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雪
(貴州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貴州 貴陽 550018)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代表著中國古代詩歌的開端,總共收錄了《風》《雅》《頌》三大部分。《詩經》擁有豐富的內容,包含了勞動、愛情、戰爭、徭役、風俗等各個方面,它以詩歌的形式對西周到春秋中葉的社會面貌進行了展示,孔子曾將其宗旨概括為“無邪”,并在教育弟子的過程中多次引用《詩經》內容,到漢武帝時期,《詩經》已被尊稱為儒家經典,成為《五經》之一。
1.以樂景襯樂情
以樂景襯樂情屬于正面襯托的手法,在《詩經》情景關系中較為常見,例如《唐風·綢繆》中寫道:“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作者通過描繪黃昏到半夜的景象感嘆自然光景的美好,進而表達婚事帶來的歡愉。
2.以哀景襯哀情
以哀景襯哀情指的是通過哀景的描寫正面襯托消極的感情,以《谷風》為例,該詩歌中寫道:“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該詩歌主要描繪的是變心的丈夫對妻子的態度十分惡劣,其送糟糠之妻出門時只將妻子送到房門口,體現了丈夫的冷漠無情,使妻子受到了極大的傷害,詩歌中描寫了冰冷的雨和陰森的風,在此種景象中,妻子很自然地將環境與丈夫對自己的態度聯系起來,進而引發了妻子的怨恨之情,同時也表現出了妻子的感傷,因此一邊對著谷風吟誦詩歌,一邊回想往事,通過哀景更加襯托了妻子的悲傷之情[1]。
1.以樂景襯哀情
王夫之曾經說過:“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以倍增其哀樂。”指的是依靠樂景襯托哀情,依靠哀景襯托樂情,將會使表達出的情感加倍濃郁。《詩經》中經常會出現以樂景襯哀情的情景關系,例如《王風·君子于役》中寫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茍無饑渴?”詩歌的前兩章主要描繪夕陽西沉的景象,養的雞慢慢從遠方走來,牛羊也緩慢回家,在這十分朦朧的黃昏中,雞和牛羊都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周圍慢慢安靜下來,氣氛逐漸下沉,閨中婦人想起自己的丈夫,丈夫仍然遠在他鄉,此時孤寂和惆悵的情感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薄暮黃昏時牛羊歸家,而女主人公的丈夫卻無法歸來,此時以團圓、和平的樂景襯托了惆悵、孤寂的哀情。
2.以哀景襯樂情
反襯關系之中,以哀景襯樂情也是經常出現的情景關系。例如《鄭風·風雨》中寫道:“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該詩歌在每章的前兩句都描繪了陰暗寒涼的景象,風雨凄凄中雞到處不停地叫,此類情景非常容易引起離愁別緒,但此時故事的轉折發生了,女主人公和丈夫重逢,情感基調發生了巨大轉變,在此類哀景的襯托之下,主人公的欣喜之情更加明顯,凄風苦雨早已成為幸福的反襯被置之腦后。反襯類型的情景關系在《采薇》中的體現較為明顯,詩歌中寫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美好的楊柳春色十分動人,但此時卻是離別的時刻,離別之情在美景的襯托下更加悲傷。霏霏的雨雪帶來了寒冷,但此時卻是征戰的丈夫回鄉之時,更加襯托出女主人公的欣喜。
借景抒情的情景關系主要側重于利用景物的描寫抒發自身情感,在描寫景物時,作者的情感流露十分明顯,當作者想要抒發某種情感時,將其情感與思想寄托在特定的景象或事物中,通過詠懷景物或事物來達到抒發情感的目的。在《詩經》之中,被借來抒情的景物大多是山川河流,其成為了主人公宣泄情感的主要途徑與契機。以《召南·甘棠》為例,該詩歌中寫道:“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該詩歌表面上是對甘棠的吟詠,但結合當地的志怪傳奇故事“召伯聽男女之訟,不重煩勞百姓,止舍小棠之下而聽斷焉。國人被其德,說其化,思其人,敬其樹。”可以推測出該詩歌實際上是對召伯的歌贊。詩歌中說明了召伯曾經在甘棠樹旁休息,而如今甘棠樹依然存在,然而召伯卻已不在,此處點出了物是人非的惆悵之情,百姓對召伯的感情使其對甘棠樹進行悉心愛護,做到了“勿翦勿伐”“勿翦勿敗”“勿翦勿拜”,因此在詩歌中,甘棠樹已然成為了召伯化身,詩歌對甘棠樹的愛護其實是對召伯的愛護,其對甘棠的感情是對召伯的感情,甘棠樹成為了百姓借助抒發對召伯思念、敬愛之情的工具。該詩歌中,作者并不直接歌頌召伯,而是借助百姓對相關事物——甘棠樹的愛護突出召伯的功德,并抒發了其對召伯思念、敬愛的感情[2]。
觸景生情指的是作者被眼前的景物觸動,由景物引發了聯想,進而抒發了個人情感,觸景生情此類情景關系大多是無意產生的,偶然看到某種景物引發了某種情感,以《邶風·泉水》為例,其寫道:“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懷于衛,靡日不思。孌彼諸姬,聊與之謀。出宿于泲,飲餞于禰。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出宿于干,飲餞于言。載脂載舝,還車言邁。遄臻于衛,不瑕有害!我思肥泉,茲之永嘆。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駕言出游,以寫我憂。”該詩歌描寫主人公看到奔流不息的泉水最終還是歸入淇水,進而使主人公陷入了聯想,引出主人公對家鄉的思念,然而自身已經嫁到別的國家,難以回歸故國,只能駕車外出,以此來消磨憂愁,中后期看到的風景已經不再是引發情感的媒介,而成為了主人公傾訴憂愁的對象,此類情景關系即為觸景生情。
寓情于景的情景關系主要突出景物描寫,其以景為主,情感的表達較為含蓄,重點側重在寓上,在情感的表達上并沒有刻意地進行借意,而只是在進行景物的描寫時滲透了情感。以《邶風·靜女》為例,該詩歌中寫道:“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作者先對事物關系進行認知描繪,朱熹在《詩集傳》中對詩歌進行注解:“孌,好貌,彤管,未詳何物。蓋相贈結殷勤之意耳。煒,赤貌。言既得此物,而又悅懌此女之美好。”“牧,外野也。歸亦貽也。荑,毛之始生者。洵,信也。女,指荑而言也。言靜女又贈我以荑,而其荑亦且異,然非此荑之為美也,特以美人之所贈,故其物亦美耳。”從其注解看來,該詩歌中的事物都具有情感寄托,從靜女的角度看來,其對男方的愛意早已被寄托在彤管、荑草上,因此彤管、荑草成為了靜女的情感寄托,象征著靜女內心對南方的深切愛意,并通過該媒介的傳遞表現了情感的傳遞,使男方對彤管、荑草展開想象,引發愛情的聯想,從無聲的景物中領會出深厚的情感。詩歌中出現的彤管、荑草本身并沒有什么價值,但其被靜女贈之,就成為了一種情感寄托,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事物,而是寄托了靜女愛情的媒介。對于男主人公而言,其接受了靜女的彤管、荑草就意味著接受了靜女的芳心,男主人公在凝視和玩賞彤管、荑草時能夠從此事物身上聯想到靜女,因此彤管、荑草又承載了男主人公的愛意,普通的荑草不復尋常,反而變得“洵美且異”[3]。
《詩經》中的情景交融主要體現在情感的形象化,從白描引發想象,渲染景象烘托情感。《詩經》在表達人內心的情感時,通常將情感融合于景物或事件中,通過其融合過程將情感具象化地呈現出來,從而使景能夠緊密地結合情感。以《檜風·隰有萇楚》為例,“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隰有萇楚,猗儺其華。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隰有萇楚,猗儺其實。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該詩歌的主要內容為描寫萇楚生在遼闊的沼澤地上,其長勢非常茂密,具有柔嫩的枝條和美麗的花朵,富有生機,從此景象中,作者聯想到了自己,從而對萇楚發出了無知、無家、無室的感嘆,羨慕萇楚一身輕松,并沒有什么牽掛,可以在這廣闊天地間自在地生長。從此感嘆可以看出作者本身的境地已經不如萇楚,他不似萇楚無知、無家、無室,正說明了自身有知、有家、有室的情況,也表明了作者當前的牽掛和拖累以及隨之產生的煩惱。對景物的寥寥幾筆描寫就能夠勾勒出豐富的內容,進而引發讀者的無限想象,表現出情景交融的情景關系。《桃夭》中也有非常明顯的情景交融關系,詩歌內容為“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桃夭》描寫的內容為女子出嫁,詩歌中花費了大量筆墨描寫桃樹和桃花,作者通過描繪生機勃勃的桃樹和桃花使人聯想到出嫁女子的美麗相貌和年輕歲月,本篇詩歌中還使用了起興的表現手法,在每章的開頭都對桃花和果實進行描繪,之后才說出“之子于歸”,對出嫁的女子進行稱頌。為了表達自己對出嫁美麗女子的欣賞,作者使用了“灼灼”“夭夭”等詞語對其形象和姿態進行描繪,在作者筆下,浮現在讀者眼前的畫面不僅是艷麗桃花的盛開,還有一位面若桃花的青春少女,情和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讓人無法分清作者是在稱頌桃花還是稱頌出嫁的少女。姚際恒曾在《詩經通論》中闡述“桃花色最艷,故以取喻女子,開千古辭賦詠美人之祖。”說明《桃夭》的情景交融十分成功[4]。
《詩經》中最主要的表現手法共有賦比興三種。賦指的是反復鋪陳,朱熹在《詩集傳》中提出“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其將賦定義為鋪陳,即直接鋪陳敘述,在《詩經》中,賦屬于基本表現手法,由于其以鋪陳為主,因此部分詩歌中使用該手法進行情景的遞進。例如《伐檀》中使用賦的手法展現了奴隸砍伐樹木時的場景,其內容由排比、反詰與感嘆組成,對砍樹的聲音、堆放在河邊的樹木此類景象進行描寫,表現出奴隸的辛苦勞作,同時也表達出作者對此類剝削的強烈不滿,具有一定諷刺的意味,屬于觸景生情。《詩經》中的賦不僅包括敘述、形容等,還包括了聯想、對話以及心理描寫等內容,《七月》《生民》的全詩都使用了賦的手法,《生民》在描寫祭祀場面時非常生動,通過祭祀情景的描寫表達出了百姓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展示出其對后稷的敬愛。《東山》《采薇》中也大量使用了賦的表現手法,尤其體現在行役征人的情感描繪上,“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其利用賦的手法描寫景色,但通過楊柳、雨雪等景色描寫展現了對家園悲切的思念,對生命流失的感嘆以及對戰爭的批判,做到了情景交融。
除了賦之外,《詩經》中還會經常使用比體現情景關系。比即打比方。朱熹在《詩集傳》中提出“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將比定義為打比方,通俗來說就是比喻,無論是明喻還是暗喻都屬于比的范疇。《詩經》中有大量詩歌使用了比的體現手法來展現情景關系,比的手法變化也十分豐富,包括一般的比喻、象征、通感。普通的比喻運用較多,例如《氓》,作者通過描寫桑樹繁茂、凋落過程中的變化來展示愛情盛衰,進而表達對愛情變化的感嘆之情,《碩人》中將美人之手比作“柔荑”,將美人之膚比作“凝脂”,將美人之齒比作“瓠犀”,表達對美人的贊嘆之情。相較于普通的比喻,象征的比法較為含蓄,其通常使用叢喻的手法,即從多個方面實施比喻,例如《小雅·大東》中“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有捄天畢,載施之行。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維南有箕,載翕其舌。維北有斗,西柄之揭。”其前半部分進行了一系列比喻,并通過此類比喻從物象中表達出了百姓對西周貴族所作所為的不滿與憤怒,結尾部分則通過象征的手法嚴厲地指控了剝削現象,借景物抒發了控訴之情。《詩經》中的通感也能夠寄情于景,例如《小雅·天保》中描寫“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其用永恒的山岡、不竭的河水、長存的日月以及茂盛的松柏比喻新君的福祉綿延,通過此類景物的描寫,深切地傳達出作者對年輕君王的殷切期望以及深沉祝福[5]。
興指的是起興。朱熹在《詩集傳》中提出“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的說法,定義為烘托、襯托,意指通過其他事物鋪墊所詠內容。“興”的產生是思緒的聯想造成的,因此其較為縹緲。興通常被應用于詩歌的開頭,由所詠之辭與他物兩類組成,在情景關系的表現手法中,興起到的作用最大,興中具有諸多意象能夠抒發情感,被稱為“興象”,興象能夠和情感構成隱晦的關聯。《詩經》中常見的興象主要有三種,分別為魚類、鳥類與薪類。以魚類為興象的詩歌較多,例如《召南》“其鈞維何?維絲伊緡。齊侯之子。平王之孫。”以魚類為興象的詩歌抒發的情感大多和配偶、婚姻具有一定關聯。以鳥類為興象的詩歌主要抒發家人懷念之情,也具有一定惜別之情,例如《小雅》“宛彼鳴鳩,翰飛戾天。我心憂傷,念昔先人。明發不寐,有懷二人。”以及《唐風》“肅肅鴇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監,不能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將薪類當作興象的詩歌大多和婚姻相關,例如《周南》中的“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詩經》中對景物的描寫較多,其景物描寫通常與情感表達有關,在情景關系上具有顯著特色。《詩經》中通常利用賦、比、興的手法體現情景關系,既可以以樂景襯樂情、以哀景襯哀情,也可以以樂景襯哀情、以哀景襯樂情,除了此類正襯、反襯的內在聯系之外,《詩經》還具有借景抒情、觸景生情、寓情于景以及情景交融的結構關系,對情景關系進行深入探析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詩經》傳達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