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蛇”之物象喻以書法,在傳統書論中比比皆是。漢崔瑗《草勢》中有“若杜伯揵毒,看隙緣巇,騰蛇赴穴,頭沒尾垂”;漢蔡邕《篆勢》中有“頹若黍稷之垂穎,蘊若蟲蛇之棼缊”;晉衛恒《四體書勢》中有“云委蛇而上布,星離離以舒光”。除王羲之以“死蛇”形容書體過長,唐李世民以“秋蛇”形容書法矯揉造作、盤曲僵硬外,其它“蛇”基本上以舒揚險厲、靈動萬方、幽深綿渺、不可端倪等正面形象出現于書法典籍之中。
筆墨線條與“蛇”之行止神肖酷似、如出一轍。古語“蛇行鼠步”“蛇盤鬼附”“蛇蟠蚓結”,都在強調“蛇”行進趲鋒峻趯、左牽右繞、游煙連云、蜿蜒成文,以此譬喻書法線條實可謂栩栩如生、恰到好處。唐張懷瓘在《書斷》中說歐陽詢“飛白冠絕,峻于古人,有龍蛇戰斗之象,云霧輕濃之勢,風旋電激,掀舉若神”?!短迫藭u》中亦說歐陽詢書“若草里驚蛇,云間電發,又如金剛瞋目,力士揮拳”,以此突出歐陽詢書法線條骨氣勁峭,于平正中見險絕,于規矩中現飄逸,于欹側中持穩健,于緊湊中得疏朗,宋《宣和書譜》譽其書法為“翰墨之冠”,緣出此也。
“蛇”形象在早期典籍中完全是一副無拘無束、順適環境、自然而然的做派,《淮南子·俶真訓》中說“是故至道無為,一龍一蛇,盈縮卷舒,與時變化”?!吧摺钡纳顮顟B隨心所欲,眠醒、翻騰、歡快、恐懼、掙扎都給書家以無盡的暗示與啟迪。以“蛇”的生活情態表現于書法、譬喻于書法,是再理想不過的選擇。
“驚蛇”便是書論中使用的高頻詞匯之一,如梁蕭衍在《草書狀》中說“疾若驚蛇之失道,遲若淥水之徘徊”;唐韋續在《書訣墨藪》中說“作一牽如百歲枯藤,作一放縱如驚蛇入草”;宋陸游在《午晴試筆》中說“明窗攬筆聊揮灑,颯颯驚蛇又數行”。
“蛇”在早期藝術審美中,多代表雄渾陽剛一面。古天神、英雄相貌多為人面蛇身,如伏羲、女媧、共工、相柳等。早期審美還認為“蛇”的野朔蠻雄更帶有一種生命哲學情調和藝術意境之靈性?!肚f子·應帝王篇》中說“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明顯帶有“于空寂處見流行,于流行處見空寂”的藝術審美傾向。由虛入渾,體用不二,最后至于唐司空圖《詩品二十四則·雄渾》中所說“返虛入渾,積健為雄”境界,后期演變為藝術追求之不二路徑。書法雄渾風韻、陽剛神采,與“蛇”稟賦何其相似乃爾。(摘自《中國藝術報》嵇紹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