥元和向國民黨派軍事顧問的決定。就在同一天,維經斯基在寫給薩法羅夫的信中說:“迄今為止國民黨還沒有成為全國性的政黨,而繼續在以軍閥派系之一的身份活動。它甚至沒有利用最近的工人罷工、對工人的槍殺和對學生的鎮壓來開展政治宣傳,吸引廣大勞動人民階層和知識分子參加反對北方軍閥(吳佩孚集團)的斗爭。看來,國民黨首領們繼續把希望主要寄托在著名的軍閥派系并借助同樣著名的軍國主義國家的幫助來取得軍事上的成功。”維經斯基斬釘截鐵地說:“我們黨能否無條件地支持孫逸仙的聯盟呢?我斷言,不能。”
三是在知悉俄共(布)中央政治局3月8日決定的內容后,薩法羅夫于4月4日致信俄共(布)中央政治局,稱馬林用“天方夜譚”的方式,為孫中山、國民黨涂脂抹粉,蒙騙了莫斯科,馬林因此“應當受到嚴厲斥責”。薩法羅夫稱蘇俄政府如果支持孫中山,將“對我們(蘇俄)在中國的政策可能具有致命的后果”,他“請求政治局重新審查所作的決定”,將馬林召回莫斯科。
面對種種質疑、挑戰與指責,馬林沒有退卻。二七大罷工失敗后吳佩孚鎮壓工人運動的面目暴露無遺,而在俄國的報刊上居然還將吳佩孚渲染成“民族英雄”,對中國的政治形勢作完全錯誤的評論。4月3日(即薩法羅夫4月4日發出指責馬林信函的前一天),馬林在一封信中寫道:“有些俄國朋友,在中國不過待了短短的幾個月,就迫不及待地寫出大部頭著述,可他們用馬克思主義對現實及未來發展所作的分析,卻實在太淺薄了。”“我堅決反對發表諸如此類的著述。”
是年4月17日至25日,俄共(布)召開第十二次代表大會。布哈林在大會上所作的報告當眾批評了反對援助孫中山、國民黨的論調,指出對孫中山的援助是當前在中國的工作所必需的。這里所謂“必需的”,其中包含著蘇俄要拉住孫中山,防止孫與英美結盟的因素。5月1日,蘇俄政府致電孫中山,承諾給孫中山、國民黨提供達200萬金盧布和軍用物資援助,并派出軍事顧問。5月15日,孫中山答復蘇俄外交人民委員部:“我們感謝你們的慷慨的許諾”“我們接受你們的全部建議”。薩法羅夫等人想改變援助孫中山的企圖沒有得逞。
第四,關于“黨內合作”。馬林1913年至1918年在荷屬東印度活動過。在他的運作之下,印尼社會民主工黨與泛回教聯盟實行合作:“工黨”成員在保留自己身份的條件下加入“聯盟”,而“聯盟”成員亦以同樣的條件加入“工黨”。此為“黨內合作”的海外版。馬林第一次來華時,已經向中共中央提出以印尼的形式實行中共同國民黨合作,但是在中共內部遭到了反對。黨內普遍認為國共兩黨宗旨不同,共產黨員如加入國民黨,將受其牽制。此外,當時中共發動的第一個工運高潮方興未艾,共產黨人充滿了自信;而孫中山卻在南方受到掣肘,危機四伏,內部矛盾百端,不少共產黨員對于加入國民黨的提議,感到難以接受。1922年4月6日,陳獨秀致函維經斯基,明確說:“廣東、北京、上海、長沙、武昌各區同志對于加入國民黨一事,均已開會議決,絕對不贊成,在事實上也絕無加入之可能。”中共二大僅通過建立聯合戰線的決議,實際上不同意“黨內合作”。在西湖會議上,面對馬林從莫斯科帶回的強硬指示,中共中央也只是有選擇地予以接受,即部分黨員加入國民黨,而非全體加入。
“黨內合作”不但初時難于在中共內部獲得普遍認同,在莫斯科也受到了抵制。馬林的主張被一些人解讀為“解散黨”“搞垮黨”和“葬送黨”。維經斯基說“加入國民黨的共產黨員實際上支持張作霖”,并以這一點作為反對“黨內合作”的現實理由。
當時孫中山表示歡迎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但不同意黨外聯合,這樣“黨內合作”便成為實現兩黨合作的唯一選擇。馬林在1922年底的一篇筆記中寫道:“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同時保存共產黨,后者對于在國民黨內的工作發出指示并領導工會的組織工作。”由此可見,馬林對“黨內合作”的預設,一是中共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而不是共產黨合并于國民黨;二是共產黨獨立存在。馬林認為實行“黨內合作”的好處,一是有利于將國民黨建設成全國國民革命的中心,以此團結、吸引更多的人參加國民革命;二是有利于中共在國民黨內改造、推動和振興國民黨;三是有利于中共本身的壯大發展。馬林認為這是一條可行并有益于中共發展之路。他在中共三大上說:“我們要發展國民黨,所以加入國民黨”,“要鼓勵同志們到國民黨中去”。
西湖會議后,陳獨秀對加入國民黨的態度,已經從反對轉變為接受。陳獨秀加入國民黨,并參與了國民黨改組工作。孫中山于1923年2月16日返回廣州后,陳獨秀接著于3月26日到了廣州,這是他第三次來粵工作。4月10日,孫中山任命陳獨秀為大本營宣傳委員會委員長,陳獨秀實際上加入了孫中山的執政團隊。陳獨秀和馬林還于5月間向孫中山提交了一份改組國民黨的計劃,孫中山采納了這一計劃。6月15日,也就是中共三大開幕后的第三天,《陸海軍大元帥大本營公報》第15號刊登了陳獨秀為啟印視事給孫中山的呈文。“到國民黨內工作”——陳獨秀身體力行,先行了一步。
在中共三大上,馬林的主張獲得許多響應。陳獨秀說:“情況的發展表明,只有聯合戰線還不夠,……我們決定勸說全體黨員加入國民黨”,因為“只有國民黨才能容納那些半革命的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農民和無產階級,沒有其他途徑”。瞿秋白說:“只有國民黨能把不同的利益統一起來”,“如果不引導無產階級參加國民黨,那怎么能希圖國民黨發展呢”,“共產黨員如果不參加國民黨,國民黨就會尋求軍閥、資產階級和帝國主義的幫助”,隨著國民黨的發展,“共產黨也得到自身發展的機會”。毛澤東贊成加入國民黨,明確表示“我們不應該害怕加入國民黨”。李大釗強調無產階級應當參加國民運動,要站在運動前列,起領導的作用。李大釗說:“過去和將來的國民運動的領導因素是無產階級,而不是其他階級。”“我們不要害怕參加國民運動,我們應站在運動的前列。”1923年6月,中共三大通過《關于國民運動及國民黨問題的議決案》:“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議決中國共產黨須與中國國民黨合作,共產黨黨員應加入國民黨,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曾感此必要,遵行此議決,此次全國大會亦通過此議決。”至此,從1922年初以來爭議未決的“黨內合作”問題,最終得以確定。
第五,關于中共三大的召開。馬林是共產國際執委會正式派來參加中共三大的代表,1923年4月底到達廣州。上文提到,1923年以來一直與馬林意見相左的維經斯基,亦是共產國際指派的出席中共三大的代表并一再提出要來廣州參會(最后未到會);薩法羅夫4月4日致函俄共(布)中央政治局,提出要“嚴厲斥責”并召回馬林的建議。薩法羅夫是共產國際執委會東方部主任,而馬林作為東方部下轄符拉迪沃斯托克局“第三名委員”,他的工作明確歸于“東方部決定”。馬林的前景如何,其實是有變數的。
馬林在廣州籌備中共三大時,共產國際執委會正在起草給中共三大的指示。維經斯基5月23日擬出“草案”9款,重點是獨立發展工人運動,建立“群眾性的共產黨”,顯然是“拉狄克決議”精神的延續。次日,布哈林擬出“修正案”,引人注目地提出農民和土地問題,將維經斯基所強調的工人運動引向建立工農聯盟和開展土地革命之路,并第一次提出“領導權應當歸于工人階級領導的政黨”。共產國際執委會最終形成的“指示”(“五月指示”)共13 款,實質上仍然在搞調和,是維經斯基、布哈林兩種意見的糅合,雖然有“支持孫中山”一語,但沒有“黨內合作”的相關內容。分析維經斯基的“草案”、布哈林的“修正案”和共產國際執委會的“五月指示”,可以看出,直至中共三大開幕之際,莫斯科上層關于中國問題的分歧與論爭,并沒有結束。
5月下旬,張國燾從莫斯科回到上海。在上海召開的黨員會議上,張國燾發表“全國代表大會不可能立即組織好”的言論,顯然是要阻延中共三大的召開。5月23日張國燾離滬來穗,于30日前到達廣州。張國燾不但帶回了共產國際東方部對馬林的嚴厲批評,更為嚴重的,還帶回了莫斯科關于劃分左、中、右的傳言,說維經斯基、薩法羅夫、拉狄克是左派;布哈林是中派;越飛、馬林是右派。張國燾這時帶回這樣的信息,對馬林來說當然是沉重的一擊。這時,距離中共三大的召開,已經不足兩周。中共三大的召開面臨著流產的可能。
5月30日,馬林致函拉狄克和薩法羅夫,對自己在華活動的目的作了這樣的解釋:“防止我們的人脫離政治生活”,“充分利用現有的一切可能性”,將國民黨“引到新的軌道上”。31日,馬林又致函布哈林,對張國燾從莫斯科帶回的信息表達不滿與無奈。6月12日中共三大開幕,在大會上馬林努力為貫徹共產國際1922年“八月策略”和1923年1月“布哈林決議”辯護,并對張國燾所帶回的劃分左、中、右的傳言提出了“嚴肅警告”,對張國燾就“布哈林決議”一些條款所作的于己有利的解釋給予了批評,指出張國燾堅持拉狄克的“建立群眾性的共產黨”的意圖“只是一個夢想”,并毫不留情給張國燾戴上了一頂“小團體”的帽子。在中共三大,馬林將他的主要目標定位于“必須使陳獨秀的提綱獲得多數票”。他達到了這一目的。在陳獨秀的主持下,中共三大通過了建立國共合作和推動國民革命運動的一系列決議,馬林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7月20日,馬林致函越飛:“在第三次黨的代表大會上,我們的組織已經找到了實際工作中的正確的道路。”馬林還說:“這次代表大會與歷次代表大會相比是最成功的一次。”
以上五個方面,是互有關聯的五大難題,每一方面都與建立國共合作的目標緊密相連。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開展國民革命運動是時代的主題,國共合作是大勢所趨。因緣際會,建立國共合作這一影響深遠的大事,同馬林這位海外來客掛上了鉤。馬林第三次來華,在上述極為復雜、困難的情況下,特別是在莫斯科上層意見不一、紛爭未已的情況下,闖“關”奪“險”,一一突破了這五大難題,為國共兩黨合作的達成,掃除了障礙,開拓了道路。
三、中共三大后馬林離華的原因
中共三大召開之際,張國燾到過馬林在廣州春園的住處。根據他的觀察,馬林“在廣州作久居之計”。廣州是馬林看好之地,“久居”廣州未嘗不是他的愿望。但他能否實現這一愿望呢?
中共三大閉幕于1923年6月20日。之后,共產黨人以要求孫中山“停止軍事行動”作為抓手,在國民黨內開展實際工作。此前莫斯科上層人物普遍認為孫中山不應熱衷于軍事,而要主抓政治宣傳。在蘇俄政府已確定給予孫中山經濟援助的前提下,原持反對援孫態度的共產國際東方部轉而提出對孫的援助不能是“無條件”的。所謂“條件”,就是要求孫“停止軍事行動”。這應當是中共三大閉幕后中共急切要求孫中山在軍事問題上轉變態度的由來。6月25日,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譚平山、毛澤東以國民黨員的身份致信孫中山,要求孫中山放棄“封建軍閥用武力奪取政權攻占地盤”的方針,“離開廣州前往輿論的中心地上海,到那里去召開國民會議”。此時,東江地區孫(中山)、陳(炯明)兩軍爭奪戰正激烈進行,廣州危如累卵。在這個時候要求孫中山“放棄軍事行動”,離開廣州去上海,可謂不合時宜。孫中山答復陳獨秀:“現在我們必須發展我們的軍事力量”,并斷言“召開國民會議是不可能的”。中共三大后,中共對國民黨的工作,第一步就碰了釘子。
7月18日,在馬林與孫中山、廖仲愷談話時,孫中山對中共《向導》周報發表批評國民黨的文章表示不滿,他說這樣的事“再也不許發生”。孫中山多次對馬林說:“共產黨既加入國民黨,便應服從黨紀,不應該公開的批評國民黨。共產黨若不服從國民黨,我便要開除他們;蘇俄若袒護共產黨,我便要反對蘇俄。”孫中山的這種態度,并非馬林對“黨內合作”的預期,更不符合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本意。馬林因之對國民黨感到失望,得出了“不可能期望國民黨的領袖們會很快采取主動,把國民黨變成為一個現代的政黨”的看法。張國燾也說中共三大后,“新的中央委員會曾試圖改組國民黨,但遺憾的是沒有成功”。
歷史走著曲折的道路。中共三大對孫中山、國民黨釋放出了善意,但以上情況卻表明,中共三大閉會之初,國共兩黨的關系并未協調好和磨合好。馬林、陳獨秀開局不利,步履維艱。
前文已述,中共三大召開之際,馬林已身陷困境。此前,共產國際和蘇俄政府對中國問題缺乏共識與定見,因人因時而異,各有主張,以致指導方針不定,左右搖擺。當中共三大召開時,這樣的糾葛仍然在繼續。張國燾5月間從莫斯科返廣州,帶回了共產國際東方部對馬林“嚴厲的批評”并將他劃為右派的信息。馬林5月30日致函共產國際東方部,希望中共三大結束后“我不會在這里留太久”;翌日又致函布哈林“我將考慮踏上歸途”。這說明中共三大召開前夕,馬林已產生離粵、離華之意。
這時,馬林在中國工作的任期即將結束。越飛曾建議馬林接手廣州的羅斯塔通訊社,馬林說他完全是為共產國際執委會工作,只有在共產國際執委會代表身份不改變的前提下,他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7月19日,也就是中共三大閉會后一個月時,中共中央在廣州召開最后一次會議,決定中共中央一周之內遷回上海。馬林也即將離粵。7月26日,維爾德致信維經斯基,以青年共產國際執委會已經委任馬林參加近期將在上海召開的青年團二大為理由,提出讓馬林此時離華“去莫斯科是不合適的”的意見,試圖以這一理由挽留馬林,但實際上卻沒有成功。馬林于7月20日后離開廣州,約于28日到達上海。8月2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根據斯大林的建議,任命鮑羅廷為孫中山的政治顧問。這表明莫斯科以鮑換馬,一錘定音,終成定局。鮑羅廷啟程來華時,莫斯科原本還有“指示”,在鮑羅廷尚未熟悉情況以前,讓馬林暫時留在中國。但維經斯基卻急忙致信斯列帕克表示“馬林已被免職”,以至斯列帕克對此也感到“奇怪”。總的看來,馬林之離華,固然有中共三大后工作開展不順利的因素,顯然更有莫斯科上層人事糾葛的原因。馬林8月間離華返俄,此后再沒來過中國。
四、余論
中共三大是中共歷史上的一次重要會議。馬林作為共產國際執委會任命的參加中共三大的代表,他不僅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而且也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從中共一大到中共三大,中國共產黨對國民黨的政策經歷了排拒合作、黨外聯合到“黨內合作”三次轉折。經過馬林的積極推動,中共三大決定以“黨內合作”這種特殊的方式實行與國民黨合作,從而使國共合作這一政治構想得以實現。此為中共三大最具積極意義的決策所在。
“黨內合作”是一個對歷史走向有重大影響的問題,來之不易,后續的故事更是一波三折。但無論如何,馬林也好,中國共產黨人也好,對謀求國共合作的誠意和為此而作出的不懈努力,是毋庸置疑、無可挑剔的。陳獨秀在中共三大報告中說:“情況的發展表明,只有聯合戰線還不夠,……我們決定勸說全體黨員加入國民黨。從這時起,我們黨的政治主張有了重大的改變。以前,我們黨的政策是唯心主義的、虛構的,而以后我們開始更多地注意到中國社會的當前形勢,并參加了當前的運動。”1924年1月28日,李大釗在國民黨一大上說:“我們覺得光是革命派的聯合戰線,力量還是不夠用,所以要投入本黨中,簡直編成一個隊伍,在本黨總理指揮之下,在本黨整齊紀律之下,以同一的步驟,為國民革命而奮斗。”1926年6月4日,中共中央發表的《中國共產黨為時局及與國民黨聯合戰線問題致國民黨書》寫道:“然當本黨決定合作政策之初,曾商之于貴黨總理孫中山先生,孫先生以為黨內合作,則兩黨之關系更為密切;本黨亦認為中國社會各階級力量之相互關系,現亦可適用于此種合作方式,故毅然決定,令本黨員得加入貴黨,同時,本黨與貴黨結政治上之聯盟。”當時,正值蔣介石在國民黨二屆二中全會提出《整理黨務案》,打擊共產黨人,否定“黨內合作”。中共中央這篇文章鄭重說明“黨內合作”的由來和經過,重申共產黨人加入國民黨的本意和初衷,對蔣介石分裂國共合作的圖謀作了回擊。
以上說明,“黨內合作”不但是當時實行兩黨合作的唯一途徑,而且共產黨人最初是把“黨內合作”看作比“聯合戰線”更為密切、更能發揮合作優勢的一種形式來加以選擇的。對“黨內合作”,早期中共領導人經歷了從反對到接受的轉變,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在謀求國共兩黨合作的問題上,胸懷寬廣,態度真誠,務真求實。這一史實不容歪曲,更不容詆毀。
馬林在中共三大推動中國共產黨人接受“黨內合作”,為國共兩黨的合作開拓了通道,這是他在華工作的主要方面。然而,全面分析馬林在華的活動,則應指出他對中國問題的觀察與判斷,也有片面性,存在若干失誤與不足。作為一名遠道而來、不懂中文、不了解中華文化的外來革命者,馬林對中國國情的認識與處理中國問題的主張,雖有獨到之處,但仍然建立在表面的、淺層次的認識基礎上。馬林對孫中山和國民黨的評價,有主觀、夸大與出于良好愿望的成分;對中共與工人運動評價甚低,他認為1922年初香港海員罷工時,廣東黨組織與舉行罷工的海員沒有任何聯系,也沒有援助罷工,這是主觀臆斷、不符合實際的,因為他無視中共廣東支部發表《敬告罷工海員》并對罷工海員作了積極支持的事實。稍后工人運動的復蘇與省港大罷工的爆發,說明他對中國工運的消極估量是有失誤的。對國民黨的認識,馬林偏重于“好感”的一面,或者想象多于現實,或以為國民黨真的會打開大門歡迎共產黨員進入,而對國民黨內部的復雜性,對這個黨內部反對改組、敵視中共的那一派勢力的力量與影響,缺乏深刻、足夠的認識,亦未想到“黨內合作”在實行過程中,會阻力重重,障礙橫生。除主觀主義外,分析馬林的思想,還可以尋找出其有線性思維的表現,缺少系統思維、復雜思維和動態思維。他把對中國政治關系的表層認識固化和線條化,而未看到種種事物和人物是運動著、變化著的。馬林所設計的“黨內合作”,雖推動了中國共產黨人面向國民革命,促成了國共兩黨的合作,但是隨著事物、人物的變化,這種形式也給中共帶來不利的影響,加入國民黨的共產黨員,遭受了諸多的誤解與來自國民黨右派的詆毀、打壓和迫害。這一方面,馬林可能是未曾料想到的。對國內外形勢一旦出現某種變動時國民黨將會強化排共、反共的一面,甚至發動反共政變的可能性,馬林事前更缺乏全面的分析和預測。總結歷史經驗,評價馬林的是非功過,對于這些問題,當然不應視而不見、略而不言。
中國革命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革命,應當立足于走獨立自主的道路。中國革命的勝利,是中國共產黨人堅持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科學分析、認識中國國情,開辟了切合中國實際的革命道路,領導全國人民長期奮斗的結果。這是歷史的結論,也是一條重要的歷史經驗。
[曾慶榴,中共廣東省委黨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