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成昊

11月6日,特朗普在美國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出席競選集會,為候選人拉票。圖/澎湃影像
繼兩年前的大選之后,當地時間11月8日,美國中期選舉再次迎來“沒有結果的選舉日”。
在外界最為關注的國會參眾兩院選舉中,由于佐治亞州兩黨競選人都無法獲得半數以上選票,參議院的最終結果被拖入了12月6日的“加時賽”,但民主黨已經憑借內華達州和亞利桑那州的勝利拿到了50個席位,提前守住了“參議院多數”。在眾議院,共和黨大概率可以獲得多數席位,卻也贏得極為艱難。
從整體看,這次美國中期選舉并未出現此前部分人士預期的共和黨“紅色浪潮”,而民主黨則超預期完成任務。11月9日,在多地計票工作還在進行時,美國總統拜登早早高調“慶功”。他在專門就中期選舉發表講話時稱,這次中期選舉的選舉日“對民主而言,是美好的一天”。
面對著政府將要與國會形成“府會分治的跛腳狀態”,拜登也向共和黨伸出了“橄欖枝”:“無論選舉結果最終如何,我都準備與共和黨同事合作。”拜登表示,美國選民已明確表達,他們希望共和黨人也準備好“與我合作”。
觀察整個中期選舉,兩黨對選舉議題的關注一開始幾乎完全“錯位”,并未就某一核心議題為選民提供不同的解決方案,而是選擇以不同的議題劃線,站在彼此的對立面。
由于在經濟方面受挫,今年5月,“羅伊訴韋德案”被推翻,再加上一系列校園槍擊案出現,民主黨終于找到此次中期選舉的著力點,并借助“國會山騷亂事件”埋下的“暗線”,順勢推出“墮胎+民主+槍支管控”的競選組合拳。此番競選策略一度大放異彩,使得民主黨在參議院選舉中實現某種程度的“逆轉”。
但進入9月后,民主黨遭遇不小的挑戰。一方面,墮胎議題與民主議題的影響力局限性逐漸顯現;另一方面,民主黨選擇性忽視經濟議題為總體戰略帶來了極大的不確定性。因此,隨著10月經濟再度低迷等國內新問題、新矛盾的涌現,民主黨早先策略存在過時隱患,這也造成美國多家選舉預測機構在選前不斷調低民主黨可以獲得的席位數。
共和黨在本次中期選舉“自下而上、由點到面”的策略獲得一定成效,但缺乏“核心動力”是其未能掀起“紅色浪潮”的原因之一。共和黨的戰略布局關鍵點在于經濟,并且專注于下層普通民眾感受,對拜登政府的經濟政策與治理方案發起猛烈抨擊。共和黨還在教育、犯罪、毒品與邊境安全等領域加強布局,以社會大眾的切身利益提高相關議題熱度。
這種策略在一定程度上化被動為主動,沖淡民主黨來勢洶洶的民主議題攻擊,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墮胎議題對共和黨的損害。雖然追回部分在今年第二季度被民主黨奪走的選舉優勢,但共和黨始終難以突破自身局限,對重要的墮胎議題采取回避姿態,也未能發掘到能夠給民主黨致命一擊的核心動力。
在眾議院局勢基本已定的情況下,為盡最大可能獲得參議院更多席位,兩黨競選策略雖然大部分時間在聚焦議題上高度錯位,但最后階段出現了殊途同歸的狀態,將“大戰略”轉為“小方案”,專注于與民生息息相關的社會穩定、福利保障和醫療衛生等實際問題,并且在搖擺州關鍵席位選舉人這種“競爭焦點”上加大投入,將選舉引入最終決戰高潮。
從當前結果看,民主黨較為成功地將這次選舉定義為民主與前總統特朗普代表的極端主義之間的選擇,調動了中間選民的積極性,導致特朗普在某些選區成為共和黨的“負資產”。民主黨將特朗普及其支持者推向民主對立面,呼吁選民拒絕“MAGA(讓美國再次偉大)共和黨人”,把中期選舉從民眾對拜登政府的全民公投轉變為在不同理念和路線的兩黨之間做選擇。經濟議題當然重要,但競選人本身的“質量”也重要,很多選民或許不喜歡民主黨,但更討厭“極端主義”的特朗普及其“代言人”。
拋開競選議題本身,“特朗普效應”也成為本次中期選舉的熱門話題。特朗普輸掉了2020年總統選舉,但是身影卻并未從美國政治中消失。無論是圍繞2021年1月6日“國會山騷亂事件”的調查,還是“海湖莊園搜查事件”的發酵,特朗普都成為關注焦點。特朗普還積極參與背書共和黨競選人活動,在黨內初選中幫助多數人乘風破浪,卻在兩黨決選階段表現不佳。
本次中期選舉不僅是對執政黨的公投,也是對特朗普的民意測驗。在中期選舉過程中,共和黨加大與特朗普的綁定,試圖利用特朗普的政治能量強化選舉優勢。特朗普在中期選舉中的“造王效應”幫助共和黨通過保守勢力擴大其在紅州與戰場州、搖擺州的有利地位,而“海湖莊園搜查事件”在共和黨內產生一定的“聚旗效應”,也為共和黨帶來大量政治獻金。一些人甚至認為,“紅色浪潮”的核心就是“特朗普浪潮”。
特朗普在黨內初選中強大的推舉能力一度證明,他對共和黨的掌控力強勁。根據美國媒體的統計,特朗普支持的競選人(不包括在任)中約有82%贏得黨內初選。但他支持的競選人在決選中的表現不如其他共和黨人甚至民主黨人,這種情況將阻礙特朗普在政治上卷土重來。
在參議院,特朗普青睞的競選人J.D.萬斯和泰德·巴德分別在俄亥俄州和北卡羅來納州獲勝,而羅恩·約翰遜則在威斯康星州勉強獲勝。但在關鍵的賓夕法尼亞州和亞利桑那州,特朗普支持的穆罕默德·奧茲和布萊克·馬斯特斯都輸給了民主黨對手。佐治亞州也成為考驗特朗普背書能力的關鍵選舉,與“大選被竊論”切割的州長布萊恩·坎普擊敗了民主黨對手斯泰西·艾布拉姆斯,而得到特朗普背書的赫歇爾·沃克卻在國會參議員選舉第一輪投票中落后于對手拉斐爾·沃諾克。
在眾議院,特朗普通過背書現任議員和沖擊空缺席位的競選人,其勢力幾乎遍及眾議院競選的各個角落。但是隨著計票結果不斷公布,特朗普支持的部分競選人要么敗選,要么領先優勢低于其他共和黨人。在俄亥俄州第13選區、北卡羅來納州第13選區、賓夕法尼亞州第8選區等競爭激烈的搖擺地區,特朗普支持的共和黨人都敗下陣來。
結合2018年中期選舉時的情況,特朗普的背書儼然成為一把“雙刃劍”。一方面,競選人在特朗普支持下能夠提升籌款能力,但同時也會極大動員其反對派,甚至導致反對特朗普背書的競選人獲得更多資源。另一方面,特朗普的背書更多著眼于2024年大選,希望將自己的支持者安插到關鍵位置,尤其是對下一次大選投票和計票有重要影響的搖擺州。但從結果看,特朗普的背書反而破壞了共和黨在一些州長競選中的機會。比如,在賓夕法尼亞州、威斯康星州、馬里蘭州和馬薩諸塞州,宣揚2020年大選遭操控的共和黨競選人都遭遇失敗。
共和黨人足以從這次選舉嗅到“綁定特朗普”所帶來的傷害,但不可忽視的是,共和黨已經因為特朗普發生了長期的范式轉變。特別是當特朗普本人和部分共和黨政客都不愿承認2020年總統選舉結果的情況下,平平無奇的戰績恐怕難以徹底改變共和黨“鐵粉”對特朗普的認知。而在共和黨新星、中期選舉戰績不俗的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崛起之時,誰更能代表未來,或許將成為下一階段共和黨內部激烈爭論的議題。
中期選舉與大選沒有必然聯系,民主黨這次某種意義上的“小輸即贏”也不會直接轉化為大選的戰果,但今年中期選舉將塑造未來兩年美國府會之爭態勢和國內政治格局,對2024年大選產生深刻影響。
中期選舉的戰績將讓共和黨重新反思未來的競選策略。特朗普的“提前入場”顯然未能提振共和黨選情,“當頭一棒”對于共和黨及時調整著眼于2024年大選的策略卻未必是件壞事。一方面,共和黨必須思考如何既能利用特朗普依舊強大的號召力,又能管控特朗普的破壞性影響。特朗普代表的保守主義、本土主義思潮在共和黨內乃至美國國內仍大有市場,一旦共和黨選擇與特朗普割席,或將迫使特朗普以第三黨身份競選,共和黨只會元氣大傷。
另一方面,中期選舉將激化共和黨內的競爭。這次選舉證明,特朗普的影響力不僅有限,還可能對本黨有害,這會刺激黨內其他挑戰者更加躍躍欲試。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勝選后,他的盟友已經廣泛宣傳造勢,聲稱黨內力量開始在其身后聚集。德桑蒂斯在這次選舉中贏得干凈利落,并拿下了本州的邁阿密·戴德縣。這個縣自2002年杰布·布什當選州長以來,一直是民主黨的領地。
除了德桑蒂斯之外,共和黨內還有其他人對2024年總統選舉虎視眈眈,特朗普的頹勢讓他們更有信心發起挑戰。南卡羅來納州的蒂姆·斯科特贏得參議員選舉后發表演講,暗示自己將參加總統大選。弗吉尼亞州州長格倫·揚金在面對福克斯新聞有關競選總統的問題時,也沒有否定這種可能性。
不過,共和黨內部競爭的加劇,并不意味著民主黨通往2024年大選的道路就是一片坦途,兩黨在中期選舉的表現更無法預示2024年大選的結局。拜登未來兩年很可能面臨“府會弱分立”的格局,其執政成績的好壞仍將決定選民的抉擇,而民主黨激進左派的蠢蠢欲動也可能造成黨內的進一步分裂。
對于共和黨而言,圍繞謀勝2024年大選這一主題,如何利用國會新的權力格局掣肘拜登政府執政將成為下一階段的核心任務。首先,共和黨將利用掌控“錢袋子”的權力為民主黨已有的政治議程“添堵”。共和黨掌控眾議院后,將擁有撥款和議程設定權,即便無法全盤推翻拜登此前簽署的立法,但也可通過設置預算和債務限度等方式阻撓《芯片與科學法案》《通脹削減法案》的具體落實。
其次,共和黨還將加大對拜登政府以及民主黨的“打擊報復”。倘若共和黨成功拿下眾議院,很可能解散“國會山騷亂”調查委員會,并將圍繞“海湖莊園搜查”事件、阿富汗撤軍等對拜登及其團隊發起調查。此外,亦有激進的共和黨人表示要對拜登發起彈劾,盡管這種彈劾更多是象征性的,但依然會牽扯拜登政府和民主黨方面的精力。
最后,共和黨也會推進符合自身黨派利益的相關議程。共和黨可能將著力推動減少政府開支、加強能源獨立、增強邊境安全、打擊非法移民等方面的政策,這些都與民主黨當前的施政重點不相匹配。不過,共和黨有望在眾議院獲得的微弱優勢,將使得上述議程同樣難以順利推進。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次中期選舉,不僅僅意味著2024大選序幕的拉開,也預示著美國兩黨斗爭的新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