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莎薇
(哈爾濱理工大學圖書館 哈爾濱 150040)
印度圖書館學家阮岡納贊在《圖書館學五定律》中指出:“什么是圖書館?圖書館是不斷收集圖書、供人們使用的機構。那么,圖書館員的工作就是把讀者和圖書聯系起來。”[1]閱讀推廣正是圖書館在當下發展階段中聯系讀者與圖書的新方式。“閱讀推廣”來源于英文詞匯“Reading Promotion”,又可譯為“閱讀促進”[2],閱讀推廣,顧名思義,就是推廣閱讀、促進閱讀。之所以要對閱讀進行推廣和促進,是因為相對于人們應該達到的理想閱讀狀態而言,當前的閱讀狀態正處于亟待提升和改善的匱乏階段。故此,閱讀推廣應始終致力于將本該緊密聯系但實際上卻沒有聯系或聯系不緊密的“書人關系”通過閱讀行為重新建立起來。當然,這里的閱讀行為專指那些與工作或學習任務無關的休閑閱讀行為[3]。為了讓人們更好、更多地閱讀,范并思指出圖書館閱讀推廣的服務目標是“使不愛閱讀的人愛上閱讀,使不會閱讀的人學會閱讀,使閱讀有困難的人跨越閱讀的障礙”[4],即“讓人想閱讀,讓人會閱讀,讓人能閱讀”。在這些目標中,最重要同時也最難以達成的便是“讓人想閱讀”。閱讀意愿是人們產生閱讀行為的前提和起點,一個人如果沒有閱讀意愿,即便具備良好的閱讀能力、擁有優越的閱讀條件,也不會開始閱讀。從這個意義上講,“開始讀”或“正在讀”比“怎樣讀”更重要[5]。只有當人們對閱讀產生意愿并開始閱讀時,閱讀推廣的作用才能夠真正落到實處。
因此,如何找到人們閱讀的內在驅動力,激發人們的閱讀意愿與閱讀動機,使人們自覺產生閱讀行為,成為閱讀推廣主體——圖書館最需要解決的關鍵問題。本文擬將身份認同建構理論引入圖書館閱讀推廣研究,提出以身份認同驅動閱讀的新思路,以期為圖書館閱讀推廣提供一種有益且獨到的參考。
就個體而言,身份是指個體據以確認自己在一個社會中的地位的某些明確的、具有顯著特征的依據或尺度,身份認同則是個體對某種身份的追尋和確認[6]。可以說,身份認同是一個關涉自我主體性與自我存在的問題,它是一個人對“我是誰”以及由此而知曉的“我站在何處”的自我意識與自我理解。對于“身份從何而來”這一關鍵性問題,歷史上存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是認為身份是天然生成或已然確定的,因而也具有永恒不變的、本質論的、普遍的等特點;二是認為身份是在社會歷史過程中被人為建構起來的。今天,大多數有影響力的文化研究者都贊同后一種觀點,認為人的身份是由主體在特定的社會框架和文化關系中建構而成的[7]。在這種身份從“本質主義”模式走向“建構主義”模式的背景下,對自我身份的建構成為每一個個體必須要面對和完成的任務[8]。
身份認同的成功建構對個體具有重要的意義。社會學教授曼紐爾·卡斯特認為,認同是人們意義與經驗的來源[9],因為只有當人們知道自己是誰,才能夠獲取基本的意義框架和價值立場,才能夠知曉什么是好的或壞的,什么值得做和什么不值得做,什么對你是有意義的和重要的,以及什么是淺薄的和次要的[10]。換言之,身份認同的成功建構為個體提供了認知外界事物、確認自我存在的尺度,使個體能夠和諧地融入群體并在處理社會關系的過程中采取相應正確的立場。因此可以說,作為“意義的動物”(梅洛·龐蒂語),人類個體對自我身份認同的主動探究和積極建構是其獲得存在價值、得以安身立命的必然途徑。正如卡西爾所指出的,人“應當是不斷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個在他生存的每時每刻都必須查問和審視他的生存狀況的存在物。人類生活的真正價值,恰恰就存在于這種審視中,存在于這種對人類生活的批判態度中”[11]。
然而,個體對身份認同的建構卻在當今這個“流動的社會”(鮑曼語)中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人們無法回應“我是誰?我該何去何從?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等一系列觸及自身處境和深層本質的問題,因而也常常深陷在一種無方向感和無確定感的身份認同危機之中[12]。這一切正如弗洛姆所說的,人們“具有關于物質的全部知識,但對于人的存在之最重要、最基本的問題——人是什么、人應該怎樣生活、怎樣才能創造性地釋放和運用人所具有的巨大能量——卻茫無所知”[13]。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不得不重新追問自身的生存狀況及生命意義,對身份認同的需求和渴望也越發強烈,甚至可以說,如何成功地建構身份認同已成為現代人在社會中生存必須解決的首要問題之一[14]。
對個體而言,身份認同的建構是一個動態的、開放的過程,它需要兩個層面的共同配合才能夠得以實現,這兩個層面分別是“自我反思”和“參照他人”[15]。“自我反思”主要指個體對自我身份的不斷追問和審視的過程,其核心內容是確立“理想自我”。理想自我是個體所向往和追求的理想化的身份目標,是“渴望成為的自我”。這種對自我身份的超前性預期和想象對個體有著重要意義,它不僅為個體塑造、完善及實現自我指明了具體方向,而且還為個體實現理想自我提供了強大動力。“參照他人”主要是指個體在與他人或社會的互動中確認自我身份、建構身份認同的過程。個體對自我的認知產生于并包含于人與人之間實在性的社會關系中,“我是誰”的概念以及“我該怎樣行事”的依據是以特定社會中他人的反應和評價為參考,并在與他人的協作中形成的。可見,自我身份認同在本質上也是一種社會認同[16]。在實際生活中,“自我反思”與“參照他人”之間往往存在著一道鴻溝,需要個體通過一定的社會實踐使之聯系并統一起來。具體來說,理想自我為自我身份認同確定了建構目標,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個體需要采取特定的手段對這種身份進行證明和捍衛,以便獲取社會及他人的認可,最終實現自我身份認同[17]。只有當理想自我和他人的評價通過實踐的手段達到統一時,個體才能夠成功地建構身份認同并獲得自我滿足。
在當前的社會發展語境下,大量新身份的形成不再主要依據個體所具備的客觀屬性,而更多地依據個體所選擇的價值觀以及由此產生的行為[14],即是說,價值觀以及與之匹配的行為構成了身份的內核,亦成為個體在身份認同建構中溝通“自我反思”和“參照他人”的橋梁。因此,人們基于某種身份的自我認同需要以與該身份相匹配的價值觀和行為作為支撐。具體而言,當某種身份是人們愿意為之奮斗的理想身份時,人們就會在日常生活中自覺產生與這種身份相匹配的信念和行為,以保證自我身份在理想和現實層面的完整統一,進而真正地獲得基于這種身份的自我認同。至此可知,個體基于某種身份的自我認同,是個體自覺產生相應行為的內生動力。當驅動主體為人們提供一種他們渴望去擁有的身份時,便可以促使人們產生對這一身份建構自我認同的意愿,進而驅動他們自覺產生與該身份相匹配的行為。簡言之,對某一身份的自我認同可以驅動相應的行為。
這一結論已經在現實生活中得到了證實和應用。近些年在營銷領域最具影響力的價值觀營銷正是在這種以身份認同驅動行為的機制下發揮作用的。價值觀營銷由“現代營銷學之父”菲利普·科特勒等人提出,它是一種以特定價值觀驅動人們消費的營銷模式[18]。在價值觀營銷中,營銷主體通過為個體提供一種蘊含著某種價值觀的理想身份來吸引和驅動消費者主動產生表達和實現這一身份的行為。在當今社會中,對特定商品的消費行為已成為個體實現及捍衛理想身份的主要方式之一。這是因為作為消費對象的商品被賦予了超出其物質屬性之外的符號意義,而這些符號意義正是人們建構和展示身份的佐證素材。可以說,盡管人們消費的是物質性商品,但消費它的理由卻大多是精神性的,正如鮑德里亞所指出的,“人們從來不消費物的本身(使用價值)——人們總是把物(從廣義的角度)用來當作能夠突出你的符號”[19]。在這種消費意識形態的影響下,人們可以借助自身所“有”(消費商品)創造出自身所“是”(身份認同)的幻覺,對特定商品進行消費遂成為人們追求某種理想身份、獲得某種自我歸屬的途徑。因此,在價值觀營銷中,營銷主體只要以創造價值觀的方式創造出一種深合消費者心意的理想身份,并利用各種傳播策略將所要推廣的商品與這種理想身份進行連接,以暗示消費者消費該商品就是建構這種身份認同的手段,便可以促使消費者消費該商品,實現驅動人們產生特定行為的目的。史蒂夫·喬布斯正是因為采取了價值觀營銷策略,才使得蘋果公司在與其他電子產品制造商的競爭中旗開得勝。正如喬布斯本人所表明的:“購買蘋果電腦的人的想法與眾不同。他們有創造性的靈魂。他們并不是單純地想做好事情的人,而是一群想要改變世界的人。”[20]人們為了建構基于這種身份的自我認同,自然會主動產生能夠實現和證明這種身份的行為——購買蘋果產品。
至此,我們可以產生如下聯想:既然為人們提供一種他們愿意去認同的身份,便可以成功地驅動他們自覺產生與該身份相匹配的行為,那么,當圖書館將閱讀者身份變成人們愿意去追逐和認同的身份時,便可以驅動他們自覺產生與閱讀者身份相匹配的行為——閱讀行為。
由上文論述可知,當人們愿意建構基于閱讀者身份的自我認同(即想要成為閱讀者)時,便會自覺產生閱讀行為,以求真正獲取這種身份認同(即成為閱讀者)。那么,如何才能使人們想要成為閱讀者并真正成為閱讀者呢?圖書館需要思考和解決以下三個問題:閱讀者應是何種身份?如何勸服和引導人們渴望擁有閱讀者身份?如何幫助人們成功建構并維護基于閱讀者身份的自我認同?
閱讀者是圍繞著閱讀而產生的身份。閱讀對人的價值與意義主要可以從兩個層面進行言說:一是知識層面,人們通過閱讀獲取知識;二是價值層面,人們通過閱讀涵養人性、提升智性,豐富個人的精神世界[21]。前者體現的是閱讀的“工具理性”,后者體現的是閱讀的“價值理性”。這兩個層面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共同構成了閱讀對人類社會及個體的價值與意義。然而,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卻普遍存在著這樣一種價值取向,即重視文獻和閱讀的工具性,卻忽視了文獻和閱讀的價值性。
人們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價值取向,其原因就在于:在當下的社會發展現實中,科學知識能夠迅速且直接地轉化為實用技術來推動生產力的發展,促成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的生成,科學話語因而成為當今社會主流話語,擁有正確解釋世界的絕對權威[22]。在科學話語一元獨大的強勢作用下,生產技術一路高歌猛進,人文價值卻遭遇貶損和放逐,工具理性取代價值理性成為人們崇尚和追逐的對象,社會大眾逐漸形成了一種以“真實”“有效”“功利”為基本訴求的價值取向。更為遺憾的是,在科學話語的沖擊下,圖書館界也“未能幸免”,圖書館人開始唯技術是從、唯客觀是從,不再追問“客觀”知識對于主體的功能和價值,圖書館學遂發展成為以理性和實證主義為圭臬、以主客體二元分立的邏輯明證性為基礎的知識論模式[23],圖書館服務亦被狹隘地定位在僅傳遞那些直接關乎客體對象的事實知識的層次上。相應地,文獻被定義為“記錄有知識的一切載體”,成為一種與價值無涉的、僅為人們提供對象化知識的客觀存在[24]。故此,人們在閱讀文獻的過程中是否提升個人德行、是否達到修身的目的,通常不在考量的范圍內[25],閱讀被簡化成人們獲取用以改造外部世界的知識和技巧的工具性手段。可見,在這種知識觀和文獻觀的影響下,作為手段而存在的工具理性脫離了價值理性的控制,徹底異化為目的自身,而處于更高境界的應然價值則被事實知識所消解和覆蓋,閱讀成為與精神和德行全然無關的外在的“求知”行為。
工具理性的過度膨脹和價值理性的長期缺位勢必會引發諸多問題。從個人層面上看,由于在日常生活中缺少人文價值的滋養和規約,個體不但無法獲得安身立命的力量,而且還極易落入對實用性的過度崇拜和盲目追求之中,甚至深陷在被宰制的異化境地而渾然不知,最終淪為“只有知識卻沒有德行”“只知真假卻不問善惡”“腦部發達而心靈殘廢”的工具人、片面人;從社會層面上看,由于個體不再是“仁者,人也”的道德主體,社會也因而無法臻致為“天下歸仁”的社會。人與人之間缺乏信任、淡漠疏離,道德越軌、價值失范事件頻繁發生,社會日益成為人類個體原子式的“堆積”,原有的和諧穩定的社會秩序和人倫秩序亦不復存在。除此之外,對圖書館發展而言,僅限于工具論層面的價值定位將圖書館的發展空間限制在知識服務層面,擯棄了圖書館在其他空間和境界發揮影響力的可能性,因而也使得圖書館在文獻信息數字化及互聯網信息工具普及化的背景下陷入“消亡論”的窘境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亟需一股超越性的價值話語力量對當前社會盛行的單向度的價值取向加以糾偏和匡正,從而將科學話語和工具理性還原到它們的正常地位,將意義與價值重新帶回人們的生活世界,使知識與智慧這兩種不可偏廢的力量能夠在統一中找到平衡。這就需要肩負著社會文化建構責任的圖書館[26]重新反思文獻的內涵和閱讀推廣的價值定位,重拾圖書館在應然層面的存在價值。值得慶幸的是,中國古代圖書館學思想為今天的圖書館人探索圖書館的應然價值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精神指引。北宋理學家周敦頤在《通書·文辭》中明確提出“文以載道”。南宋學者包恢在《盱山書院記》中指出“書即道,道即書,非道外有書,書外有道,而為二物也”。明代思想家方孝孺在《答王秀才書》中說道:“凡文之為用,明道立政二端而已。”這三句皆揭示出書(文),廣義而言就是文獻,不僅記錄著“此在性”的客觀化知識,而且也承載著理解和建構世界秩序的“彼在性”的超越價值[27]。換言之,文獻是字面意義上的知識論內容和文本背后的價值論內容的雙重存在,它不僅有知識,更有智慧。那么,以文獻為對象的閱讀,其定位遂不應局限于“求知”和“為學”,而是要“轉識成智”,走向體悟人文價值、增益德行和智慧的境界,以實現“求道”和“為道”的目的。因此,圍繞著閱讀而產生的閱讀者也應是“人文閱讀者”,即通過閱讀來獲取人生智慧和人文價值的人。
有必要指出的是,人是需要安頓自己的動物,對意義和價值是有內在需求的,并且在當今社會中,能夠使人安身立命的人生智慧與人文精神已經成為最稀缺的資源,精神境界的高低甚至成為人們區分自我與他人的最重要的象征資本。因此,立足于獲取人生智慧與人文精神的閱讀者身份,對社會個體而言具有潛在吸引力,自然也具有成為人們心中理想身份的可能性。
為了讓人們主動建構閱讀者身份的自我認同,圖書館需要升級原有的宣傳推廣理念。在以往的閱讀推廣實踐中,圖書館的宣傳手段雖然花樣百出,但深究起來,其落腳點皆是以引人注目的方式陳述閱讀的益處或宣傳具體的閱讀活動事宜,其目標皆停留在“讓人們知曉”的層面。然而,“知曉”并不等同于“認同”,人們知曉閱讀的益處并不代表人們就會因此而產生驅動閱讀行為的動機和意愿。因此,圖書館需要轉變原有的宣傳推廣理念,由“以告知人們為目的”走向“以勸服和引導人們(尤其是尚未具有閱讀動機和意愿的潛在讀者)認同閱讀者身份為宗旨”。唯有當人們對閱讀者身份產生自發性的認同和崇拜時,閱讀者身份才能夠成為人們爭相追逐的理想身份,閱讀意愿和閱讀行為才能夠自覺生成。
為了成功地勸服和引導人們以閱讀者身份建構自我認同,圖書館應該借用廣告來實現對人們的勸服和引導。廣告作為大眾媒介的主要傳播形式,從來都不是一種客觀中立的陳述與告知,而是一種攜帶著勸導和說服力量的話語[28]。它總是以非強制性的技術手段悄無聲息地建構著社會現實和社會秩序,并對人們展開隱性操縱,誘使人們在潛移默化中心甘情愿地接受并認同特定的思想觀念和價值立場,進而規范和引導人們的行為。
廣告之所以能夠建構現實、控制個體,是因為人作為“符號的動物”(卡西爾語)無時無刻不生活在符號世界之中,人類精神和社會生活都建立在符號的生產、使用和交換的基礎之上。人們需要通過符號來表達自己、認識世界、參與現實。根據鮑德里亞的觀點,符號不僅反映現實,而且還生產了現實和主體。他指出,人們生活于其中的現實世界已經變成“一種完全符號化的幻象”。這個由符號所生產的幻象世界,雖然不是真實世界,卻“比真實世界更真實”[29]157。同樣地,主體也被符號所建構,“主體的思想觀念、行為方式以及文化產品的生產,都受到了對人為符號模擬的制約”[29]157。而廣告正是借由符號的力量來實現對個體的控制和支配的。
在個體的身份認同方面,廣告同樣發揮著強大的控制和引導作用。阿爾都塞指出,廣告通過視覺形象為個體提供了一個清晰的、意識形態化的定義,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誰,應該或能夠成為什么樣的人[30]。由于受到廣告的反復召喚,個體會在不知不覺間對廣告所傳達的話語產生肯定性認同,即把廣告所塑造和倡導的情境看成是自己的興趣和欲望的再現。就這樣,廣告便將個體塑造成有著某種特定需求的人,盡管這些被創造出來的需求不一定是個體真正需要或已經覺察的。在這種需求的驅使下,個體自然會心甘情愿地產生追尋某種理想情境或身份的動機和行為。可以說,廣告以“無動機”“無強制”“無壓迫”的姿態,溫柔地完成了對個體無意識欲念的誘導和驅動。
盡管許多學者曾公開揭示過廣告所具有的欺騙性和任意性,批判這枚“映射社會的扭曲濾鏡”對社會及個體所造成的負面影響,但是,無可否認的是,廣告所宣揚的價值觀和世界觀也能為社會主體提供建構自身的文化基礎[31]。當廣告推廣某種正面價值時,它和社會文化之間便存在著密切的良性互動關系,可以說,在社會個體普遍被廣告所塑造和影響的今天,廣告在傳播社會文化和建構社會個體方面所發揮的積極作用可以反過來抑制廣告所造成的消極影響。故此,圖書館主體可以引以為用,借助廣告強大的勸服力量引導人們以閱讀者身份建構自我認同。
首先,圖書館需要借助專業設計人員的力量完成廣告的符號編碼。廣告的符號編碼是廣告話語的主要形成方式,它內含一種選擇建構機制[32],即有選擇性地強化和突顯廣告主所希望傳達的那部分內容,忽視和弱化廣告主不希望傳達的其他內容。因此,圖書館在閱讀推廣的廣告中需要重點呈現閱讀者身上所具有的充滿吸引力和優越性的身份特征,如明智的、自由的、獨立的、開放的、覺悟的、卓越的、溫文爾雅的、受人尊重的、返璞歸真的、清新脫俗的、具有直覺力和創造力的等,并利用“意義揭示”或“意義關聯”[33]等廣告敘事技巧將這些可操作性的身份特征以最直觀的視覺化形式展示出來,以此來激發人們對閱讀者身份的建構渴望。
其次,在完成廣告符號編碼后,圖書館還需要與大眾媒介合謀,以實現廣告話語的對外擴散。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以移動設備為終端的新媒體比傳統大眾媒介具有更強的表現力和傳播力。它不僅能夠整合傳統媒介的諸多功能,還能夠通過體驗式的視覺說服過程實現對受眾感官、情緒及精神世界的全面滲透。除此之外,新媒體傳受雙方的“去中心化”和“高互動性”特征也極易使傳播話語產生裂變式的連鎖反應,即受眾不僅是信息的接受者,還可以隨時轉換身份,成為信息的制造者、發布者、傳播者[34]。這樣一來,傳播主體就可以以較低的成本獲得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泛傳播效果。因此,圖書館應該借助大眾媒介,尤其是新媒體之手,實現自身廣告話語對個體的滲透與包圍。
最后,圖書館還需要不斷重復地投放廣告,以使廣告話語合法化、自然化、普泛化。不斷重復的話語能夠進入人們無意識自我的深層區域,當重復的數量和強度達到一定程度時,人們就會對這一話語深信不疑[35]。正是由于有效的重復,廣告話語所創造出來的超現實形態才能夠以毋庸置疑的“正確”面目出現,廣告中所呈現的閱讀者身份才能成為備受人們認可與追捧的時代風尚。
總而言之,在當下的社會語境中,單純地陳述事實已經無法滿足圖書館在驅動閱讀方面的需求。圖書館需要更進一步:通過采取巧妙而靈活的廣告傳播方式說服人們主動以閱讀者自居,并引導人們自愿按照閱讀者的價值理念行事。
上文已經指出,個體身份認同的建構需要從兩個層面加以把握,即“自我反思”和“參照他人”。只有當這兩個層面通過實踐的手段達到統一時,個體方能成功地建構基于某一身份的自我認同并由此獲得精神滿足。這意味著,無論何種身份認同,對它的建構都并非一勞永逸,而是需要長時間的踐行來證明和維持,正如霍爾所說的,人們“應該把身份視作一種‘生產’,它永不完結,永遠處于過程之中”[7]。抑或如薩特所說的:“一個人若想獲得中產階級的自我認同,……必須一生都像中產階級那樣生活。”[36]由此可知,將閱讀者身份確立為理想身份僅僅是個體以該身份建構自我認同的第一步,個體還需要完成另一步,即獲取他人對個體擁有該身份的肯定性評價。而獲取這一肯定性評價的關鍵性途徑就在于個體基于閱讀行為而產生的閱讀成果(如閱讀體會、心得、評價等,或閱讀所帶來的變化等)的對外“輸出”。毋庸置疑,在閱讀領域,“輸出”必然以“輸入”為前提和基礎,換言之,若要輸出能夠證明和實現閱讀者身份的閱讀成果,必先對特定文獻內容進行閱讀。因此,為了幫助個體建構并維護基于閱讀者身份的自我認同,作為閱讀推廣主體的圖書館需要達成以下兩個核心目標:一是保障人們通過閱讀行為實現特定文獻內容的對內“輸入”,二是保障人們通過閱讀互動實現閱讀成果的對外“輸出”。
在保障“輸入”方面,首先,圖書館要在技術層面消除諸多閱讀困難,保障人們有條件、有能力進行閱讀。面對無法正常獲取圖書館資源和接受圖書館服務的特殊人群,如行動不便的老年人和殘障人士等,圖書館需要通過送書上門(包括數字閱讀器的上門外借服務)等服務使其能夠獲取豐富的閱讀素材;面對有閱讀意愿但不會閱讀的人群,如文盲、半文盲、兒童等,圖書館需要組織常態化的培訓班、輔導班,幫助他們找到合適的閱讀方法,以提升其閱讀能力和閱讀水平;面對有閱讀意愿但不能閱讀的人群,如視障人士、發展性閱讀障礙癥患者等,圖書館需要開展靈活多樣的個性化閱讀援助服務,包括加強特殊閱讀讀物資源建設、配置專門的輔助閱讀工具和設備等,以幫助人們跨越閱讀障礙,獲得更好的閱讀體驗。此外,為了保障人們的閱讀效果,圖書館還需要打造令人感到愜意和舒適的閱讀環境,營造自由和諧的閱讀氛圍,使人們能夠專注閱讀、享受閱讀。其次,圖書館還要在價值層面幫助人們實現閱讀者身份。上文已經指出,在圖書館學語境下,閱讀者應該是一種崇尚并擁有人文精神與生命智慧的“人文閱讀者”,與之對應的,能夠實現和維持閱讀者身份認同的行為即是以培養人文精神、促進獨立思考為價值取向的非功利式閱讀。因此,圖書館在閱讀推廣過程中,無論是確定閱讀活動主題,還是制定閱讀推薦書目,都需要選擇能夠“傳播人文價值、啟發生命智慧”的文獻內容,并在具體的服務實踐中,積極地表達人文主義的文化主張。在這個大前提下,圖書館可以對閱讀群體進行細分,根據閱讀者的認知水平、閱讀需求和能力等,設計多元化的活動主題以供不同特質的閱讀者進行選擇。需要說明的是,圖書館以推薦文獻等方式表達文化主張的目的在于讓盡可能多的人在專業的引導下閱讀到更多更好的文獻,而這種表達是以圖書館自由閱讀理念和價值中立原則為基礎的[37]。可見,圖書館的選擇性引導或推薦并不具有強制性,人們在接受圖書館閱讀推廣服務時依舊始終擁有自由選擇權和自由獲取權。
在保障“輸出”方面,圖書館需要創建一個常態化的閱讀者社群,以便將具有共同閱讀愛好卻分散在各處的個體聚集起來,并通過具體的交流互動實踐活動,確保個體能夠順利地輸出閱讀成果、及時地獲得相應的反饋。為了更好地促成閱讀交流與互動,圖書館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搭建并管理閱讀者社群:①采取線上和線下相結合的互動方式。線下閱讀互動,主要是指真實發生的、面對面進行的互動,如名家會面、讀書沙龍、專題講座等,這種互動能夠較好地滿足人們的社交需求,提高互動質量,但也具有推廣成本高、讀者參與度有限、受時間及地域限制等缺點[38]。為了彌補線下閱讀互動的不足,進一步擴大互動的覆蓋面、為讀者提供更多的表達機會,圖書館需要借用Web 2.0技術創建互動空間或直接借用較為成熟的Web 2.0媒介平臺,將線上互動與線下互動結合起來。這樣既能夠滿足不同特質的讀者的不同互動需求,又能夠使讀者可以隨時隨地地輸出閱讀成果、獲得他人反饋。②制定可行的社群規章制度。當前,市場上出現了多種可供人們進行閱讀互動的網絡平臺,如喜馬拉雅FM、豆瓣讀書、百度貼吧、微博、微信等,但由于這些平臺的閱讀版塊缺乏統一籌劃和系統管理,愛好閱讀的用戶往往“各自為政”、力量分散,平臺內也常出現混亂、無序的局面。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在圖書館閱讀者社群內發生,圖書館需要為閱讀者社群制定專門的規章制度,就社群宗旨、基本任務、服務對象、管理者權責、用戶權責、組織結構、內容管理規定、違規處理等內容進行規定和闡釋,以確保圖書館員在管理社群的過程中能夠有章可循、閱讀者在閱讀互動的過程中能夠有據可依,從而保障閱讀交流與互動的有序運行。③構建有效的互動激勵機制。為了提高閱讀者們參與互動的積極性,鼓勵他們在社群內輸出高質量內容,圖書館閱讀者社群可以引入一定的互動激勵機制,如效仿當下中國年輕世代高度聚集的文化社區——嗶哩嗶哩網站建立個人積分或虛擬貨幣獎勵機制等,一方面鼓勵社群成員輸出更多更好的用戶原創內容[39],另一方面也鼓勵社群成員關注同伴們的閱讀動態,并對社群內發布的內容給予更多、更好的反饋。在閱讀者社群內建構有效的互動激勵機制不僅能夠激勵人們輸出高質量的閱讀成果,以獲取他人的肯定性評價,還能夠使人們對閱讀和交流保持持續的熱情,形成“越輸出越想輸出”“越互動越想互動”的良性循環。而在這種良性循環中,圖書館閱讀者社群也能夠憑借群體智慧而時刻保有生命力。
身份建構理論認為:個體基于某種身份的自我認同,是個體自覺產生相應行為的內生動力。這即是說,促使人們建構對某一身份的自我認同便可以驅動人們自覺產生相應的行為。由此可知,驅動人們自覺產生閱讀行為的方法之一便是促使人們建構對閱讀者身份的自我認同。這為圖書館閱讀推廣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新思路。為了引導并幫助人們建構基于閱讀者身份的自我認同,圖書館需要完成以下三方面任務:①明確閱讀者身份的人文價值內核;②借助廣告話語的力量勸服和引導人們渴望擁有閱讀者身份;③通過具體的閱讀推廣服務為人們進行閱讀和閱讀交流提供保障,幫助人們實現并維護基于閱讀者身份的自我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