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 曦, 丁 娜, 陳 菁
(江西師范大學 財政金融學院,江西 南昌 330022)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6年10月10日全國國有企業黨的建設工作會議上強調,堅持黨的領導、加強黨的建設是國有企業的“根”和“魂”,要把黨的領導融入到公司治理各環節,把企業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結構中。我國現行的《中國共產黨章程》第三十三條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十九條,均有關于在公司中設立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并開展黨的活動的規定。在國有企業中,黨組織在企業內部要起到引領的作用,為公司經營和管理引導一個正確的方向,同時確保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在企業得到貫徹實施;在非公有制經濟組織中,黨的基層組織要堅持黨的方針政策,指導和督促民營企業執行國家的規章制度。因此,不管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都在積極地開展黨組織的建設和活動,并且黨組織嵌入在我國公司治理中發揮著相當重要的作用,是極具中國特色的公司治理制度。2018年3月,中國共產黨中央審計委員會成立。在同年5月23日召開的中央審計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審計是黨和國家監督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要全面履行審計的監督職責,促進反腐倡廉。企業黨組織要進一步明確黨對內部審計的全面領導,明確內部審計是公司治理的重要保障,提升公司治理水平。
大量的研究顯示,在公司治理中,黨組織嵌入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能夠產生積極影響。例如,能夠明顯地改善國企社會責任的履行(謝海洋等,2021)[1],提高國有企業的投資效率(謝海洋等,2019)[2],對國有企業中高管的隱性腐敗能夠起到比較好的遏制作用(嚴若森和吏林山,2019)[3],抑制國企的預算松弛行為(代彬等,2020)[4],加強民營企業的政治感知能力(徐細雄等,2020)[5]并遏制民營企業在財務方面的違規行為(鄭登津等,2020)[6];同時也能顯著地改善企業的環境表現(于連超等,2019)[7],促進企業綠色轉型(于連超等,2019)[8],抑制管理者權力過大導致的薪酬差距大(陳紅等,2018)[9]。然而,也有學者認為,在公司治理中嵌入黨組織會導致冗余員工的增加等負面效應(馬連福等,2013)[10]。以上研究結果說明了黨組織嵌入的效應是多種多樣的,并不是單一的。
近二十年來,審計質量一直是眾多學者關注的焦點。大多學者在DeAngelo(1980)“審計師發現并報告錯別、漏報的聯合概率”的概念基礎上做了進一步研究,其中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因素研究大多從外部環境、事務所和被審客戶三個角度出發,被審客戶的治理水平高則具有較高審計質量(董南雁和張俊瑞,2009)[11],完善公司治理機制有助于提升會計信息質量從而降低審計監督風險(易金翠,2013)[12],而未關注到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對審計質量的影響。筆者以2011—2020年中國滬深的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通過觀察收集資料,提出理論假設并檢驗,發現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能夠提高審計質量,而且在國有企業和非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中,這種正相關關系更加顯著。進一步研究揭示,這一作用是通過抑制企業違規行為這一路徑來實現。最后,在經過工具變量、關鍵解釋變量滯后一期、替換被解釋變量等多種穩健性測試之后,相關的結論仍然成立。
全文可能的貢獻如下:首先,豐富了黨組織嵌入方面的相關研究。當前對黨組織嵌入的研究文獻較少,多數集中在社區和鄉村治理或是單方面研究國企或者民企中的黨組織嵌入,而本文對國企和民企都進行研究,分組對比。其次,與其他學者從會計師事務所角度研究審計質量不同,從黨組織嵌入這個新的角度來探討審計質量問題,大大拓寬了影響審計質量因素的研究領域。最后,全文也具有實踐意義,能夠為現實提供依據,一是為黨組織更好地嵌入公司治理,貫徹黨的政策方針提供了實證檢驗,為上市公司黨組織建設工作提供了理論依據。二是找到了提高審計質量的一個新措施,通過黨組織嵌入來完善公司治理體系,從而提高審計質量。
曹志文等(2011)[13]認為影響審計質量的一個因素是審計客體,而公司治理水平也是審計客體的一部分,會對審計質量產生影響。公司治理主要是平衡外部人和內部人、大股東和小股東的利益沖突(余宇瑩和劉啟亮,2007)[14],公司治理體系愈完善,企業盈余管理的余地愈少,同時也能為外部審計提供更好的內部條件,減少阻礙,審計質量就能得到提升。而當企業紛紛設立黨組織后,這些黨組織在企業內部起到了引領的作用,為公司經營和管理引導著一個正確的方向,管理全局,維護合法性,同時也確保了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在企業的貫徹實施,公司治理水平得到提高,讓企業得到更好發展。黨組織成員擔任董事會成員也強化了董事會的監督效率(馬駿等,2021)[15],提高了公司治理水平(Campbell,2007)[16],審計質量也得到提高。
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能夠提高審計質量。
隨著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到來,基層黨組織在企業中的作用日益凸顯。黨組織嵌入是指黨組織成員兼任公司的董事會成員、監事會成員、高管。中共十八大以來,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也就成為了政府與企業溝通的紐帶。要深入推進反腐敗斗爭,就要從基層做起,扎好馬步、打好根基,加強基層黨組織的建設,使之成為戰斗堡壘,負擔著確保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在本單位貫徹落實的任務。同時共產黨員也要發揮先鋒模范作用,做好反腐倡廉的工作,讓企業財務行為更加合規。黨組織嵌入后能對公司高管進行監督和約束,確保公司合法經營、合規經營,減少企業違規行為(馬駿等,2021)[15]。根據Hambrick & Mason(1984)[17]的“高層梯隊理論”,管理人員的身份特征會影響到他們的決策,影響企業的行為。黨組織嵌入后,黨員的身份會讓他們更有認同感,在參加黨組織活動和政治理論學習當中,能夠充實理論和提升自己的思想覺悟,進一步增強黨性,牢固樹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意識,強化紀法思維和規矩意識,從而抑制企業的違規行為,致使會計信息更加可靠。公司的盈余管理空間越少,審計質量就越高(余宇瑩和劉啟亮,2007)[14]。
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通過抑制企業違規行為這一路徑提高審計質量。
以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研究期間為2011—2020年,相關數據主要來源于數據庫和筆者手工整理,數據庫主要有國泰安數據庫(CSMAR)和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按照以往經驗,由于證監會規定的金融類上市公司財報結構特殊,不適用研究目的,因此在樣本中做了剔除;另外,在樣本中還排除變量缺失樣本、ST及PT企業。此外,為降低數據極端值影響,對連續變量做了1%的縮尾處理。最后共獲得了18366個樣本。
AbsDA=α+β1Party+β2Controls+ε
(1)
式(1)中,AbsDA表示審計質量,Party表示黨組織嵌入,Controls表示控制變量。
1.被解釋變量
被解釋變量是審計質量,用AbsDA表示。參考梁上坤等(2021)[18]的研究成果,采用修正Jones模型進行了年度和行業的回歸分析,預測的殘差即可操縱性應計利潤DA(Kothari et al.,2004)[19],將DA的絕對值AbsDA用于審計質量的度量。AbsDA愈高,代表著審計質量愈低。
(2)

表1 符號定義
2.解釋變量
解釋變量是黨組織嵌入,用Party表示。其嵌入程度借鑒馬連福等(2013)[10]的做法,用董高監中是黨組織成員的人數來反映。
3.控制變量
參考鄭登津等(2020)[6]以及張天喜和姚曦(2021)[20]的做法,選取一系列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具體見表2。

表2 變量定義
表3為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從其中可以發現,AbsDA的均值為0.0556,最小值0.0004,中位數0.0387,最大值0.335,標準差0.0549,反映我國上市公司審計質量差異較大,與梁上坤等(2021)[18]的研究基本一致。Party的均值為0.862,反映樣本中黨組織嵌入程度高的樣本較多,標準差為0.835,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2.773,反映樣本中黨組織嵌入程度差別大,這與于連超等(2019)[21]的研究基本一致。

表3 描述性統計
表4為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的主要結果。結果表示,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對于AbsDA的回歸系數是-0.0037,在1%的水平下為負且顯著,表示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可以降低AbsDA,即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的程度越高,審計質量也就越高,二者是正相關關系,驗證了假設1,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能夠提高審計質量。
如前文所述,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能夠規范企業的行為,合規經營,減少違規行為,促進公司治理水平和審計質量的提升。為此,加入了中介變量企業違規行為VioNum來進一步分析黨組織嵌入對審計質量的影響機制,表5為相關結果。結果顯示,表5第(1)列中Party的回歸系數為-0.0081,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Party與VioNum之間為負相關關系,說明黨組織嵌入可以規范企業行為,明顯遏制其違規。表5第(2)列中VioNum的回歸系數為0.0055,與AbsDA正相關,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表示企業違規行為會增加AbsDA,即違規行為會降低審計質量。其次,表5第(2)列中,在有違規行為的子樣本加入后,黨組織嵌入的回歸系數為-0.0036,與AbsDA負相關,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驗證了假設2,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通過抑制企業違規行為這一中介機制提高審計質量。

表4 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

表5 黨組織嵌入、企業違規行為與審計質量
1.黨組織嵌入、企業股權性質與審計質量。進一步區分樣本公司的股權性質對于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之間正相關關系的影響。如前文所述,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在國有企業中更為普遍,也更早設立黨組織,相關規章制度更完善,黨組織的內嵌程度更高。《黨章》《公司法》也作了規定,國企黨委(黨組)在公司經營中要發揮領導作用。習近平總書記也強調要堅持和貫徹黨的領導是國企改革的重要政治方針。因此,黨組織嵌入提高審計質量的作用在國有企業中更為顯著。
表6的結果表示企業股權性質對于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之間正相關的影響。表6第(1)列是國企樣本,可以看到Party系數是-0.0028,且在1%水平下顯著,Party與AbsDA的關系顯著為負,即在國企當中,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顯著正相關。表6第(2)列為民營企業樣本回歸結果,黨組織嵌入回歸系數為-0.0014,不顯著,黨組織嵌入與AbsDA負相關,即在民營企業中,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正相關,但不顯著。綜上說明,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對提高審計質量的作用在國有企業中更為顯著。

表6 黨組織嵌入、企業股權性質與審計質量
2.黨組織嵌入、事務所規模與審計質量。本文還研究了會計師事務所規模對于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正相關的影響。參考梁上坤(2021)[18]的做法,將是否是國際“四大”作為事務所規模的衡量指標。樣本劃分為兩組進行回歸,一個是“四大”,指世界上著名的四個會計師事務所,即普華永道(PwC)、德勤(DTT)、畢馬威(KPMG)、安永(EY),另一個是非“四大”,指國內除以上四所外的其他會計師事務所。
回歸結果見表7,在表7第(1)列“四大”中,黨組織嵌入的回歸系數為0.0002,與AbsDA正相關且不顯著,表示選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的公司,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負相關且不顯著,其中可能的原因是黨組織嵌入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有替代關系,被審計公司選擇了“四大”所進行審計,“四大”所的審計師往往擁有更強的專業能力(吳偉榮和劉亞偉,2015)[22],能提高審計質量,所以黨組織的嵌入對審計質量提升的影響也就不那么顯著了。而在第(2)列非“四大”中黨組織嵌入的回歸系數為-0.0039,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與AbsDA顯著負相關。以上結果表明,選擇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的公司,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能提高審計質量。

表7 黨組織嵌入、事務所規模與審計質量
參考鄭登津等(2020)[6]的做法,選用公司所在城市與首都北京的地理距離的自然對數(Distance)作為工具變量,來控制變量的內生性,相關結果見表8。從表中可以看到,第一階段中,Distance的系數為0.016,在1%的水平下顯著,表示Distance和sect1y顯著正相關,工具變量第一階段通過。第二階段中,Party的系數是-0.019,在10%的水平下顯著負相關,表示Party與AbsDA顯著負相關,即黨組織嵌入與審計質量顯著正相關,與主回歸結果一致,工具變量第二階段通過。

表8 穩健性檢驗結果:工具變量
為降低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與審計質量之間可能存在的相互影響,對模型中黨組織嵌入這個自變量進行了滯后一期處理,得出的結果如表9所示。可以看出滯后一期的黨組織嵌入的回歸系數為-0.0034,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負,表示滯后一期的黨組織嵌入與AbsDA顯著負相關,即與審計質量顯著正相關,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能夠提高審計質量,與前文結論一致。

表9 穩健性檢驗結果:關鍵變量滯后一期
借鑒陸建橋(1999)[23]的經驗,采用調整后的Jones模型來預測可操控性應計利潤,以避免因無形資產等對其產生的影響,重新進行回歸。表10的穩健性檢驗結果表明,黨組織嵌入的系數為-0.0039,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表示黨組織嵌入與AbsDA顯著負相關,與審計質量顯著正相關,即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能夠提高審計質量,與前文結論一致。

表10 穩健性檢驗結果:替換審計質量度量方式
以黨組織嵌入為研究視角,研究樣本為A股非金融類上市公司,研究期間為2011—2020年,通過實證方式檢驗了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在審計質量提高中的作用。盡管一些學者對影響審計質量的因素和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的影響進行了研究,但尚未有學者將其結合起來研究二者之間的關系。基于此,從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出發,實證研究其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并通過企業違規行為這一路徑進行分析,結論如下:(1)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與AbsDA顯著負相關,即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能夠顯著提高審計質量,肯定了黨組織在公司治理中的積極作用;(2)企業違規行為在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提升審計質量的關系中發揮了中介作用,即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是通過抑制企業違規行為來達到提升審計質量的目的;(3)國有企業中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對審計質量的提升作用比在民營企業中更加顯著,其原因可能是國企中黨組織嵌入更普遍、程度更深、時間也更早;(4)選擇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的企業,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對審計質量的提升作用比選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的企業更加顯著,可能是因為“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規模更大,擁有更為成熟的審計技術及審計程序,黨組織的嵌入對審計質量提升的影響表現得不怎么顯著。在使用工具變量法、關鍵變量滯后一期、替換審計質量度量方式等各種穩健性檢驗之后,本文的研究結論依舊成立。
全文可能的啟示主要有以下三點:
第一,在公司治理方面,黨組織可以通過結構性嵌入、系統性嵌入和文化性嵌入完善公司治理,其主要的機理如下圖1所示。一是黨組織可以通過結構性嵌入公司治理的形式,即董高監兼任黨組織成員,讓黨員以“雙向進入,交叉任職”的方式嵌入公司治理,同時科學規范開展國企中黨組織前置研究工作,處理好議事標準、權責邊界和決策流程三個問題,協調好黨委會與董事會、經理層的關系,從規章制度、戰略規劃、內部控制等方面完善公司治理,以此來規范企業行為,發揮黨組織對公司的治理作用,形成科學的現代公司治理結構。二是黨組織可以通過關系性嵌入的形式,充分發揮黨組織的主觀能動性。通過黨支部的“三會一課”、民主生活會和其他支部活動讓企業全體黨員深入開展政治理論學習和談心談話,提高理論水平和思想覺悟,進一步增強黨性,強化制度認同和共同信念,推動黨組織中董高監黨員和普通員工黨員之間的信任和互動,增強黨組織和公司的凝聚力和戰斗力,完善公司治理。三是黨組織可以通過文化性嵌入的形式,用黨建引領企業文化,推動企業發展。企業黨組織要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來指導文化建設,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構筑企業文化的核心價值觀,用黨的理論創新成果充實企業文化,并以此作為重要載體,將正確的價值觀滲透到企業文化各個方面,引導和監督企業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抑制企業違規行為,促進企業健康發展。

圖1 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機制
第二,對于黨和政府而言,應進一步完善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的法制建設,制定相關的法律政策,同時探索更多新的路徑,以更好地發揮黨組織在公司治理中的作用,尤其是民營企業,應加強黨組織的建設工作,在《黨章》和《公司法》的指引下,充分發揮黨組織對企業生產經營決策的指導和監督作用,從而幫助民營企業提高經營業績,引導民營企業更好、更規范地發展。
第三,為提升審計質量,公司可以通過黨組織的嵌入讓資源得到科學配置,權力得到有效制衡,完善公司治理。黨組織通過“把方向、管大局、促落實”,發揮對企業經營管理過程中的監督促進作用,確保實際工作與計劃決策的一致性,及時地糾正實際工作中出現的偏差。例如,充分發揮審計委員會在整合內外部審計資源中的積極作用,在遵循《上市公司治理準則》和《公司法》的基礎上,通過建立適當的反饋機制,對外部審計提出的意見不打折扣地進行整改,以增強會計信息的透明度,從而提高內外部審計協調的效率與效果,進一步提升審計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