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錦梅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這是一個充滿希望與喜悅的季節。
晚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在對方的自報家門中,我錯愕良久,原來她是我多年未曾聯系的大學同學——欣欣。她從別的同學那里獲悉我住在這座城市,言語中她有點激動,希望我今晚能出來與她見個面。
掛斷電話,我的思緒飛回到了20年前。那時,我戰戰兢兢地走進了讓多少人勃發青春與夢想的象牙塔中,在一次文學社團活動中,我認識了她,一個美麗自信、熱情奔放的城市女孩。她的每一次出場都給人一種鶴立雞群之感,顯然,她就是我們中文系那個集才華與美貌于一身的系花。那時,她一度成為我甚至更多人仰視的女神。由于對文學有著相同的愛好,后來我跟她經常性地參加文學社的活動,這樣我們的聯系也多了起來。
“這么優秀的女孩,她現在一定過得無比幸福吧。”我想。
夜幕降臨,滿街的霓虹燈次第綻放,它們編織著夜的美,也為光明籠罩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踩著一路的暮色,穿過步履匆匆的人流,我走進了她早已預定好了的咖啡廳。咖啡廳內,微暗的燈光彌漫著一種溫馨浪漫的氣息,只見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坐在其中,或竊竊私語,或含情脈脈,或低眉淺笑。“阿蘇,這邊”,一個聲音響起,我尋找聲音的源頭,一個漂亮的女人在向我招手。坐在欣欣的對面,幾句寒暄過后,我卻發現濃妝艷抹并未遮住她滿臉隱約可見的滄桑與疲憊。那雙大大的眼睛空洞且黯淡無光,盡顯她人生充滿故事。也許她覺察到我對她失態般的打量,她的眼神突然躲閃起來。她頻頻舉杯淺飲,還不時玩弄著桌上的紅玫瑰。似乎她在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緩和著我們久未見面的尷尬與彼此的無所適從。
“這些年過得好吧?”我搶先開口來打破僵局。
“不好,我離婚了;也算好,我解脫了!”話畢,我仿佛看到眼前的她在向我展示著一張流淚的笑臉。
也許她需要傾訴,也許她更需要一個聽故事的人,她把自己坎坷的情感歷程一一道出。也大學畢業后,她放棄了在湛江當老師的機會,跟著大學男友到珠三角去打拼。癡情專一的她視愛情為至上,自認為舍其無誰,她在一意孤行中遭到父母的極力反對,甚至最后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她與男朋友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深圳,住在廉價的出租房里。一開始,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短缺的日子里,他們常常共飲一杯飲料,共吃一碗即食面……但他們仍然能嘗到幸福滿滿的味道。一年半后,她意外地懷孕了,在沒有新房沒有鮮花沒有親人的祝福中,他們只是水到渠成般地拿了結婚證。臨近分娩前,她的婆婆從鄉下過來照顧她,滿懷期待她能生個男孩為三代單丁的張家傳宗接代。但最終她生了一個女兒,而且在難產中為了保命,不得已摘掉了子宮。這個事與愿違的現實讓她在后來的日子中過得非常的不盡人意。
婆婆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從月子開始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處處為難,事事折磨。她把這一切痛苦埋在心里,對婆婆更是百依百順。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有一天能夠改變婆婆世俗的看法。可惜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愿。她沒有想到,這人世間多少幸福的婚姻都葬送在傳宗接代的世俗偏見中。婆婆對她的態度愈演愈烈,甚至變本加厲。當有一天她覺得自己的情緒達到瓶頸而即將崩潰的時候,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老公面前哭訴著這一切的痛苦與不公,但她老公臉上云淡風輕、不屑一顧,甚至還批評她心態不好,不懂得包容老人……經過他一連串的數落之后,她突然覺得自己嫁了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愚孝男人。那時開始,她只能無助地捂住傷口在痛苦的掙扎中度日如年。
人心難測。一年后,他們貧窮的愛情最終輸給了金錢與美色的誘惑,她老公跟他老板的女兒好上了。在哭鬧無濟于事之后,她痛苦地帶著女兒以凈身出戶的方式結束了那樁婚姻,結束了那一段給過她希望與失望的人生。她離開了那座城市,想回來找父母,可是她的父母卻提前內退,跟著她哥哥生活在了另外一座城市,而且連湛江的房子都賣了。她與女兒到哥哥家生活了幾天之后,卻受到了嫂子的排擠。面對父母的長吁短嘆與哥哥對嫂子的敢怒不敢言,她只好含淚作別父母,悄悄地回到了生她養她的地方——湛江。背著女兒,拖著行李,走在熟悉的街頭,她卻發現舉目無親的自己不知該何去何從。當她想到了這幾年來付出的愛與青春,想到了遠在他鄉的雙親不能陪伴與盡孝,她心如刀割,淚如泉涌。
秋色黃,天蒼茫。早秋驚葉落,飄零似客心。走在人行道上,深陷的足跡,被落葉填補,痛訴著紅塵里的傷。葉落如歌,落葉一點一點地走完自己短暫的旅程,平靜而美好。但人的生命歷程是漫長的,也是頗具使命的,即使經歷苦痛與磨難,也要掙扎著爬起來,開啟涅槃與重生的旅程。
為了生活,她辦起了各種培訓班、補習班。在那段艱難、無助的歲月里,她拼盡全力去挑起生活的重擔,也許在她看來,既然沒有人分擔,就咬咬牙左肩換右肩。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甚至掉在了她面前的咖啡杯上。也許不堪回首的往事觸到了她內心的痛,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我向她遞過去一片紙巾。她接過紙巾,抹抹眼淚,順手端起了那一杯摻有淚水的咖啡一飲而盡。瞬間我對她有一種難言的心疼,也許她咽下去的不僅僅是淚水與咖啡,還有她那百味的人生。而其中的味道,只有她最懂。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一陣晚風吹過,數片葉子隨風紛紛飄落。偶爾還有急促的汽笛聲飄過,不經意間劃破了夜空的寧靜與人心的清靜。
“對不起!讓你見笑了,讓你看到我的生活一地雞毛。”她勉強地擠出一絲笑意。
“謝謝你的信任,誰的人生都不易。”我淡淡地回她。 “你一個人當娘又當爹,太不容易了,如果可以,找一個可以依賴的肩膀靠一靠吧!”
她露出一種無奈的笑容,告訴我,除了辦培訓班,現在她也開了兩家美容院,在經濟上她完全可以自給自足,應付自如。在她的身邊,也不缺追求者,外人看來,她還過著風花雪月的生活,魅力猶在,風光無限。其實她心里明白,那些男人看上的更多的是她的金錢,優秀的男人,其實都在別人的婚姻里了。每當夜闌人靜,她一個人守著空房,經常抽著悶煙,喝著烈酒顧影自憐。她總是通過這些來麻痹自己孤獨與失落的靈魂。從她的言語當中,我隱約感覺到她仍然在渴望愛情,但更懼怕受傷。
走出咖啡廳,我以散步為由拒絕了她開車送我回家。站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目送著她開車遠去的背影,我悵然若失,又愧疚萬分。也許我云淡風輕、蒼白無力的語言,確實不足以撫慰她那顆千瘡萬孔的心。望著遠方的萬家燈火,我不禁感慨:萬家燈火,萬家故事。我很慶幸,家中永遠有一盞燈為我亮著,等待著我回家。抬頭仰望蒼茫的夜空,突然發現今晚這座城市的天空,不同尋常地出現群星閃耀。它們伴著月亮,為這個夜色灑下一地柔和的清輝。不覺地,我加快了回家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