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疹，皮膚上的“微戰役”

文/游星 編輯/盧娜 圖/視覺中國

一進入秋冬季節，不少人就得被迫面對濕疹困擾。反復發作、瘙癢難當、難以自愈……這種慢性皮膚炎癥可能不會在短期引發嚴重后果，卻實實在在地影響了我們的生活質量。跟濕疹抗爭的過程無異于一場爆發在我們皮膚上的“微型戰役”，本應掌握身體主動權的我們，哪怕費盡心力仍很難將這位不講道理的對手斬草除根。到底如何判斷我們自己是否得了濕疹？濕疹存在哪些誘因？我們又該如何正確地治愈這纏人的疾病呢？

濕疹：刻在DNA里的困擾

皮膚是人體最大的器官，如同一道堅固的城墻充當著我們身體與外界的屏障，隔絕各種細菌和病原體。然而也有一些狡猾的疾病善于攻城略地，給我們帶來頑固的痛苦，濕疹就是其中之一。濕疹，也叫特應性皮炎（atopic dermatitis, AD），是一種慢性、復發性、炎癥性、具有明顯滲出傾向的皮膚病，表現為皮膚干燥、慢性濕疹樣皮損和明顯瘙癢。它的病因復雜，發病機制迄今為止仍未完全明確，發作常見于嬰兒期和青少年時期，但也有不少患者的癥狀會反復持續到成年和老年。這是一種極其常見的皮膚疾病，根據流行病學統計，我國的成人濕疹發病率約為7.5%，在歐美則為10%左右，全世界范圍內約15%到20%的兒童受到濕疹影響。

在將話題引入更為復雜的濕疹病理之前，我們有必要先來明確如何將濕疹與其他普通皮膚炎癥區分開來。因為瘙癢與出疹是兩種最為常見的過敏癥狀，但這兩個癥狀，最后可能被確診為許多不同的具體皮膚病癥。

濕疹與其他普通的皮膚炎癥相比，最為特殊之處在于它幾乎無法自愈，長期反復發作，并且難以查找過敏原和具體發病誘因。中華醫學會皮膚性病學分會免疫學組和特應性皮炎協作研究中心聯合編寫的《中國特應性皮炎診療指南》（以下簡稱《指南》）中對濕疹的診斷有極其詳盡的判斷標準，要求根據臨床表現和病理學檢查來鑒別濕疹，根據其面積和皮疹的特點評估嚴重程度，并與其他類似濕疹表現的疾病如淺部真菌病、疥瘡、嗜酸性粒細胞增多綜合征、高IgE復發感染綜合征、接觸性皮炎、神經性皮炎等進行鑒別。

之所以將濕疹稱為爆發在我們皮膚上的微型戰役，是因為它的發病機制與人體皮膚的屏障作用息息相關。皮膚是由多種不同類型的細胞組成的復雜組織，它像城墻般保衛著我們人體內部的系統，在受到外界的細菌和病原體侵入時，人體的免疫系統便開始活躍起來應對這種入侵，從而保障我們的健康。然而在此過程中，我們的皮膚細胞也會遭受自身免疫系統的無差別攻擊。在我們免疫系統過度活躍時，皮膚屏障便會受損，濕疹就是鉆了皮損這個空子。

當然，更為微觀的濕疹病因并非如此簡單的三言兩語能夠概括的，全世界范圍內的科研工作者仍在探索濕疹病理的道路上艱難跋涉，提出了包括遺傳因子分析、致敏原與細菌超抗原、免疫學、真菌感染等在內的諸多理論假設。目前的主流觀點認為濕疹的發病是遺傳、免疫應答功能障礙和環境因素的相互作用導致的。環境因素、皮膚微生物、表皮屏障、免疫和炎癥反應以及瘙癢和抓撓的循環共同造成了濕疹的反復。

《指南》綜合了多項研究，指出父母等家族成員有過敏性疾病史是誘發濕疹最大的風險因素。遺傳因素主要影響皮膚屏障功能和免疫平衡。這種過敏性疾病史不僅僅是濕疹，包括呼吸道過敏性疾病和其他特異性過敏等，都會導致子女患濕疹的概率明顯增加。美國辛辛那提兒童醫院醫學中心的一項研究中，科學家們發現一個被稱作KIF3A的基因的兩種常見變異會導致皮膚屏障受損，造成皮膚失水，誘發濕疹，甚至增加其他過敏疾病的發生風險。

遺傳因素增加了罹患濕疹的概率，而濕疹的發作離不開外部環境和致敏原的刺激。外部環境如生活環境和氣候條件等，都有可能導致濕疹發生。紫外線、極端溫差、塵螨與粉塵、長期干燥、過度搔抓、動物皮毛、植物和食物致敏原或者某些特殊的化學物質都會造成或加速濕疹的發作。如果深受濕疹困擾，有必要先去做系統的過敏測試，排除致敏原的影響。近年來，細菌學的研究表明，金黃色葡萄球菌分泌的超抗原是誘發和加重濕疹的關鍵因素。在病理學檢測中，金黃色葡萄球菌的過度生長就是判斷濕疹的重要特征之一，這種細菌會引發人體表皮屏障的蛋白水解破壞和免疫失調，為濕疹的發作創造條件。

濕疹的治療中最為常見的一種方式便是要做好皮膚的保濕工作，修復受損的皮膚屏障

免疫學也為濕疹的病因提出了一套自己的理論，科學家們發現兩種類型的變態反應與濕疹的發作有關，濕疹患者的細胞免疫與體液免疫和正常人有顯著差異。此外，濕疹與自由基、血清唾液酶、血清維生素等因素的關聯研究仍在不斷深入。

治療濕疹還需?！皾瘛保?/h2>

濕疹的臨床表現可以分為急性、亞急性及慢性三期。在急性期，皮膚上會出現紅斑、水腫基礎上粟粒大小的丘疹、丘皰疹、水皰，伴有糜爛和滲出，病變中心較為嚴重并逐漸往外圍蔓延，并有散在的丘疹、丘皰疹，界限不清。進入亞急性期后，紅腫和滲出情況減輕，糜爛面結痂、脫屑。慢性期后則主要表現為粗糙肥厚、苔蘚樣變。不同分期的濕疹因為皮膚受損程度不同導致治療方式不盡相同。

雖然濕疹以“濕”為名，卻不可望文生義解釋為由“濕氣”引發。事實上，濕疹的治療中最為常見的一種方式便是要做好皮膚的保濕工作，修復受損的皮膚屏障。這是因為皮膚屏障受損大多是由于細胞失水造成的，潤膚劑可以改善濕疹癥狀，減少發作次數，降低局部用藥的需求，保濕成為了目前濕疹治療的共識。性激素調節紊亂也可以解釋一部分濕疹的成因，發表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上的一項研究表明，一種在生成性激素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基因對于皮膚的保濕功能有重要影響，皮膚中性類固醇激素合成異常可能是濕疹患者皮膚屏障破壞的基礎，一旦皮膚保持滋潤，就可以緩解濕疹。

那么，究竟哪一種潤膚劑的保濕效果最佳，對濕疹治療最為有效呢？一項發表在《柳葉刀》上的研究發現，無論是乳液、乳霜、凝膠還是軟膏，對兒童濕疹的治療效果沒有明顯區別，也不存在一種能適用所有人的潤膚劑。因此，好的潤膚劑評判標準很簡單——我們日常愿意去使用的潤膚劑就是好的潤膚劑。

濕疹是一種慢性皮膚病，治療濕疹同樣是一場漫長的戰斗，我們能做的是控制癥狀，減少復發，不讓其影響生活質量。日常生活中“衣、食、住、行、洗”各個方面都會影響濕疹的控制狀況和基礎治療。在衣物方面要注意清潔、安全、透氣和親膚，不給皮膚造成過多負擔。食物方面則需要注重營養，膳食均衡，提高免疫力，控制食物過敏對于治療兒童濕疹尤為重要。居住環境要多注意通風，做好衛生，減少塵螨和粉塵的影響。在戶外活動時要做好防曬，注意紫外線和氣溫變化，減少水分流失，維持皮膚狀態的穩定。對于濕疹患者來說，洗護方面需要格外注意，洗澡時水溫不可過高，洗浴時間不宜過長。在中國新版的診療指南中，專家建議洗浴溫度為32℃～37℃，洗浴時間最好不超過10分鐘。在皮損有感染傾向時，可以在盆浴中加入次氯酸鈉消毒抑菌，但需要注意的是，不可過度使用清潔劑以免進一步破壞皮膚屏障。洗澡過后，要注意涂抹足量的保濕潤膚劑來阻止水分流失、修復受損屏障和減少外源性不良因素的刺激。每天最好涂抹兩次或以上的潤膚劑，兒童每周的建議用量至少為100克，成人則為250克。

除了日常的基礎治療外，臨床上對于濕疹的治療在藥物選擇方面較為謹慎，因為這種疾病的慢性和復發性意味著患者很可能需要長期用藥，尤其是濕疹對兒童的健康和成長發育有很大影響，絕大多數免疫類靶向藥物又無法對兒童患者使用，因此安全性和病程分期控制格外重要。通常對于面頸部和褶皺部位的濕疹，短期內大多推薦使用中弱效外用糖皮質激素（topical corticosteroids, TCS），配合爐甘石洗劑。糖皮質激素是治療濕疹的一線用藥，對于濕疹患者來說肯定不陌生。根據患者的年齡、皮損部位、性質和病情輕重程度，糖皮質激素的劑型和強度也有所不同。另一種常見用藥是鈣調神經磷酸酶抑 制 劑（topical calcineurin inhibitors, TCI），TCI對T淋巴細胞有選擇性抑制作用，適用于更廣范圍的濕疹治療，也被認為有更好的療效和更高的安全性，如果急性期患者的不良反應較為明顯，則多數采用TCS和TCI聯合治療。

目前系統性治療濕疹的方式中最為推薦的一種是按照階梯治療方案對其進行規范化診療，包括對患者的健康教育，如何使用潤膚劑，尋找病因，規避接觸非特異性因素和過敏原，避免感冒和感染等各種刺激性因素，同時針對不同嚴重程度的患者進行局部藥物治療。盡管我們把濕疹比作爆發在皮膚上的一場漫長戰役，但正規且及時的治療和長期堅持疾病管理可以使濕疹癥狀完全消退或者得到明顯改善，濕疹患者完全可以過上有質量的正常生活。

“解藥”在未來

秋冬季節是濕疹高發季節，尤其對于免疫力較為薄弱的兒童而言，冬三月是最難熬的濕疹發病期。一項有意思的研究表明，似乎秋季出生的人更容易被濕疹給纏上。這項來自美國國立猶太健康中心的研究通過人口特征分析指出，出生季節對于未來是否會患上過敏性疾病有重要影響，出生在9月到11月間的嬰兒在未來幾年患濕疹的概率更高。好在新西蘭的一項對比實驗指出，給孕婦及其嬰兒提供益生菌補充劑可以降低孩子前11年罹患濕疹的概率。補充維生素D對于濕疹治療也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輔助手段。早期濕疹可能使兒童更易罹患其他過敏性疾病，而預防濕疹也會對其他過敏性疾病產生保護作用。另外也有一些研究提出“以菌殺菌”的方法，美國加州大學發表在《自然》雜志的研究報告了凝固酶陰性葡萄球菌對于金黃色葡萄球菌的抑制作用，利用共生微生物保護皮膚或許也是可行之道。

生理病理學、遺傳學和免疫學的不斷進步為濕疹的未來治療指出了方向，新型的靶向藥物對治療頑固性濕疹或許會比傳統用藥更加安全和高效。目前治療濕疹的臨床研發策略可以概括為調節微生物組、靶向先天免疫反應、靶向適應性免疫反應、靶向瘙癢、JAK抑制劑的廣譜作用等幾大方向。許多靶向藥物的開發進入了不同的臨床研發階段，部分藥物已經通過中國、日本、美國、歐盟或者全球獲批，正在進行兒科臨床項目。

隨著治療濕疹的創新療法的增多，量身定制的靶向精準療法將來會使濕疹的治療風險比降低，治療效益最大化。這些都需要對全球范圍內的患者群體進行系統性分析和構建詳盡的皮膚細胞圖譜。或許終有一日，我們將是這場戰役的最后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