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政工人身損害問題研究
——以非員工制家政工為例

福建農林大學 謝虹雨

隨著城鄉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和消費能力的增強，加之人口老齡化和全面三孩政策落實等因素的綜合影響，家政服務需求不斷提升。我國家政服務業的經營規模已超5762億元，從業人員總量超過3000萬人[1]。在我國，按照是否與家政服務公司建立固定勞動關系，大致可將家政工分為兩類，即員工制家政工和非員工制家政工。其中，員工制家政工占比只在10%左右，非員工制家政工占比高達90%。由于占家政工群體絕大多數的非員工制家政工被排斥在勞動法領域的法律保護之外，導致非員工制家政工在受到人身損害后的救濟存在困難,需要進一步研究與完善。

一、家政工人身損害救濟的重要性

（一）風險發生的必然性

在傳統觀念看來，家政業似乎不像建筑業、煤礦業從業者一樣面對高度職業風險，由于家庭工作是與一個家庭的正常活動聯系在一起的，傾向于被錯誤地認為是安全和沒有威脅的[2]。所有職業都面臨不同的風險，即所謂的工傷事故，無論家政工人的工作內容如何，都可能在工作過程中受到身體傷害。職業風險是時刻伴隨著的。

雖然非員工制家政工在工作過程中同樣面臨風險，但是因為非員工制家政工不屬于勞動者，導致保護勞動者的法律法規無法適用，遭受人身損害時其只能通過民事法律中的侵權責任進行權利救濟。但是，“勞動安全權保障的實踐表明，僅靠民事合同及民事司法救濟的保障是遠遠不夠的”[3]。

（二）是落實均等待遇原則的需要

非員工制家政工引發的眾多問題中，差別待遇的問題尤為突出。相對于員工制家政工，他們所能接受的培訓、獲得的工作保障都遠低于員工制家政工。如何消除因身份而產生的差別待遇，可以通過引入均等待遇原則予以應對。均等待遇原則最初是由國際勞工組織所倡導的，后來得到了眾多國家的認可，并在勞動法中予以確認，但是對于我國來說尚屬于比較生疏的概念。“所謂均等，并不要求完全對等，它允許在一定范圍內區別對待，但區別必須有正當理由”[4]。于非員工制家政工而言，均等待遇原則的核心體現在按照要求應當比照員工制家政工，在各方面都要以平等待遇和均衡理念為出發點。

二、非員工制家政工人身損害救濟面臨困境

（一）非員工制家政工權益保障的法律制度有待健全

1.被排除在勞動法保護之外

目前來看，我國勞動法只賦予員工制家政工以勞動法主體身份，大多數受雇于個人或者家庭的非員工制家政工并不屬于《勞動法》所規定的勞動者，究其根源是因為非員工制家政工一般是由個人或家庭直接雇傭，雇主身份不符合我國現階段關于“用人單位”的定義，即主體資格的缺位。因此，以私人為雇主的家政勞動不在勞動法的調整范圍，非員工制家政工不被納入勞動法規制范疇，導致該群體在受到人身損害時無法適用《勞動法》等法律法規進行權利救濟。

雖然我國已經將家政工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分類大典》的職業類別之中，但是由于非員工制家政工身份的特殊性，導致他們的勞動權益不受《勞動法》的規范和保護，無論是理念的設計、制度的建構、規則的安排都未關涉家政工人這一特殊群體勞動權益的保護[5]。其相應的權利保護規定仍游離在《勞動法》之外。既沒有進一步出臺家政工保護的特別法，又沒有將家政工納入《勞動法》領域保護范疇，使之難以享受《勞動法》相應法律法規的保護。但隨著社會發展，對于家政工的需求不斷增加，其基本勞動權益應當受到重視，而不應當因與傳統主體資格標不符而被排斥在外。

2.民法也未就該群體保護進行專門規定

由于大多數家政工屬于非員工制家政工，使得這部分群體被有意或無意地排除在我國的勞動標準以及社會保障體系之外，在權益受到侵害時，只能依照保護民事主體權益的一般法對受損權益進行救濟。但是，僅僅依靠人身損害一般保護規定對家政工的人身損害進行賠償救濟，對于家政工權維護而言是極為不利的。

家政工意外傷害所導致的生物學上的損害和人格尊嚴上的損害均不是傳統民事賠償所能涵蓋的，僅依靠侵權責任是不足以保護家政工在意外發生時的合法權利的。侵權責任的威懾有限，并且幾乎無法降低傷害發生的概率，只能在遭受損害后，通過侵權責任相關規定獲得人身損害賠償。通過民事途徑索賠一般耗時較長，在尚未獲得加害人賠償款時，面對人身傷害所需較大數額的醫療費等費用的情況，家政工通常很難負擔。再加之，侵權責任的規則之下，受到損害的非員工制家政工權益是否能夠得到相應的救濟，與侵權人的賠償能力息息相關，當侵權人無法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時，非員工制家政工的權益將會面臨難以救濟的困境[6]。

（二）遭受人身損害后，面臨救濟困境

1.舉證困難

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遭受損害，適用無過錯原則，無須對損害發生承擔舉證責任，直接由用人單位或工傷保險經辦機構依法給付工傷保險待遇。而不屬于勞動者的非員工制家政工則不適用該原則，只能通過《民法典》關于公民受到人身損害的一般救濟規定進行自我救濟，根據侵權責任編的一般規定，只有戶主存在過錯，才能要求其對自己在工作過程中所受到的傷害承擔賠償責任。然而，家政工的工作多在戶主家完成，工作環境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其遭受的損害一般沒有監控視頻或者證人證言等證據加以證明，這必然會增加家政工的舉證負擔，造成不同程度的舉證困難。

2.保險參保率低，且雇主賠償能力有限，權利保障程度低。

根據劉明輝對156位非員工制家政工人參保情況的調查結果來看，在被調查對象中有35位未參加任何保險，參加工傷保險的僅有5位，可見參保率并不理想[8]。在福建省省財貿輕紡煙草醫藥工會工作委員會作出的《福建省家庭服務業發展情況匯報》中提到，在受調查的43家家政企業（以中介制為主）中，沒有參加任何保險的家政工比例高達72.8%。這一數據更加體現了現今家政行業中家政工社會保障情況的不佳。對于非員工制家政工而言，無用人單位為其購買工傷保險等社會保險，戶主因沒有保險購買義務，一般也不會主動為家政工上保險。當真正發生人身傷害事件時，在戶主的賠償能力有限，無法長期負擔傷殘津貼的情況下，若還沒有社會保險作為保障，就會使得遭受人身損害的非員工制家政工的后續生活持續面對困難。

（三）司法實務活動中家政工與戶主間法律關系認定存在差異

筆者于2022年6月2日，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中以“家政工”“人身損害”“工作”為關鍵詞鍵入進行案例檢索，共檢索出660篇法律文書。筆者在對案件進行分析時發現，此類案件的原告主要以非員工制家政工為主，因為員工制家政工屬于勞動者的范疇，當其受到人身損害時，大多可以通過工傷保險途徑進行賠償，若仍存在爭議，可以申請勞動仲裁以及提起勞動爭議訴訟救濟權利。但是，非員工制家政工受到人身損害時，在無法通過雙方協商解決的情況下，只能以民事糾紛為由，訴至人民法院進行權利救濟。

筆者發現，在家政工人身損害賠償糾紛中，家政工與戶主之間的法律關系問題往往成為解決糾紛的焦點問題，因為只有準確認定了家政工與戶主之間的法律關系，才能進一步適用相應法律分配責任、解決糾紛。在檢索到的案例中，涉及法院對家政工與戶主之間關系判定的案例共有83個，法院對于二者之間的關系認定主要有四種觀點，即認定為勞務關系、雇傭關系、承攬關系或家政服務合同關系。對于非員工制家政工與戶主之間的法律關系認定存在不同，需要法律的進一步明確，方能與最高人民法所強調的“統一法律適用標準”的意見更相契合。

三、非員工制家政工人身損害救濟困境的解決對策

（一）考慮擴大勞動者范疇

要加強對家政工權利的保護，對于家政工的身份界定是十分必要的。“典型勞動關系”是我國《勞動法》制定時用以確立勞動關系的立法基點，在法律所確定的“用人單位”這一中國特色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之內，難以容納“家庭”或自然人作為勞動關系當事人[9]。但是，隨著我國時代的變遷與發展，服務業作為第三產業不斷發展壯大，家政業作為服務業的一個組成部分，若是因為雇傭家政工從事工作的戶主不屬于勞動法上的用人單位，就將家政工拒于勞動者行列之外，對于家政行業的發展、規范以及家政工個人權益的保護而言都是極為不利的。

我國社會情況不斷變化發展，法律也應當與時俱進，根據時代發展變化情況，對于已有法律概念進行符合時代發展的更新，才能使得法律適應日益變化發展的社會生活的需要。家政工屬于職業勞動者，職業的存在便是職業風險的存在，家政工亦須相應的風險遮蔽。”[10]

若能順利將家政工列入勞動者之范疇，那么就能夠在此基礎上明確家政工與戶主之間的法律關系—即勞動關系。在司法實務活動中就能更加準確的判斷二者之間的法律關系，在責任的分配、賠償的認定等問題上就能更加準確地界定，進而完善對家政工的合法權利的保障。

（二）使工傷保險等社會保險有前提地適用于非員工制家政工

1.充分考慮“從屬性”問題，避免一味地將家政工排斥于保險之外

雖然大多數家政工的工作地點位于戶主家中，但是工作時所面臨的風險性卻并不比其他工作低。因此，將非員工制家政工排除在工傷保險范圍之外的做法或應重做斟酌。“工傷保險制度化解勞工職業災害事故和職業病所形成的社會問題和法律救濟難題的基本思路在于風險分擔之社會化”[11]，對于雇主而言可以降低賠償負擔，對于家政工而言可以減少與戶主的矛盾糾紛，及時獲得相應賠償。

對于家政工是否應當列入工傷保險范疇，家政工人是否應該被納入勞動法律保護范圍,考慮的核心因素是其從屬性程度,這是給予家政服務員多大程度保險的必要前提。與家庭形成“從屬性”關系的家庭顯然應當為家政工人提供一定工傷保險費用，并且“將家政工作納入工傷保險體系中,不僅是解決家政工人意外傷害發生后糾紛不斷的社會問題的根本舉措，更是實現家政工人體面勞動目標的必然”[12]。

2.參考網約平臺用工的單種險購買機制

在家政行業日益發展的今日，考慮將非員工制家政工列入工傷保險的范疇，對于各方而言皆是有利的。將非勞動者主體列入工傷保險的范疇，在其他行業已經有所實踐，例如針對網約工所推出的試行辦法、條例。網約平臺用工與家政工相似，都屬于靈活性就業，是一種不具有勞動關系性質的一種就業形勢[13]。與家政工相似，對于網約工而言，一旦認定了勞動關系，社會保險關系就隨之而來；社會保險提供給參保者的是一種基本保障，即使沒有建立勞動關系，工業社會中的從業人員一般也會面臨著這樣的風險[14]。網約平臺用工的保險試行規定，對于制定家政工保險制度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對于非員工制家政工而言，可借鑒網約工參保辦法，要求中介家政公司或者戶主通過為家政工購買單種工傷保險為家政工的工作提供一份社會保障。嘗試實行單種工傷保險購買機制，不僅是對家政工的保障，也是減輕戶主責任風險的一種有效手段。

（三）加大商業責任險推廣力度，鼓勵戶主積極購買

除社會保險以外，家政行業主體也可以選擇為家政工投保商業保險，以防范化解家政工人遭受人身傷害時的矛盾。雖該保險的社會保障性質較弱，帶有一定的商業利益性，但是將風險轉接至保險公司，對于保障家政工日常工作生活的人身安全，減少戶主的義務以及彌補戶主賠償能力的不足都具有積極意義。因此政府可以加強宣傳力度，鼓勵戶主為家政工購買商業保險，并且采取一定優惠政策或發放補貼進行激勵，提高保險上保率，加大對家政工人人身權利的保護。

四、結論

隨著家政工行業在我國的不斷發展、壯大，與之相關的法律法規已經不足以滿足行業發展需要。因無法列為勞動者而導致權利保護缺失，需要完善有關法律法規。家政工無論是作為普通民事主體還是行業從業人員，其都無時無刻有面臨人身損害的可能性，因此，完善相應立法保護，應當提上日程，這不僅僅是響應國家推動家政行業發展號召的需要，更是保護家政工人基本權利的需要。