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當以同懷視之

李思緣

《懷抱生命的教育》是汲安慶老師的一本教育隨筆集。讀這本書時，我內心常常涌起魯迅先生贈給瞿秋白的那句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這本書，何嘗不能作為我乃至更多老師們的同懷呢？

一、文字所至，皆為生命開花

深圳的張淼老師說汲老師是“用文學的筆觸寫教育文章”，此話信然。

在自序中，汲老師用春蠶、沙漠玫瑰和馬虻三種意象介紹了自己的成長歷程。三種意象，其實也是他常常說的自我心像。勤比照，時趨近，逐漸與生命化合，進而超越，活出自己蓬勃進取的精神氣象。

他像春蠶一樣，對很多著作逐章逐節蠶食，最后吐出了自我的思想之絲，結出了自我的智慧果實。這份果實帶給他的不僅是學習智慧的啟迪，更有學習毅力的培養。沙漠玫瑰平時呈枯萎狀，但是雨水一旦來臨，就會迅速吸滿雨水綻放其艷麗的容顏。這種堅韌、敏捷、美麗的品格，被汲老師內化，擁有了“將一切轉化為教育資源”的意識，在危機中也能開辟發展的機遇。蘇格拉底的“馬虻”說更是給了汲老師靈感，對專家、學生思想的薄弱處、膚淺處，還有自己思想的臃腫處、錯漏處，他都會不懈叮咬，促使精神生命不斷拔節。汲老師與意象相伴相融的美好瞬間令我感動，也令我向往。未曾想到，嚴謹的他，竟然也有如此童真、如此詩意的一面。無論是班主任的育人工作，還是教師自身的心像樹立，一般人都會選杰出人物，他竟然連動物、植物也選。可以說，將虛室生白的思想發揮到了極致。

意象吸納，與他的心像建設是緊密相連的。在汲老師眼中，心像建設與人生境界的開辟呈正相關關系，所以他堅定地以一流學者的心像要求自己，也以一流學子的心像要求弟子。落實到著述和教學中，他便努力追求自我與他人的相乘、感性與理性的相乘、熟悉與陌生的相乘，因此無論教學，還是文字，都彰顯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氣象。尤其是書中的文字，雖是在說理，但因為自我情感的滲入，加之語言運用之精妙，常使人浮想聯翩。若能在日后的班主任課堂教育之中，巧化文本潮詞改字，幽默生趣、與時俱進，定能使學生的內化之途神清氣爽。

《超高壓，永遠的神話》一文中，汲老師將學生聽文化課比作主婦跟攤主殺價，仿佛殺得越多，上的課越少，撿的便宜就越多，但體育課一點兒也不能打折。形象化的比喻，把應試教育下學生長久以來對文化課的逃避心理體現得淋漓盡致。《手機響起的時候》寫到手機響起這一情景，給了我續說的機會，讓我不自主地聯想到：現實教學會議期間的連續響起的電話，課堂進行之中的窸窣亂音，一腔怒氣的抒發，竟使我一時分不清究竟置身于文本之內還是之外的環境了。《懶得精明》中懶與精明的形容，相反之意共存于同一人身上；《己所不欲、要施于人》，孔子的傳世名作《論語》中經典名句的字改……未覽內容，我甚至已準備好《漢語大辭典》中關于“懶”“精明”的釋義及《顏淵篇第十二章》的原文來與老師進行比對，但總是不由自主地沉陷于他的文字中，心潮難平。

《難得精明》中提到，“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愚鈍者的確不擅長制造強勢的功利語境，更不會見縫插針地捕捉任何一個可以獲得名利的機會，但是他們并不缺乏一種精神，一種對抗粗鄙和庸俗，捍衛心靈尊嚴與純凈夢想的精神！”淡化外在認同，轉而在意自我的肯定，這似乎才是真正的精明。班級管理之中，相較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之不欲，施教于問題學生”對于教學實踐來說，更似經典之論。不僅“要施”，還要注意“施教”的方式、程序、時間差異，充分挖掘學生的個體價值，提升教師的自我價值。文字背后蘊含著的思維之勢，深深吸引著我，久久不能自拔。中小學班主任的教育管理工作，常常在問題學生面前手足無措，但若觀書中所言，在反其道命名的造勢下，以思維博弈者的形象，針對社會主流現象形成克勢，以“半途而廢式教學”“假大空的教育模式”“實利主義資源競爭”，尖銳指出教師在面對黑暗現狀下明哲保身的怯懦屈服。仗義之言的批判過后，化勢展開，引經據典，教育者們進行將心比心的啟悟和溝通，堅守教育理想，那么現實的相關工作一定能迎刃而解。

汲老師教育歲月的留痕，時間跨度之久、觸及領域之廣、學理涉獵之深、文本類別之泛，無不閃爍著言語生命的智慧。對他來說，每一篇文章的誕生，都是一次生命開花的過程，都是努力沐浴陽光、充分吸納各種營養后的吐蕊揚芳。

二、美麗瞬間，情懷悄然綻放

《懷抱生命的教育》定格了很多教學的最美瞬間，那是汲老師蓬勃的青春心像、教育情懷的悄然綻放。

本書尾篇《批判性思維：在伏、立之間穿梭》，汲老師將讀研前的讀書教學狀態自判為“伏著”，一種俯首帖耳、卑屈馴服的模樣；但在不斷蛻變后，反視“伏”態，悟其孕育創造之效力，強調“伏”的價值在于為了更好地彰顯自我。“伏”“立”間轉化和生發的美麗瞬間中，也實現了“先否定與再肯定”的蛻變。

但如果以為汲老師的生活從來都是鮮花、陽光，那就錯了。其實，記載的教育案例的種種教學瞬間，不乏一地雞毛的日常，甚至有沉重的嘆息和無奈——《年輕而頑固的抗議》等篇可以一窺消息。但再瑣屑、再沉重的生活，最終都被他詩意棲居的情懷融化成滋養生命的玉液瓊漿。融化，離不開日常生活儀式感的堅守，吾日三省吾身的常態化，對脆弱、惰性、迷惘的拼力攻克。這一點，在他近乎傳記式的隨筆篇目中不難發現。《三次被家訪的經歷》一文提及的三位“問題學生”，分別用“相信學生、欣賞學生、包容學生”的態度，化干戈為玉帛，調動師生的真誠本性，賦予了學生嶄新的精神生命，展現出了家訪背后家長對老師的肯定和信任、教師的擔當和責任。作為一種教育力量的存在，再現了教者與受教者的溫暖瞬間。

汲老師從認識自我到突破自我，再到與優秀的自我相遇，在教育教學路上不斷生長，不斷反思總結和超越，背后蘊藏的是變與不變、否定與再肯定的思維智慧。回溯其語文專業化成長之路，變的是其自身的學養積淀、教學功力、學術眼光；不變的是他對于學術氣象、學術追求的篤定，以及對教學初心的堅守。教學生涯抑或班級管理中，汲老師不斷從學生這面鏡子中燭照自我，與學生生命同步發展，或優先發展，對教育中的功利主義始終堅決抵制……沒有深眷的教育情懷，怎能有如此的發展自覺，于美麗瞬間之中吸取源源不斷的抗爭動力？

有幸目睹過汲老師分享至群聊的工作日記，每天工作量之大、效率之高令我瞠目結舌。心生敬佩之余，腦中浮現出自己因被雜事纏身而效率低下時的抱怨之景，不由慚愧萬千。繁冗之余，還能實現沉心歸靜，老師的韌性超越令我倍感振奮。

三、順心之天，生長教育智慧

汲老師在課堂上曾經不經意地說過，他其實也是在含淚奔跑。個中情形，《懷抱生命的教育》一書中，我們也能感應到。

接手差班，“問題學生”一大堆，不良風氣、不良習慣、扭曲價值觀時常向你發起攻擊，這怎能不讓人望而生畏？但是，在這種逆境中，汲老師都承受下來了，且近乎以不懈的思想洗禮與率先垂范，扭轉了班級的乾坤。《教育之靚，在于發現》中針對頑固學生沉迷手機一事，汲老師“利用問題本身解決問題”“將學生的問題反拋給學生，用學生的思維解決學生的矛盾”這類策略，以評講論題、即興演講等方式，收到了顯著的教育效果。對待問題學生，汲老師總能化干戈為玉帛，調動師生的真誠本性，賦予學生嶄新的精神生命，展現出卓越教師的責任擔當和潤心無聲的教育智慧。《我被“平等”撞了一下腰》里的學生，因小事對老師記恨，拉幫結派實施報復，汲老師亮出了良策：極端假設絕對公平，從弊端入手，厘清界限，指出精神平等與等級貴賤無關，緊接著觀照現實，呈現社會中的大量實例，教育學生，身份角色差異影響平等表現差異，最后傳達了條件平等下要相互尊重的思想。文章的最后，也很樸實真摯且現實地提醒教育者：觀念上的平等認識是可即時見效的，但是認識的消化與實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教師們的不斷努力。

這些點滴的教育智慧，不禁會令人想到：淵深的學養積淀、纖敏的審美感受、深度的生命融合、永恒的開拓創新，以及批判性的思維理念，但是我卻想到了來自道家智慧的啟迪——順心之天！俯就學生，學會傾聽、欣賞、順應，同時注意順勢而化，克勢扭轉，從而在談笑間達致了以生命教育生命的境界。

《愛的回響》一文中，汲老師列舉了屠格列夫散文《麻雀》一文的教學情景。在引導學生深入感知“老麻雀與獵狗”對峙過程中的恐懼絕望，卻又英勇果斷的心理后，詢問學生：“面對強悍的敵手，老麻雀豎起全身的羽毛，絕望地尖叫，他會叫什么？”在學生靈動生氣的回答、熱情形象的發言中迎來了下課鈴聲。這般直擊靈魂、浸潤知識、孕育愛的課堂互動，不正是“揣摩人物心理活動描寫”最藝術、最經典的教學實錄嗎？

而《年輕而頑固的抗議》中所提“新教程改革”口號下的傀儡教學和社會上“實利主義教風學風”的充斥，汲老師立意高深，一腔反諷，道出看似邏輯完整、思維縝密的借口背后，抵擋不住的失敗命運。讀來引發深思，蘊藏著對良性教育合力的殷切期盼。

四、研閱窮照，享受課堂之妙

《懷抱生命的教育》一書中也有文本的精彩研讀。不是一本正經的學術腔，而是聊天一樣的分享，讓人讀著讀著就能讀出喜歡、讀出深意、讀出樂趣、讀出境界。

讀罷此書，我明白個性化的閱讀，一定要摒棄陳見和固化的閱讀方式，讓自己充分感受文本的情感、結構、文筆之美。對于未來面向學生的閱讀教學，則要有問題意識、責任意識，在學生體驗的單薄處喚醒體驗，使學生感官開放、靈魂遇合，以達成自我生命的成長。

個性化的寫作，離不開量的累積和質的提升，“將一切轉化為寫作資源”的意識。寫作教學亦然。讀此書，我既能學習到汲老師的每一項思想成果，又能感受到他對筆下的每一個字的慎重。《超高壓，永遠的神化》一文，就能被作為實用類文本寫作的典范。首先用幽默風趣的語言，將古今學生對待學習的態度作比，運用比喻論證、事實論證、對比論證，指出教學慵懶松懈的現狀。隨后，舉例論證反面案例，印證了無壓力下的甚微效果，緊接著引用道理論證，觸及科學層面，將超高壓的重要性和盤托出。最后，強調人可以通過超高壓而成就自我，鼓勵大家踏實做事、潛心進取。

該書的神奇之處，更在于其所呈現的真實案例和享受課堂之妙的機智和幸福，無形中增強了我走穩教師這一行業的動力和信心——曾經在一些人吐槽抱怨的情況下，我的確產生過畏難情緒。可是現在，我有的是自信，有的是向往，感覺前行路上還有那么多滿足和感動在等著我收獲，還有那么多的教育價值在等著我去創造……

汲老師說，他當下做的每一項工作，都有批判性思維強勢介入的“六經注我”，在批判性思維矗立的過程中，徹底敞開心扉去聆聽、去融入、去欣賞。我很幸運，能得一閱歷豐富之導師，耳濡目染；也愿有更多同行之師能飽覽此書，捕捉教學瞬間中觸動心靈的美麗，也能時時以教育同懷視之，更添幾分平易與親切，享受不斷被刷新思想的幸福，感受課堂的神奇與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