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鐵鈞
1931年11月7日,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簡稱“一蘇大”)在江西瑞金召開,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中央蘇區廣大干部群眾和紅軍官兵,迫切需要一個公益機構,在紅色政權帶來相對穩定的工作、生活和社會環境中讀書學習,提高政治覺悟和文化水平,以適應新形勢下的斗爭需要和蘇區建設。
在“一蘇大”之前,中共中央就曾提出創辦圖書館,用以廣泛深入地傳播馬列主義、黨的政治主張,普及科學文化知識等。如:1929年9月江西革命委員會成立后頒布的《行動政綱》就提出:“要極力增進工人農民及一般平民的知識和娛樂,開辦校外的教育機關 (如圖書館、平民學校、閱報社等)。”1930年9月擬定的中共《政治任務決議案》中提出:“開辦報館及教育人才訓練班,設立圖書館,閱報社等。”但苦于缺少穩定的社會環境和數量豐富的圖書,建館設想一直未得實施。
1932年4月20日,時任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的毛澤東,率紅軍東路軍攻克閩南重鎮漳州,收繳戰利品時,發現了數千冊圖書,毛澤東命令全部運回瑞金,并請來教育部代理部長徐特立,商討創辦一座屬于共產黨人自己的圖書館。
徐特立是一位享有盛譽的教育家,當年在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師范、長沙女師任校長時,經常以讀書“可明人生之理,明社會之理”“書貴如師,尤貴藏書”等為題發表演講,傳播、贊譽讀書、藏書的益處,他訂閱的報刊從不丟棄,而是親自細心剪輯、裝訂成冊,存放到資料室。
徐特立見到收繳的圖書非常高興,他說:“如是閱讀和收藏,這些書已很可觀,但要建一座圖書館還遠遠不夠,要想辦法征集,多多益善。”
依照徐特立的建議,毛澤東向各部隊提出要求:在攻打城市時,發現所有書籍一律上交,不可以就地銷毀,因為大部分書籍可以拿來為我黨所用。他還親自審定了《征書啟事》,在中華蘇維埃機關報《紅色中華》上刊登:“為著充分給革命工作的參考需要,給予提高革命同志的文化水平起見,極力擴充內容材料,增加革命圖書,向諸位同志及革命團體征求贈書,倘有特別優良圖書將出售者,可函知本館,在可能條件下采購,亦所歡迎的。”
毛澤東的號召得到積極響應,不到兩個月,紅軍各部隊、少共中央(共青團),蘇區各學校、少先總隊等部門和干部、群眾共捐贈各種書籍近萬冊,基本滿足了建館需要。
創辦圖書館不僅得到毛澤東的親自部署,還有許多蘇區黨政領導的高度關注和支持,如:時任中宣部部長的張聞天,大力主張蘇區要創辦圖書館、俱樂部,以讀報講演、畫報墻報等宣傳方式發動群眾、振奮精神、提高素質,推動蘇區輿論宣傳事業的發展;中央出版局局長張人亞,不但捐贈了大量圖書,還編寫、出版了《第一國際到第三國際》《農民問題》等多種書籍,充實紅色館藏;教育部部長瞿秋白,多次到蘇維埃大學、紅軍學校演講,發動學生把閑置的圖書捐獻出來;《紅色中華》報主編沙可夫,經常撰寫文章,宣傳、推薦各種讀書、論書活動,并編譯出版了《兒童歌曲集》《漁父和金魚的故事》等讀物,供圖書館借閱。
為了建好圖書館,徐特立帶領工作團隊夜以繼日地對繳獲、征集、收購的圖書進行整理、分類。如經濟和科普類圖書有《世界經濟論》《勞動經濟論》《新經濟學方法論》《農業化學》《種子學新編》《農藝學》等;革命理論圖書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共產黨宣言》《國家與革命》等;文化知識類圖書有《成人讀本》《識字課本》《列小算術教科術》和線裝古籍等。
圖書分類上架后,他們又制訂出《圖書館管理條例》《圖書歸類方法》《閱覽規則》《借閱規則》等一系列結合蘇區實際,便于操作的規章條例。如《借閱規則》從借期、證明、手續等方面都做了詳細的硬性規定,既考慮到了艱苦環境中有時不便還書的困難,也照顧到了紅軍戰士和機關干部流動頻繁的特點,深得讀者贊譽。
這些規則、條例、方法都是在沒有任何參考藍本、借鑒資料的前提下歸納、創造出來的,不但飽含著徐特立與工作團隊的心血和智慧,也為紅色政權的圖書館建設和管理工作積累下寶貴經驗。時過5年后,1937年5月中共中央在延安建立中山圖書館時,借鑒、沿用的還是徐特立等人創造的圖書館管理模式。
1932年4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圖書館(簡稱“中央圖書館”)在瑞金掛牌,成了中央蘇區的一道亮麗風景,常來光顧的除黨政機關干部、紅軍官兵和革命群眾,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張聞天、鄧小平等領導人也是這里的常客。
為提高人們對圖書館的關注和閱讀興趣,徐特立安排工作人員將部分藏書目錄和圖書知識印成宣傳品,在城鄉張貼、散發,并多次舉辦“讀書班”“薦書會”,讓讀者感受書的魅力,了解書的內容,掌握閱讀方法,讀到更多更好的圖書。
為方便白天工作繁忙的讀者利用空閑時間閱讀,中央圖書館將閉館時間延長到晚上11時,夜間沒有電燈,工作人員就盡可能找來汽燈、馬燈、油燈照明,閱覽室桌椅不夠用,人們就自帶板凳,三五成群地在圖書館門外、街邊圍坐燈前閱讀。一時間,崇學尚讀在瑞金和周邊縣鄉蔚然成風,廣大干部群眾、紅軍官兵,學知識、練本領,投身革命、保衛蘇區、建設家園的熱情空前高漲。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回憶起當年在瑞金的讀書生活時,說:“1932年……將從漳州以及其他地方搜集來的書籍中,把有關馬恩列斯的書通通找了出來,不全不夠的就向一些同志借。我就埋頭讀馬列著作,差不多整天看,讀了這本,又看那本,有時還交替著看,扎扎實實下功夫,硬是讀了兩年書。”“后來寫成的《矛盾論》、《實踐論》,就是在這兩年讀馬列著作中形成的。”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之初,就建起了中央出版局,統籌蘇區報刊圖書出版發行工作,這讓中央圖書館的藏書能夠得到持續充實。
據統計,1930年到1934年間,中央蘇區出版發行各種圖書近百種,其中有毛澤東撰著的《才溪鄉調查》《怎樣分析農村階級》等,有翻譯的馬列著作《共產黨宣言》《國家與革命》《三個國際》等,還有許多介紹國際共產主義的譯本,如《國際綱領》《少共國際小史》《共產國際運動》等,還有大量黨政軍事、文化教育、醫療科普等方面的書籍。為讓新版書刊最快與讀者見面,中央出版局規定:蘇區所有書刊出版后應即派發給“中央圖書館”50冊(份)以上,也要酌情派發給學校、“俱樂部”、“列寧室”。
中央圖書館不但在第一時間把中央蘇區的新版書刊推薦給讀者,而且帶動了書刊的發行銷售。1933年9月,毛澤東通過在上杭才溪鄉的深入走訪調查,歸納、總結出土地革命、民主建政、執政為民等方面的先進經驗,寫出《才溪鄉調查》交出版社付梓后,中央圖書館立即將出版社發來的50冊書擺上閱覽室。
在當時的艱苦環境下,如何建設、運用、鞏固紅色政權,還沒有可參照、借鑒的模式或方案。《才溪鄉調查》中頗具啟發性、實用性的作法和經驗,在廣大蘇維埃政府干部中引起巨大反響,50冊圖書不到3天被借閱一空,帶動了發往蘇區各銷售點的1000冊圖書很快售罄,出版社只得安排印刷廠開機重印。時任中央出版局局長的張人亞說:“圖書館是出版社最直接面向社會敞開的窗口。”
時任《紅色中華》報主編沙可夫編著的《共產兒童讀本》,出版后派發到中央圖書館,當晚就吸引了數十名小學生前來閱讀。出版社得知消息,不失時機地為瑞金各區、鄉村的小學校都派發了30冊,讓孩子們在快樂閱讀中受到革命理想、英雄主義的熏陶和教育。

△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舊址
1932年6月,徐特立作為中央圖書館的主要創辦者和領導者,對圖書館工作提出具體要求:蘇區圖書館的建設和管理不能墨守成規、生搬硬套城市圖書館的老規則、舊辦法,業務也不能局限“借書、藏書、收書、看書”,要根據革命需要,從實際出發,拓展服務渠道 ,創新傳播方式。
根據徐特立的要求,中央圖書館結合瑞金周邊縣區、鄉村的干部群眾因路途較遠,不方便常來借書、按期還書的現狀,協助他們在本地建起頗似今天讀書室、農家書屋的“俱樂部”“列寧室”,批量、定期借給他們圖書報刊,用來閱讀、宣講。1933年第2卷《青年實話》刊登了唱詞《在列寧室》,再現了“列寧室”里的真實場景:你看《紅色中華》我看《青年實話》他跑來笑哈哈“列寧室”真正好呀來,我問你不管他是軍事還是政治你答得有道理我獎給你一朵花。據 1934 年不完全統計,在江西、福建、廣東 3 省蘇區的鄉村中,共建起“俱樂部”“列寧室” 1656 個。
中央圖書館還針對群眾普遍文化低的現實,對管理員進行業務培訓,讓他們既做讀報員、講解員,也做識字教員、政策咨詢員等。毛澤東在《才溪鄉調查》中記述:“讀報團設于俱樂部內,有一主任,逢圩日(五日一圩)讀《斗爭》《紅中》及《通知》《階級分析》等,每次最少五六十人聽,多的八九十人。”1933年9月11日,《紅色中華》報刊登消息《宣傳鼓動的又一新方式:畫報講演》,報道了中央圖書館召開“宣講員”會議,總結、交流如何利用各種進步畫作,向群眾宣講革命道理、先進事跡、勝利成果等。
服務渠道的拓展,傳播方式的創新,擴充了圖書館社會教育范圍和服務功能,中央圖書館如同一所供廣大群眾自我學習、完善、提高的社會大學,深受老百姓支持和擁護。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開始艱苦卓絕的萬里長征,主力部隊在撤離蘇區之前,中央圖書館的藏書全部裝箱,隱藏到瑞金高陂村等地,但還是有一部分被國民黨發現掠走。直到1949年瑞金解放,黨和政府開始收集散落在民間的中央圖書館藏書,經過努力,陸續收回圖書1429冊、報刊303份以及各種布告、傳單、文件、信函等333份(件),經集中整理,編印出《中華蘇維埃中央圖書館館藏總目錄》,這些寶貴的史料目前珍藏在瑞金中央革命根據地紀念館。
中央蘇區創辦的第一座國家圖書館,雖藏書不很豐富,服務范圍也不很廣,且僅運作兩年多時間,卻是蘇區文化戰線的一個重要陣地,在傳播黨的方針路線、提高軍民政治覺悟、普及科學文化知識、加強紅色政權建設等方面都發揮了巨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