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英 于聰聰 魏 旭 邵晨
(大連理工大學,遼寧 大連 116024)
“法治”一詞對當今的國人來說早已不陌生,人們通常把法治作為現代社會的標志,是文明進步的標尺。與西方經過長期的自由貿易自發形成法治不同,中國現代法治的起點是對政治動蕩的反思,是在總結治國理政得失的基礎上,依據社會主要矛盾變化做出的國家治理方式的重大轉變。依靠執政主體自上而下推行的法治,首先需要解決的就是執政者能否在法治理念上統一思想,并將此理念傳遞到普通民眾,使社會在法律秩序下平穩運行,全體公民了解法治文化并發自內心的認同。
中國作為一個擁有獨立、完整的文明體系國家,三千年前就已經具備政治自覺。自西周始,形成德禮之治,秦代前后,又獨推法家,漢武帝之后,兩者相互交融,形成燦爛的中華政治文明。哪怕是受到西方現代文明沖擊最大、出現“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晚清時期,中國的文明框架依然沒有坍塌。基于此,才有機會在保存“中國性”的前提下,接納西方的法治文明。
在中國歷史上,形成大一統國家之前,諸子百家的治國理論都曾經深刻地影響著這片土地。為秦朝提供治理模式的法家理論作為法律至上的典型,在遭遇治國理政慘痛失敗之后,中國逐漸接納德主刑輔的模式并延續兩千余年,這也是中國治理模式對世界的貢獻。以當今的視角來看,法家法治的失敗不僅是因為嚴刑峻法致以百姓的離心離德,本質是封建社會的生產力水平下,國家的財富總量不足以支撐依靠法律控制每一位百姓。秦朝之后,歷代統治者都更加注重道德教化的作用,以主流的道德觀念形成強大的約束力,進而形成統一的社會意識,以維護社會的穩定。
基于封建時期的經濟基礎,古代的法治思想不同于當今以人為本的法治,僅僅是統治階級為了維護封建統治的工具。但不可否認的是,一些倫理綱常的行為規范依然對當今的社會產生積極的影響,如強調對家族負責、對集體負責、對國家盡忠、為官清廉等,這與西方文化中人生而只需對自己負責有著本質的不同。
19世紀以來,世界交織文明的沖突與地緣政治的摩擦,西方文化的強勢入侵并未引起自大的封建統治者重視。在鴉片戰爭初期,清朝的統治集團僅僅認為是科學技術的落后,直至“師夷長技以制夷”也遭遇到失敗之后,才下定決心在文化制度上全面轉向西方。當時的病急亂投醫并未認真考慮到中西方之間的文化差異,即使受聘的西方法學專家提出“中國立法并非不可以借鑒外國法律,但要以本國為主、于本國有益;以本國國民之道德為主,與本國國民道德不悖,中國萬不可自棄其文明之禮教以遷就外人。”[1]也沒有獲得足夠的重視,以致法治進程必然的失敗。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十分重視法治發展,結合在解放區進行的司法實踐,于1950年頒布了新中國第一部法律《婚姻法》,1954年,施行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新中國法律制度的構建也經歷了曲折的過程:依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國際環境,能夠學習借鑒的國外經驗只能來自社會主義陣營,蘇聯的法律體系是新中國學習的主要樣本,其結果必然是廢除“六法全書”。但就是全面學習蘇聯的法律體系,也沒有逃脫政治運動沖擊,一代人辛勤編制的法律體系隨即遭到棄用。改革開放之后的撥亂反正,中國的法治逐步得到恢復,此時不在受限于“以蘇為師”,對德、日等大陸法系國家法律制度的全面移植成為重建中國法律制度的捷徑。以此段時間為研究樣本可以發現,中國法律制度的構建長期缺乏傳統文化滋養,習慣性走“拿來主義”的路徑。
當前,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進行著“依法治國”的深刻實踐,這是中國治國理政歷史上的重大轉變。黨的十五大上提出的依法治國方略,是中國現代法治的新征程。1999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將“依法治國”寫入憲法,從此,中國現代法治拉開序幕。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全面依法治國的不斷深入,公民的法治意識不斷提升。習近平法治思想的提出更是為新時代深化依法治國實踐,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提供了根本遵循。
借鑒西方的法治文化無疑對我國當下推進法治進程、加快建設法治國家和法治社會有著積極作用,但與中國傳統法治文化被惡意貶低相反,西方的法治理念被過分抬高了,以至于出現部分國人的極度文化不自信。基于此,有必要對西方的法治文化進行一下梳理。
西方的法治文化是其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基于西方文化內生性的社會治理模式,但僅因為其相較于其他文明類型采取主動法治就對西方法治大加贊美是極其草率的。基督教文化是西方法治的文化來源,在基督教的思想中,人生來就繼承了“原罪”,只有相信神,個人價值才會提升。正是基于人類有贖罪的需要,才必須在世俗的社會中利用法律建立等級秩序。
無論如何修飾法治這種文明秩序,西方法治的邏輯起點都是基于對人道德能力的負面評價,即“人之初,性本惡”。西方的國家治理走向法治化是理性的選擇而非人性光輝的發揚,在西方文化話語中,法律也只是為了維護宗教權威,對公民約束的工具罷了。
基督教繼承了西方古代思想文明和制度文明的成果,從古希臘、古羅馬到中世紀,再到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盡管基督教文化在世俗社會的載體是變動的,但基督教的理論基礎從未割裂,基督教教義也從未遭受本質上的否定。
在古希臘時期,思想家就教導公民從內心及行為上遵守法律,并將此作為一種義務,強調對正義的追求,教育、引導公民生成法治意識。古典自然法學家認為,人類在進入現代文明之前,是完全的自然狀態,人們一出生就享有完全的權利。這種分散在各成員上的權利無法對抗更加強大的敵人,所以,人們自愿讓渡一些權利給公權力以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新自然法學派指出法律與道德有著必然的聯系,對道德的把握是理解法律的前提,也就是說,法律是保障人類共同道德能夠實現的手段。分析實證主義法學派認為,法律是當權者發布的命令,是一種保利威懾。公民只需要服從法律,在何種心理狀態下服從并不重要。功利主義法學派認為公民守法是內心“趨利避害”的結果,并要求他人也守法。歷史法學派提出“民族理論”,認為法律存在于民族的共同意識中,與民族性格相關,也會隨著民族性的發展而發展。法社會學派的“認同理論”主張法律源于社會事實,而不是社會權威,源于社會團體的內部秩序。經濟分析法學派于20世紀60年代興起于美國,主張將經濟學分析引入法學研究,以效益最大化來評價法律實施效果,進而推動法治進步。
在西方社會進入到資本主義階段,形成了自由發展的市場經濟,基于馬克思基本原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必然會出現與此相適應民主政治制度,成為主流的意識形態。在此上層建筑當中,自由主義思想的強勢地位提升了個人的地位與價值,個人主義的價值觀反過來與國家權力對抗,尋求劃定國家權力的邊界,進而促進有限政府理論的發展,為市場經濟提供了制度基礎。
西方法治是基于西方的經濟社會發展階段及文化傳統所內生出的表象,是其社會發展、文化演進的必然結果,這種治理模式深植于西方的文化傳統中,體現了西方的基本價值準則。這種西方所鼓吹的“普世價值”是否可以原原本本移植到其他的文明社會中,在目前看來還沒有具有說服力的案例。
我國已于2011年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10余年的法治進程表明,依法而治的效果并不十分樂觀。雖然當前的法治氛圍比照全體人民的預期有所差距,但也應該實事求是地看到中國法治所取得的進步。總結我國走過的法治之路,盲目樂觀與自怨自艾的態度都是不可取的,需要的是腳踏實地尋找完備的理論指導。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古代中國是“人治”的社會,只有碎片的法治思想而沒有法治實踐,“法”從來就沒有取得至高的地位,儒家的“德治”才是傳統中國的治理模式。與此同時,對西方法治的盲目崇拜更是對中國法治進程帶來極大的困擾。
提到法治,就是出現一個相近的表述,“民主法治”。在一般公民看來,法治必然要求民主,只有民主才能夠說明是現代法治。但在西方國家的實踐中,民主僅僅是實現政治的手段,是政治斗爭的表現形式。資本主義國家中,資本要求控制國家政權以滿足資本增值的需要,“民主”只不過是配合資本演出的“提線木偶”,當資本增值遇到困難,資產階級的統治受到沖擊,“民主”將不再得到支持。反過來,當資本的發展到了貧富差距過大之時,“民主”也將是推翻資本主義的滾滾車輪。由此看來,西方的“民主法治”只不過是資本與民眾的博弈,并不是完美的制度,更不是歷史的最終答案。
中國法治推行的民主,不是“烏合之眾”的民主,古代是社會精英為民請愿的民主,當代是中國共產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民主。中國的民主是基于對社會各階層的分析判斷,是為了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所解決的問題都是人民切身相關的,這遠比西方的口號式民主更有意義。厘清民主與法治,是如何在法治的框架下做好民主的關鍵,應當做到以人民為中心的主動為之,避免西方被動接受民主的窘境。
西方的人權觀念是西方法治最引以為豪的,也是最受國人追捧的亮點。在借鑒之前,有必要了解西方人權觀念的由來。西方的人權觀主要是指私人權利受到法律保護,在沒有法律規定的情況下,公權力不得越界進入私權利領域,這是天賦人權的體現。基于西方宗教文化,包括國王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權力都是相同的,而國王擁有的政治權力必然要擴張到侵占私人的權力,所以,私人就要極力保護自己的權力不受侵犯。由于地緣的因素,西方發達的商品交換市場,使得保障私權利理念得到進一步傳播及發展。
中國是個大陸型國家,歷來以農業為主,不重視發展商品貿易,是否就可以認為傳統中國沒有人權觀念呢?在傳統社會理念中,“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由于生產力水平低下等原因,皇權不下縣是大部分時間的常態,基層的治理依靠的是熟人社會中的誠信與血緣紐帶。傳統中國雖然不強調“人權”,但并不意味著在當時的政治模式下百姓的權力可以隨意被侵犯,只是認為不需要單獨強調罷了。時代在向前發展,如果今天固守熟人社會的無條件信任,那是不合時宜的,但為了追求個人極度的私欲,置親情于不顧,那將是連基本的人倫都喪失了。
通過對中西方社會的對比考察,發現一個國家的法治發展都是基于本國的文化基礎,對法治的任何修改,首先都應該考慮維護傳統的價值觀念。
中國有著數千年的人本思想,在民族的歷史上,被長久歌頌的都是為國、為民奉獻自己一切的社會精英。上文所述的西方民主之所以陷入惡性循環,其本質是執政集團并不為公民提供追求本真的提升路徑。在看清西方假民主之后,可以得出,中國現代法治的突破口在于讓每個公民都能夠增長才智,讓每個人都有能力決定自己和國家方向,成為國家的主人,這遠比空喊民主更有益。
法治理論的話語權是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體現。當前,西方法治在世界范圍內“領跑”,其話語權也居于主導地位,以至于我國的法治實踐經常被看輕甚至曲解。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解讀中國實際、構建中國理論上,我們應該最有發言權”[2]。隨著依法治國的開啟和演進,中國的法治實踐取得了極大的進步,習近平法治思想更是為全面依法治國、建設法治中國提供了價值導向和根本遵循。我國走出了不同于西方的法治之路,為世界法治文明多樣性作出了貢獻,并提升了我國參與全球治理的話語權。
比較中國傳統社會與西方社會之后,可以嘗試得出一個結論:國家治理的核心是文化治理。當代國人有一種文化迷茫:認為傳統文化是古人的,西方文化是外來的,人們習慣于在自身之外的文化寶庫中汲取營養,但少有人認真思索如何創造出屬于當代國人的時代文化。中國的法治文化不僅肩負著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使命,也要成為中國傳統文化傳承不息的文化載體,這是新時代文化自信的必然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